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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4章 山中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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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天宫殿内,余奺把弄着自己新做的机关人,旁边是一片狼藉的工作台。
贪狼从房梁飞下,跪在她的面前。
“木匠招的怎么样了?”
“基本都已进宫,还剩湘竹谷的一百五十余名,过几日便能抵达。”
“湘竹谷……”
余奺似是想到了什么,喉咙里钻出一声冷笑。
她赤足走下铺满异域地毯的台阶,涂上嫣红的凤仙花汁的脚踮起,调皮的绕着贪狼转了一圈。
“你觉得,本宫做的机关人,和那珠宝匠相比如何?”
“帝姬手艺,自然是极好的。”
余奺又发出一阵刺耳的尖笑,像是一匹匹绸缎被撕开的声音。
“可惜这好好的地方,如今变得甚是狼狈。把这里收拾成原先的模样,别忘点熏香,要香料重一点的才好。”
“是。”
余奺俯视着他那张波澜不禁的脸,“差点忘了,你天生无嗅觉。”
贪狼的头依然垂着,沉默不语。余奺围着他绕圈,自说自话。
“有我这么厉害的徒弟,想必他也是极为欣慰的。”话音刚落,一阵突兀的掌声机械般从工作台响起,余奺抬起眼皮,有些嫌弃的看向台阶上的机关人——是它在鼓掌。
她面带厌恶的弯腰,把它胸上的发条拔下。上面还带着一缕缕的红。
“这机关人过几日也就没趣了,你把它随便找个地方丢了吧。”
“是。”
余奺重新走到贪狼面前,长长的青丝随着她弯腰垂落在地上,像是有生命般,渐渐蔓延到贪狼脚边。
她摸了摸他的头,久违露出一点慈爱神情,道:“好孩子。”
贪狼抬头,乌黑面具下银色瞳孔里,倒映出余奺十六年不曾改变的面庞,似鬼似妖。
三日后。
鹊应被带到一艘木船上: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船,光抬头仰望已经阵阵眩晕起来。
她穿着云落给的统一裤装,颜色是树皮一样的棕。裤子上大大小小的口袋以便于随身携带工具。
那衣服并不合身,宽松的裤腿几乎遮住了她的脚踝,显得有些可笑起来。
鹊应被安排入队伍的末尾,跟随队伍弯腰进入船舱后,才发觉里面出奇的安静:
男男女女面无表情的待在各自的位置上,偶尔有三三两两的人坐在一起,也都一言不发。
“这里不允许说话。”
一旁的林罗生看出了她的疑惑,开口解释道。
鹊应点头,很快适应了这一氛围,也沉默了起来。
林罗生拍了拍她的肩膀权当安慰,随后大步走到船舱的尽头,跺了跺底下的木地板。
力度之大,让船尾的鹊应都能感受到脚下的余震。
“马上开船!”
船舱外的船夫得到了号令,船彻底从岸边剥离开来。船身顿时摇晃起来,鹊应一个趔趄,连忙扶上一旁的墙壁,却被粗糙的木刺擦破了指腹。
葱白般的指尖很快变为粉红,最中央沁出几滴血珠。
眼里血珠渐渐扩大,填满她的视线直到脑海里全是一片血红。
鹊应猛地甩了甩脑袋,踏着摇晃的船板走到窗户旁。
船舱很大,有着两排窗户,可都用塞着棉花的后帘子遮住。
她掀开遮着窗户的帘布。
湛蓝的江景刺入她的眼眸,带着些腥味的江风从窗口一股脑的涌进,把舱内浑浊的空气挤出去。
鹊应平静了些,回头望向旁边冒出来的女人:这人像放大版的林柚,同样是圆脸杏眼。她的皮肤很白,鼻梁上有块浅青色的胎记。
她觉察到鹊应的目光,冲她礼貌的笑了笑,道:“你也晕船吗?”
见对方不说话,她便凑的更近了些。
“怎么不理我?”
“这里不是不能说话吗?”
“噗呲!”这回,她倒像是真心实意的笑了,“你怎么这么听话啊。放心,林罗生在船头,又没顺风耳,听不到的。”
“我叫柳琴青,是上船时站你旁边的那个,之前在少府监怎么没见过你?”
鹊应有些迷茫,张了张嘴却没出声:她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柳琴青也不恼,她眯着眼睛看远处的江景,“不想告诉我吗?可惜啊,等到去羽民王宫后,我们就没有名字,只有编号之分了。”
“编号?”
“对啊,上头的人,谁会在意你?”
鹊应看向柳琴青,她神色平淡,风卷起的碎发落在鼻梁的胎记上。
“我叫鹊应。”
船渐渐隐入云雾中,她们只能看到近处的景色,鹊应把帘布又拉了回去。
“马上下船!”
