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产解冻人》浮思不累

9、名人

　　早上八点，吴睦仪还在睡懒觉，被手机的震动吵醒了。来电话的是706。
　　“喂，溜溜……”
　　“你还没起？不好意思打扰了。刚才张彩丝给我打电话，问我要你的联系方式。她说电视台问她要。你最好给一个电子邮箱，别给手机号。电视台说昨晚收到一些邮件。是观众看了你的采访，想和你取得联系。”
　　“啊？为什么要和我取得联系？”
　　“我不知道啊。”
　　“我可以不给吗？”
　　“当然可以。张彩丝也跟他们说必须征得当事人同意才能提供联系方式。你完全有权不同意。”
　　“那我不同意。能不能告诉我，那些邮件都是怎么说的？有没有说联系的目的？”
　　“听张彩丝说，有几个是企业发来的，想让你代言产品。”
　　“啊？我？代言产品？比如什么产品呢？”
　　“好像食品居多。现在的食品，如果能得到解冻人的肯定，一般认为就是很大的褒奖，更何况……”
　　“更何况我是最古老的解冻人。”
　　“对。”
　　吴睦仪犹豫了。代言产品，听起来是个不错的挣钱门路。也许她应该提供一个邮箱。
　　“我可以再想想吗？”
　　“当然可以啊。我去跟张彩丝说。”
　　通完话，吴睦仪又打开了银行账户。在她睡觉之后，又有7笔入账，从50元到500元不等，共900元。
　　她想，昨天晚上采访刚播出，是热度最高的时候。从今天开始，会有新的新闻，新的热点，她再也不会收到昨晚那么频繁的捐款了。既然整个世界国只有这一家电视台，那么其实这一波热度并不算高，她得到的捐款也并不算多。别说凑够104万，就算每月分期支付的21666.7元，也差得远。
　　想到这里，她把自己的邮箱发给了706。
　　这一下，她就忙起来了。
　　半天之内，她收到了22封邮件，其中15封都是关于代言的，产品包括牛奶、巧克力、牛排、方便面、速冻饺子、榨汁机、保健品、化妆品、服装品牌、洗发水，还有两家高档餐厅要请她试吃并发表评论。这些邮件里基本都写上了价钱，即使不是具体数字，也列出了范围。她看得很动心。
　　而另外7封邮件，却让她哭笑不得，因为都是……情书。
　　她当娱乐，一封封读完。果然，除了娱乐价值，别的什么也没有。
　　室友们都去上班了。她打开找工作的应用程序，浏览招聘启事。她输入了自己的专长：美术、设计，还有……传统文化？虽然没有相关学历，但她还是把“传统文化”和“历史”都填上了。
　　匹配出来的岗位有很多她看不懂是干嘛的，能看懂的有：传统文化课教师、文物保护员、文物修复员、游戏美术设计、游戏剧情设计……
　　其中，传统文化课教师要求有“任意年代的”教师资格证，以及历史、考古、人类学等相关专业文凭，2215年以前的学位，要求为硕士以上；2215年以后的学位，要求为学士以上。
　　她当然没有。
　　文明保护员呢？对学位倒是要求不高，但要求具有以下技工证书之一：木工、瓦工、泥水工、电工、电焊工……后面列举了一大长串跟她毫无关系的工种，还包括“格斗类运动项目四级以上证书”。
　　文物修复员，要求有“非物质文化遗产四类证书”之一：非遗传承人证书、非遗质检员证书、非遗陈述员证书（适用于2215年以前的申请者）、非遗博物学家证书。而且，本次招聘还只招美洲非遗专员一名、非洲非遗专员一名。
　　游戏美术设计和剧情设计，看起来是最有可能适合她的，而且居然没有学历和证书的要求，只需要上传最新作品。她刚想着要不要画几幅画上传，又看到小字要求，说作品指的是游戏作品。
　　她不是没有游戏作品，但她搜索了半天，也没找到那几个游戏的入口，想必是服务器早就关了。
　　看了一上午，她的结论是自己只能去当家政服务员了，而且，还得先经过家政公司的培训，考试合格才能上岗。
　　饥肠辘辘之际，她回复了其中一家高档餐厅的邮件，表示愿意去试吃。餐厅老板很高兴，邀请她今晚就去，而且允许她最多带三个朋友。
