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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初吻 ...

  •   烛光摇曳,鎏金莲花博山炉里,悠悠吐出淡淡的龙涎香气。
      朱厚照趴在床上,瞅着床帐四角悬垂的绣金香囊,舒畅地轻哼出来:“阿家真是妙手,朕从前竟不知道。”批了一日奏折,肩膀酸的要命,让刘瑾这么随手一揉,立马松快不少。
      床边的青衣人淡淡笑了:“皇上从前镇日里玩闹,肩膀哪里会痛呢?”
      朱厚照也不由笑了:“也是。”说着蓦地翻转身来,拽住刘瑾一只袖子:“已经不酸了,你陪朕躺一会儿子。”
      “奴婢在床边坐着就好。”刘瑾道。
      朱厚照也不勉强,静静地看着烛光下的刘瑾。淡青色的宫衣衬得腰身极为纤细,雪白的面庞上眉目如画,墨一般的长发不曾绾起,直垂到腰际,在烛光下泛着温暖的柔光。朱厚照忍不住伸手挽住他一缕长发,轻轻摩挲着:“阿家,你今天……真美。”
      不等刘瑾回应,朱厚照奇道:“咦,你脖子上是什么东西?”
      刘瑾下意识地抚了下颈上缠的素纱:“没什么,摔了一跤,擦破了皮。遮一遮。”
      朱厚照道:“让朕看看。”话声未落,素纱便已被扯了下来,露出一道长长的血痂。朱厚照突然冷笑一声:“能摔成这样,刘瑾你真的很有才!说吧,怎么弄的?”朱厚照抚在伤口上的手指微微颤抖,这一刀划下去,再深一点儿,就真的没命了。是谁……是谁竟敢伤了他的刘瑾,绝饶不了他!
      刘瑾沉默了一瞬,有心说是自己抹脖子,想了想还是算了:“已经没事了。”
      朱厚照突然起身捏住了刘瑾的下巴,吼道:“朕问你脖子上的伤口是怎么弄的?”声音突然放轻:“是不是有人因为……崔停云的事,蓄意报复?你要杀一百个崔停云也没什么要紧,可是……朕舍不得让你陷进去,你这样是会遭人嫉恨的,朕不想……以后钟鼓司掌印的活儿也别干了,好好待在朕身边,好吗?”
      刘瑾突然挣开了朱厚照的手:“不,皇上。”
      朱厚照盯着刘瑾的眼睛:“为什么?”
      刘瑾沉默了半晌,轻声道:“像奴婢这等阉人,不能结婚不能生子不能行人道,也就剩下这点儿追求了。请皇上……”
      朱厚照猛地将刘瑾按在怀里,手在刘瑾脊背上抚过,那身子极为消瘦,骨头硬得硌手。无法言说的恐惧涌上心头,像要确认那人的存在般,朱厚照一口咬在刘瑾脖颈上,牙齿撕裂了伤口,刘瑾疼得轻嘶一声,感觉朱厚照带着热度的唇舌在伤口上辗转,疼痛中带着丝丝麻痒,便下意识地想要推开。
      朱厚照的双臂铁箍一般,刘瑾挣了几次都没挣动,才突然感觉到,那个他曾经抱在怀里的奶娃娃,真的长大了。
      许久,朱厚照终于松开,他细细地看着面前的人,把他垂在额头上的黑发拨开,露出了额头上的血痂。朱厚照伸手去抚摸:“这又是什么?!”内心因恐惧而生的暴怒突然抑止不住,朱厚照狠狠一口咬在刘瑾唇上,带着血腥味儿的舌头霸道地伸进刘瑾口中辗转侵略。
      刘瑾死命地挣扎,却怎么也挣不开。他睁眼看着朱厚照,两滴泪无声地滑落下来。
      原来终究是逃不脱,命运兜兜转转终究又走到这一步上。多少年前那个人刻在他身上的烙印,多少年前那个人对他命运的预言,他以为已经随着时间消泯的不堪回首的记忆,突然如决堤的洪水一般将他狠狠淹没。
      看见刘瑾的眼泪,十五岁的朱厚照内心深处涌上一丝从未有过的疼惜,动作渐渐变得轻柔缠绵。
      刘瑾的身子不由自主地轻轻颤抖起来,泪水在面颊上汇流成河。这个生涩至极的吻,竟然勾起他身体内沉埋的欲望,那些疼痛,那些缠绵,那些夹杂着疼痛的缠绵和缠绵后长久的疼痛。
      朱厚照察觉了刘瑾的颤抖,放开了刘瑾。
      刘瑾坐在床边,低着头一动不动,身子仍在轻轻颤抖。朱厚照从未见过这样子的刘瑾,这时候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对他做了些什么,自己这样做,与寻常市井间那些养娈童的轻薄子有什么区别?
      朱厚照爬过去趴在刘瑾的膝上,双手环住刘瑾的腰,低声求告:“阿家,我错了,我错了,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刘瑾看着膝上的朱厚照,那少年仿佛瞬间又变回了当年趴在他膝上撒娇的幼童,不由伸手轻抚着朱厚照的头:“没事的,皇上做什么都不算错。”内心深处却涌上深深的恐惧和歉疚。自己这么多年是怎么教唆他的,不必多言,朱厚照这种喜怒无常,任性贪玩的性格,有多少是自己纵容出来的,更不用多说。那么今天这件这事,也是他咎由自取,怪不得旁人。
      刘瑾还记得,小时候的朱厚照是个多聪明懂事的孩子,八岁的时候出阁读书,讲官所授之书次日他便能掩卷背诵,不过数月之间,繁琐的宫廷礼节便已不在话下。弘治几次前来问视学业,他率领宫僚趋走迎送,娴于礼节的模样是那般灵巧可爱。那时候,所有的人都相信,眼前这位皇太子将来会成为一代明君。
      可是他们都错了,刘瑾内心冷笑了一声,再懂事的孩子也抵不过“玩”的诱惑。我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教会了他怎么玩,怎么别出心裁花样翻新地玩,他便再也无法将精力集中在学业和朝政上;只是一味顺着他的心思纵容他的脾气,他便再不是那个听话乖巧的孩子。如今的勤政也不过是少年天子一时新鲜罢了,不出半年他定然会对朝政厌烦透顶。
      每思及此,刘瑾都对自己无比厌恶。这个身子,除了皮囊是好的,从心到肺,从骨到肉都烂透了,就算永世沉沦地狱受尽折磨,也洗不清身上的罪孽。

