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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山中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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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山?就是一座山啊。”
深夜,鹊应不死心的团了团面前肉嘟嘟的小脸:本来她已经在云落夫妇安置的客房里歇下,谁曾想林柚大半夜不睡觉,翻窗钻了进来。于是索性爬出床铺聊了起来。
此时的木床上,一根蜡烛孤零零的亮着,昏黄的火光照的两人像幅古画。
鹊应愤愤咬了一口手中林柚带来的地瓜干,嚼着嚼着又受不了两腮的酸楚,伸出手揉了起来。
她望着眼前五岁的女童,亮闪闪的眼睛明显还在期待她再问些什么。
“嘶……那它就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有哇!了好多好多的树木!爹还说这座山有灵气,树木都和别的地方不一样!”
鹊应闻言勾起了好奇心,问道:“有什么不一样?”
“那树比别的地方大好多哇!”
“……”
“还有,爹从来不带我爬到山顶上。他说山顶之后就是个大悬崖,陡峭到连岩羊都爬不上。”
鹊应又揉了揉自己的腮帮子,道:“没准是看你年纪小爬不上去,骗你的。”
林柚哼的一声别过头去,鹊应无奈戳了戳她的后脑勺以示道歉。
“夜深了。你再不睡的话,就只能和那个框锯一般高了。”
“我才不要!”
鹊应摸了摸她毛茸茸的头顶,还散发着淡淡的皂角香。
等到林柚走后,她重新躺倒自己床上,合上眼睛沉沉睡去。
梦中,她似站在山顶上,俯下身子,能触碰到冰冷的云海:
眼前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下巴上着山羊胡,正捧着一本破旧的古书絮絮叨叨着什么。
更引人注目的,是他身后像蒲扇一般的尾巴。
“鹊应,鹊应,鹊应!”
哎?它是在叫我吗?
那狐狸动了动爪子,我身后顿时生出一股强大的推力,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跑到它的面前。
“鹊应,”它的语气严肃起来,碧绿色的眼睛盯着我,“跟你同龄的异兽都已去人间经历考核了,甚至比你小个一百年两百年的都有!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去?”
异兽?考核?
“吾知道,你因为族人的事,一直有心魔。但这不是长久之计。”
我眼前一亮,刚想问问它口中族人的事情,身后却冒出些叽叽喳喳的声音。
“你好好想一下。”
话音刚落,它瞬间变为一股烟雾,因为轻微波动而开始扭曲。我下意识屏住呼吸,可那狐狸还是与随着它的声音一同散去。
眨眼间,我已身处于另一个场景。
眼前是……一只用自己分叉的尾巴挖鼻孔的白猿,雪白的尾巴在它乌黑的脸上显得格外醒目;两只有一只眼睛和一只翅膀的鸟,彼此互相帮忙梳理羽毛,还有许多我感到熟悉却称呼不上来的异兽。
一个身着红色衣袍的少年不知从哪冒出来,身形高大,却长着一张空白脸。
“鹊应你干嘛呢?”
总算又有个能交流的人了!我正欲开口,却看到他变成一只赤红的独脚鸟。还冲着我甩甩头,雪白的喙一开一合。
“来呀,哥带你飞几圈。”
“……”
我大概是真的疯了。
鹊应一个激灵,从睡梦里苏醒。窗外,东方即白,霞光还未亮起。
推开窗户。窗外梨树枝桠上站着一只雀鸟:她忽然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嘿!你知道我是谁吗?”
麻雀“呖呖”的叫了几声,“噌”地一声振翅飞走了。只剩下梨树的枝桠还在摇晃。
鹊应总感觉它说的是骂人的话:我为什么会信这个荒唐的梦……
用早膳时,鹊应见到了林柚口中的“爹”:
看样子,他是个沉默寡言的木匠。黑白掺杂的发被他随意扎起一个半丸子头。手掌上布满大大小小的伤痕。
鹊应正思索着如何从他口中问些什么,林罗生率先开口道:“阿落已经告诉我你失忆一事,遗憾的是,当时你的身旁,没有什么能证明身份的东西。”
“我想起我的名字了。”她话音刚落,就见两人有些诧异的盯着自己,又垂下头心虚道:“或许是我对恢复记忆一事心中迫切,在梦中有所感应,听到有人唤我‘鹊应’二字。”
“阙应?是这个阙吗?”云落随手拿了块炭笔写了出来。
“不是……是鹊山的鹊,旁边有个鸟字。”鹊应摇头,口中下意识又蹦出一个陌生词汇。
“喜鹊的鹊,这姓氏也有些太独特了。”
“鹊山又是何处?”林罗生问道。
“……我不知道,可能是我曾经居住的地方。”鹊应有些崩溃的叹了口气。
云落和林罗生望着面前有些无可奈何的少女,彼此默默交换了眼神。
云落走到鹊应身旁,安慰道:“没事,今日我要带柚子去镇子上买些家用。鹊应你要不要随我们一起?没准能找回些记忆。”
“好。”
湘竹谷外,秋月镇中。鹊应拉着林柚新奇的打量着一切。
原先的衣袍换成了寻常衣衫,长发也被云落挽成坊间少女发鬓——现在的她与寻常少女无异。
半炷香前,她们三人刚到镇中入口,云落突然开口说有些事情要办,让鹊应带着林柚在市集中逛逛。
此时,一辆拉着糖人的牛车经过,林柚拽了拽在玩具摊挑选的鹊应。
“姐姐你看!糖人!”