　　吴睦仪想了想，给自己的两个室友发了信息。
　　她不是不想带706和705，但一来她和705不如和706熟悉，可是不带705又似乎不合适。带了705，自然就要带她监护的孩子陆可可。那样，她就不能带室友了。可是，两个室友明明对她这样热情友好，而且还要跟她朝夕相处，如果心中产生芥蒂就不好了……
　　与其得罪心思敏感的自然人，不如得罪神经大条的B级人。
　　再说，下一个餐厅还可以带706、705和陆可可。
　　三个室友到的时候，餐厅门口竟然挂起了横幅：热烈欢迎史上最久冷冻人吴睦仪女士光临。
　　“老城味道”餐厅装潢优雅，餐具精致，菜肴可口，真不愧是高档餐厅。老板邀请她们见了厨师长，一位解冻已十余年的解冻人，和陆可可同一年出生，但看起来足有五十岁了。大家饱餐之余，又是寒暄又是拍照。服务员帮吴睦仪下载了点评平台。老板请她写30字以上评论，发6张照片（必须包含她本人的正面照）。这些完成之后，老板给了她100元酬谢。以后凡是看了她点评前来的，只要提到她的名字就可以打九折，提她名字的顾客按人头算，每招来一位客人，就再奖励她5元，每周一结上一周的账。
　　酬金虽然不多，毕竟活儿也不累。
　　她们饭还没吃完，就已经有人因为那个横幅进来了，还有几个人来找吴睦仪合影。老板立刻宣布今天所有桌都打九五折。由于很难界定有多少客人是冲着吴睦仪来的，老板就直接又给了吴睦仪50元。
　　临走的时候，老板把她们送到门口，才说出最后一个条件：一年内不要再去宣传其他同类餐厅了。
　　“甜品店奶茶店还是可以的。”老板还又补上一句。
　　吴睦仪很无奈。
　　星期四早上，她又有约要赴。这次是“可汗乳业”，乳业三巨头之一。他们约在了吴睦仪家附近的一家咖啡馆。
　　与她见面的是市场部的女经理和一名男助理。女经理叫佩妮·考奈尔，男助理叫布莱德·考奈尔。佩妮留着红色短发，精明强干的样子，布莱德则是个白净高挑的美男子，金发碧眼。
　　布莱德递给吴睦仪一个纸袋：“这里是我们公司的四款主要产品：纯牛奶、脱脂奶、去乳糖奶、纯酸奶。您回去可以品尝一下。这四款产品主打的就是自然口感，无添加。”
　　佩妮向吴睦仪介绍了自己公司的概况，并用平板电脑向她展示代言合同。合同款项繁多，吴睦仪硬着头皮一行行读下去。
　　合同期一年。一年内她不可以在公共场合购买或使用其他乳业品牌的产品。代言费分为基础和提成。一年内需要拍视频广告五条，广告海报五幅。
　　她没发现什么过分的内容，但还有一些词汇看不懂。
　　“我会把合同发到您邮箱。其实我建议您聘请一位经纪人。”佩妮说，“一般名人都有这样一个经纪人，懂法律，也懂市场。您来自过去的时代，独自一人应付这些事情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到哪儿去找呢？”
　　佩妮看看布莱尔：“你兄弟不是在做这方面工作吗？”
　　“是的，但他还只是助理。不过他可以帮吴女士介绍他们公司的资深经纪人。”他说到这里，转向吴睦仪，“他们公司是一家公众人物孵化公司，特别擅长代理新人。”
　　佩妮说：“您回去可以找人帮您阅读一下合同，然后再签字。后天上午十点之前，怎么样？”
　　“好吧。”
　　吴睦仪觉得他们的态度很值得信任，有点想当场就签，但还是忍住了。
　　和可汗乳业的两位分别后，吴睦仪留在那家咖啡馆自己坐了一会儿。在手机上搜到一个软件叫做“法律助手”，可以帮忙拟定和审阅法律文书，而且前三篇免费。她把合同传上去，让软件帮她看。软件列出了几条风险提示，但都是她已经留意到的，无非是提醒她不能在使用竞争对手产品的时候被公众发现。
　　然后，她拎着那个纸袋，坐天车去了仲景园对面的时珍园，打电话找到了706。
　　706现在负责的是临终关怀病房，同时有四人在岗，所以还是可以抽空到楼下见人的。
　　她显得很意外，脸上有种开心但又有点疑惑的表情。