船舱外船夫敲了敲墙壁,冲里面喊道。
江风早已消散,里面变得闷热。鹊应用衣袖擦了擦冒出薄汗的鼻尖,随着人群的动作一同起身。
舱门被打开,她有些紧张的从队伍末尾努力望去,可惜眼前船外的景色并没有让她感受到想象中的熟悉感。
石砖砌成高耸入云的城墙与漆红的城门在水雾中若隐若现,鹊应隐藏在数百名木匠中,望着那城门心里却是茫然。
先前的那股期待被羽民国的风吹散,当她真正踏入了这片土壤,却毫无踏实感,甚至还没有在船上感到安心。
鹊应垂头麻木的随着队伍步伐走着。
于此同时,在几米前的林罗生,此刻正隔着一排排人头望向她,像是在心里下了什么决定。
队伍走到城墙前,片刻,只听“砰”的一声:城门打开,像是张开了猩红的大口。上面挂着一排用作防御的铁齿,则是野兽的利齿。
负责人早已接到消息,入城后,一排士兵把他们团团包围,似乎这样什么动作便逃不出他们的眼睛。
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在街坊里走着,原本的行人如受惊鸟兽状散开,望向他们的尽是些好奇和埋怨的目光。
鹊应躲在里面,被这些视线刺的有些不自在。悄悄攥住不合身木匠服的衣角,旁边士兵甲片的碰撞声与铁锈味一直围绕在她的身旁。
到处都是陌生的环事物。
城中那显眼的高塔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塔顶是圆弧形,上面镶嵌着一块块打磨光滑的青金石。最中央是一只金属鸟。
羽民国果然如传闻所言,处处都能看到鸟的影子。天空中,屋檐上;墙饰里,花纹样……连糖人的小摊上,都有五六种不同鸟形的糖画。
旁边的柳琴青觉察到她的目光,小声向她介绍道:“这是天音楼。鸟儿从南海迁徙飞回的时候,第一只总会落在塔顶上。于是这座钟楼便会被敲响,宣示着羽民国春日的到来。据说只有羽民人才能敲响此钟。”
“你懂的可真多。”鹊应由衷的佩服她。
柳琴青眼神奇怪的看了她一眼,“这不是先前讲过的知识吗?你是不是没认真听啊。”
“……是吗?”鹊应尴尬的笑了笑搪塞过去,偏头躲开柳琴青的视线。
队伍又停了下来,前面的人传来话说是歇息,连一旁负责看守他们的士兵们也就地坐了下来。
鹊应学着他们的样子,找了块稍干净些的地盘腿而坐。
忽然眼前一黑,她抬头:是林罗生走到了她的面前。
“起来,跟我走。”
鹊应起身,林罗生趁士兵不注意拽着她来到一个隐蔽的角落里。
“鹊应,我们明日才入宫,我给你一次机会。”
鹊应一头雾水的看着林罗生,只听他接着说道:“今日住客栈一晚。等到夜深了,你就从客栈逃走,不要回头,跑得越远越好,知道了吗?”
他这一串话说的飞快,几乎不给鹊应思考的时间。
“可是云姨不是说……”
“不要管!”林罗生神情纠结,却还是强硬的打断了她的话,“相信我,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嘿!那边的躲着干什么呢!”
有几名眼尖的人注意到他们,冲着那里嚷嚷。
林罗生叫鹊应低着头跟他走出,到阳光下时已换了一副神色。
“这丫头刚刚跟我打报告,说要去买糖人吃,简直一点规矩都没有!我说了她几句怎么了?”
鹊应配合的连连点头,那几人才放过他们。
回到队伍后,林罗生站在最前面,鹊应她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背影。
正如林罗生所言,时至黄昏,他们停留在一所客栈面前。
小小的客栈自然容不下他们这些人,于是庞大的人群又分了几拨,被士兵带去了别的地方。
鹊应领到了钥匙,推开房门:一共三张床,加上自己共有五人。柳琴青躺在其中一张上正向她招手。
她已脱下沉闷的木工服,身着轻薄的里衣。月光给她勾上一层轮廓,她像是玉做的,那鼻梁的一点青色便是最好的证明。
“怎么样?我挑的这个靠窗地方不错吧?”
她熟络的搂着鹊应的肩膀,不能再自然的认定鹊应要和她睡一张床上。
鹊应注意到她的指根有一层茧子。
深夜,她响起林罗生白日说过的话。挣脱开柳琴青缠住她的手脚,悄悄推开了房门。
她不知道,在门被合上的那一刹,床上的柳琴青睁开了眼睛,眼底一片清明,毫无睡意留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