鹊应抬头,却被拉车的四条腿生物吸引了过去,问道:“这个是什么?”
“牛啊。”
“这里的东西我怎么好像从来没有见过,比如这个,”她指了指牛,“我总觉得它少了……少了双翅膀!还有这个!这个!应该多几个脑袋眼睛才是!”
林柚呆呆的看着她指的牛,羊和小鸭,随即睁大了眼睛道:“那不就能做好多烤羊腿和卤鸭头了吗!”
“烤羊腿和卤鸭头是什么?你想吃什么?走,我带你!”
一大一小的两人叽叽喳喳的穿梭在集市里。鹊应丝毫没有注意到,一旁茶楼的二层窗户里,有两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茶楼中,云落抿了一口琥珀色的黑茶,笑道:“我真是有多久没喝到好茶叶了,才会觉得这小茶馆里的茶好喝。要是从前……”
“要是从前,”对面的青衣女子接过她的话茬,接着道:“你只会把它扬了浇花。”
“我说,你真当放心那个陌生人带着你的女儿?”
“她外面那层衣袍,里层被我绣了子母符的子符。再说,也能看看她到底是真失忆还是假失忆。”她顿了顿,杀意又流露出来,接着道:“是无意被我们捡到还是有意。”
“用自己骨肉当诱饵,真有你的。”
云落白了眼前人一眼,“如果她说的都是真话,那她于我们只会是个累赘,杀了便好。不过看样子,或许不是一般人,到时候没准能有救命恩人的名头好好讨要一笔。只是她的姓氏是在是古怪。”
“什么?”青衣女子来了兴致,问道。
“喜鹊的鹊。”
“鹊……”她忽然想到了什么,眼前一亮,“林罗生不是在昭山捡到她的吗!昭山是与羽民国的分界线,那里一向尊崇鸟类,她没准是羽民人!”
“羽民人……”云落垂下眼眸思索着,指腹无意识摩擦着茶杯的杯沿,“我知道了,你先去查一查羽民国姓鹊的人家。”
灰蓝色的衣摆飞扬,衣角在茶馆楼梯拐角消失,只剩下青衣女子独坐。
此时的鹊应抱着林柚,冷不丁的和云落撞了个满怀。
“云姨,你办完事了?”
“嗯。”云落从她怀里接过林柚,“今日摊主没来,我们先回去。”
刚回到小屋,云落就拉着鹊应来到偏厅。
“鹊应,你有可能是羽民国的人。”她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眼前少女的神情。
“羽民国和湘竹谷,被一条河流相隔。河流两侧,分别是昭山和瑶山。如果你是在羽民国内晕倒,被河水冲到了昭山的话……这种情况,也是有可能的。”
“羽民人视鸟为神明,不乏用其名称做姓氏者。”
鹊应努力把这一大堆话消化,片刻,她问道:“那个羽民国…怎么去啊?”
云落在心中暗笑:鹊应的反应跟她想的一样。
“这有些难办……不过,罗生他过几日,要带着手下木匠去给帝姬过寿,我想你也会做木工,不如到时候你随着队伍入境。”
“真的吗!”鹊应眼前一亮。
云落看着眼前女孩满脸的单纯,假装为难道:“但是你也知道,这种事情一旦做不好……”
她垂下眼眸,心里却猜想着女孩又将如何:按理说,应该感到不好意思,等她恢复记忆了没准还可以利用一笔,榨干最后一丝价值;更甚生出胆怯,毕竟冒名入宫可是杀头的罪名,那她会直接杀了鹊应……
可云落只听到一声清亮的“谢谢云姨!”,然后就没了……没了。
她抬头,看着神色不改的鹊应,勉强挤出一个微笑。
深夜,竹屋小院内,云落手捧着蜡烛,烛火幽幽摇曳着。
林罗生蹲在地上,借着火光整理木雕工具。
“你真的要把那女孩带过去?”
“她不是想找身世吗?我只是助她一臂之力罢了。眼下顺敬帝姬生辰,城门戒备越发严格,如果没有我们,她一根毫毛都别想踏入羽民国的领地。”云落耸肩,表示自己也是无奈之举。
“她被查到,就是死路一条。”
云落手持烛台走到他的旁边,烛光下,她笑得像是慈悲众生的观音:“她在我们这里,下场也只会是死,不是吗?”
眼见林罗生低头沉默不语,她接着说道:“你看,她会做木雕,没准能骗过搜查,多好啊。”
“……我知道了。”
天上,乌纱般的云雾被风吹起,月光流下来,洒满大地,也撒到云落的脸上,把她温良的面具渐渐侵蚀。
“出月亮了。”林罗生冷不丁的冒出一句。
云落把燃了一半的蜡烛放到他的脚下,“别忘了你答应的事情。”
她抛下这句话,转身走向木屋。
地上的林罗生依然默默整理着工具,头也没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