　　“你怎么忽然来了？我在上班，不能离岗太久。”
　　“你想喝哪个？”吴睦仪从纸袋里把四盒牛奶都拿出来给她看。
　　“酸奶吧。你喝纯牛奶，可以尝出本来的味道。”706说着把吸管插进去喝起来。
　　康复中心的日常餐饮中没有牛奶，只有酸奶，所以吴睦仪还是第一次喝到这个时代的纯牛奶。纯牛奶味道正宗，和她原来那个时代喝到的没什么区别。
　　“这个品牌怎么样？你觉得值得信任吗？”
　　“可汗是大品牌啊，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既然让我代言，我就得对消费者负责啊。如果他们会在牛奶里偷偷添加不好的东西，我就不能代言。”
　　“不会吧……”706一脸单纯。
　　“看来你们这个时代没出过什么食品安全的丑闻？”
　　“比如什么样的丑闻？”
　　“比如添加了能让牛奶更浓稠的建筑材料啊，或是用人造香精提升味道。哦，对了，我应该跟他们说，我要参观他们的工厂！”
　　706已经把酸奶嘬干净了，惊讶地眨眨眼：“你真严谨。可是生产过程在透视直播上就能免费看。”
　　“透视直播？”
　　“就是专门展示工厂生产过程的手机应用。食品行业基本都加入了，可汗这种大企业根本不可能不加入。”706看了眼手机，“我得回去了。你自己搜搜透视直播吧。”
　　“这两盒牛奶你带给她们俩吧。”
　　“好。谢谢了。”706拎着牛奶回楼里了。
　　回到家，吴睦仪下载了透视直播，并且找到了可汗的账号。从“饲料来源”到“奶牛的一天”，再到“巴氏杀菌”、“包装系统”等等，一盒牛奶是如何从奶牛体内到了超市里，全过程都有视频演示，而且还有八个实时直播画面，摄像头分布在牛舍和各种车间的各个位置。
　　她签下了那个代言合同，感到自己朝还清欠款迈出了一小步。
　　中午，吴睦仪自己做了点吃的，边吃边看手机。四人群里来了一条消息，吓得她坐直了身体。
　　那是陆可可，她把吴睦仪对老城味道的点评链接发到了群里。程序还自动生成了一个标题：“三个解冻人吃得心满意足”。
　　*陆可可：睦仪姐姐，这两个和你一起吃饭的是谁呀？*
　　*吴睦仪：是我的室友。*
　　*陆可可：我也想去，但这个餐厅好贵啊！跟着你去能免单吗？*
　　*吴睦仪：我问问老板吧。如果不能，我请你吃。*
　　*陆可可：那不用，谢谢啦。*
　　陆可可好像没有生气，只是羡慕。这让吴睦仪不禁惭愧。
　　706和705没有发言，就好像吃高档餐厅这种事跟她们无关似的。
　　下午，她像昨天一样去了附近的公园，散步之后，坐在长椅上，观看两只小松鼠在树上追逐嬉戏。
　　正在她享受这清静的公园时，一名七八十岁的老大爷走到她面前，眼皮松弛的两眼瞪着她，说：“你怎么没上班？”
　　“啊？呃……我今天休息。”
　　“昨天我就看见你了。也是白天，你就在逛公园。”
　　“我……休假了。”
　　“别骗人了！我在电视上看见你了！你是那个解冻人，冻了二百多年的那个！”
　　“这……您既然知道，那我还没找到工作也正常吧。”
　　“你坐这儿就能找到工作了？”
　　“我……”
　　“年纪轻轻就吃福利，把你们惯的！在自己的年代混不下去，换个年代吃福利！”
　　吴睦仪自认为不算笨嘴拙舌之辈，此刻也卡壳了。这老头什么情况？
　　这时，又一个老头一路小跑赶了过来。吴睦仪愕然看到那老头跟第一个老头长得一模一样。第二个老头拉住第一个老头的胳膊：“哎呀，你怎么跑这儿来了？走，赶快跟我走。”
　　“我没说完话呢！这解冻人，找工作就抢走咱们的就业岗位，不工作就领福利，把咱们的养老金都分走了！”
　　“你可别说了！”第二个老头说着，朝吴睦仪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你别介意，我兄弟当初基因刻坏了，年轻时就脾气不好，岁数大了更不讲理了。”
　　“我怎么不讲理了？你说，我哪句话说错了？”