      薄暮时分,康海从堆积如山的卷牍中抬起头来,揉了揉酸涩的肩膀。一缕斜晖透过窗棱,漏在桌边一本翻开的书上。那书的扉页上,有他刚中状元时题的一首诗:“髫龀为文弱冠成,便于海内窃时名。狂来颇欲吞江海,志定何须论浊清。”
      那时候的自己,刚刚被授予翰林院修撰之职,意气风发,壮志凌云,和几位同年把酒言欢,吟诗作赋,是何等的畅快淋漓。可是才不过短短三年,沧海桑田,就已经恍如隔世。官场的尔虞我诈,世事的寒凉险恶,命运的无常起落,兄弟成寇仇,挚友如陌路……这样的事情,三年来他已经听得太多看得太多,内心的信仰一点点崩塌,直言的勇气一丝丝消磨,擎天壮志也渐渐化为乌有。如今的自己,也不过求个安稳,能在翰林院对着故纸堆修撰宪宗实录,远离那些权谋纠葛,便已经很满足了。
      可是,即便如此……康海想起一个月前尚与他言笑晏晏的崔停云,如今已是天人永隔。人世之无常祸乱,如此措不及防地撞入他的生命。他记得崔停云说过,等到满了四十五岁,便辞官归隐,效陶潜之东篱把酒,南山种豆,何等逍遥。他说,先父替他取“停云”为名,便是希望他能有陶公高义,不为五斗米折腰。他记得,那一个月圆之夜,他们并肩坐在阶前,月光如水,他吹笛,崔停云吟那首最爱的《停云》:“……霭霭停云,濛濛时雨。八表同昏,平路伊阻。静寄东轩,春醪独抚。良朋悠邈,搔首延伫。停云霭霭,时雨濛濛。八表同昏,平陆成江。有酒有酒,闲饮东窗。愿言怀人,舟车靡从……”
      停云,思亲友也。陶公诗篇万世传,可昔日友人在何方?

      夜色微茫,群星黯淡,上弦月也只那么浅浅的一痕。康海提了一壶酒几样小菜,穿过寂无人声的长街小巷,去了郊外崔氏墓地。
      远远地,他看见一个朦胧的白色人影,长跪在新砌的墓碑前。这么晚了,还有谁会来祭奠停云的亡魂?康海不由放轻了脚步,迟疑地走过去。
      那人听到脚步声,诧异地回头,露出半边脸来,在月光下莹白地仿佛羊脂美玉雕成一般。
      竟然是刘瑾!
      康海心中一震,继而一腔悲怒涌上心头:“你来做什么?”
      刘瑾手撑着地慢慢起身,微微踉跄了一下才站稳,显见已经在墓前跪了好久:“德涵来了,我……先走了。”
      那一声“德涵”叫得分外自然熟稔,康海心中涌上一种奇怪的感觉,不由多看了眼刘瑾。对面的人一身素白纱衣,颈子上长长一道血痕,莹白如玉的面颊上,两行泪水尚未干涸,在月光下分外晶莹。
      他哭了,他竟然哭了……可是人命是多重的存在,眼泪才值几钱?康海突然冷笑一声:“猫哭耗子!”
      刘瑾看着康海的眼神,那里面有痛恨,有厌恶,有鄙夷,还有些别的什么,唯独没有一丝温暖。他心中苦涩难言,强笑道:“德涵说什么便是什么,时间不早,我先告辞了。”说着向康海微一点头,转身离去。
      康海看着那个背影,奇异地感觉到哀伤。今晚月下的少年,似乎跟那日贪财的轻佻的魅惑的他,判然两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四章 初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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