　　“哎呀，你再说，警察把你抓走！”
　　“没听说过！说话都不行了……”
　　第二个老头硬生生把第一个老头拽走了。
　　吴睦仪当然也没心情再待在这里。她起身往公园门口走去，只见几个退休人员凑在一起窃窃私语，时不时朝她瞥来。不远处，两个青年男女手拉手站着，虽然没有加入退休人员的议论，但冷漠地看着她。吴睦仪心想，这俩人也这么年轻，也没上班，那老头倒不骂他们。可她转念一想，哦，这俩人不是解冻人。
　　她明白了，解冻人在一些现代人眼里就像她那个时代的外来移民。在那些高福利国家，移民们进可吃苦挣钱，退可享受福利，所以总会有一部分本地人敌视他们。
　　她以为B级人在遭受种族歧视，今天才意识到自己可能是种族歧视链的最底端。
　　其他解冻人还好说，因为别人看不出来，而她上了电视。
　　晚饭时候，她对室友们说起今天和可汗乳业代表见面的事。
　　“你说两个人都姓考奈尔？”波莉眼睛发亮，嘴角上扬。
　　“对，而且两个人长得一点都不像一家人。”
　　“男的叫布莱德？”
　　“对。”
　　“哇！是B级人！”波莉兴奋地拍了一下大腿。
　　“B级人是不可以做A级工作的，但A级人和自然人可以做B级工作。B级人通常也不能拥有名字，但只有一种情况除外，那就是被一个A级人或者自然人赠姓。”
　　“赠姓？”
　　“你今天见到的这两个人，估计就是那种关系。虽然现在没有婚姻制度了，每个人的财产只属于自己，但有些情侣在一起后，一方会改成对方的姓，这就像赠与昂贵的资产一样，算是一种定情信物。如果A级人或自然人和B级人谈恋爱，就可以把自己的姓赠与对方，这样，B级人就可以去注册一个姓名。按照规定，B级人的名必须是以B开头的。布莱德就是Brad，以B开头。由于这个原因，A级人几乎不会使用B开头的名字。”
　　吴睦仪想了想自己知道的A级人。宇文厚、段毅、赵镭、张彩丝、水谷枝，确实都不是B开头的。
　　“别看我，我的名字不是B开头，是P。”波莉说，“Polly。音译名要以英文版本为准。”
　　“我在想，B级人即使有了名字，名字里还带有种族烙印。”
　　“名字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们的身份证一直都是绿色的。改了名字也是绿色身份证，还印着一个大大的B。而A级人的身份证是蓝色的，印着A。其实没必要为他们感到不公平。B级本来就是人为干预而产生的生命体啊！”
　　吴睦仪问：“那，A级人和B级人可以生孩子吗？”
　　“生孩子？那就成了自然人啦！现在极少有人愿意怀孕生产，就连男人也不愿意自己的女朋友受那份罪。A级和B级情侣可以提交生殖细胞，订制孩子，那样孩子就是A级人了。不过，订制的费用很高，一般都需要双方各付一半。”
　　“那如果情侣分手了呢？”
　　“B级人一旦有了姓名，就不允许更改。除非是放弃名字，改回原来的编号。”波莉说，“而且，孩子必须归A级人抚养，因为B级人的经济状况一般都不如A级人，文化水平更是不如。在学校，如果孩子的家长是B级人，是会被同学歧视的。”
　　莫墨宁说：“现实中我还真没听说过A级和B级人一起要个孩子的案例。”
　　波莉说：“我也没听说过。应该有，但很少。”
　　吴睦仪问：“那，如果一个B级人跟赠他姓的A级人分手后又交了个B级的恋人，还能再把姓赠给这个B级人吗？”
　　“可以，也是要取B打头的名字。”
　　“姓还能传递下去，有意思。”吴睦仪笑笑，“看来我有望把吴姓扩充一下。”
　　两个室友都笑了。
　　莫默宁说：“不过我一直觉得B级人不适合谈恋爱。他们感情很迟钝啊。”
　　波莉说：“有人喜欢浪漫的，也有人喜欢憨直的啊。而且B级人体质好，体能也好。你懂我意思吧？”
　　莫默宁嘻嘻哈哈地跟着她笑。
　　吴睦仪也跟着露出微笑，却又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