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产解冻人》浮思不累

26、博物馆

　　康复师考试是在11月17和18号的那个周末，第一天考理论，第二天考实际操作。706不得不向米莉亚和何洛婕请假。
　　实际操作考完之后，是中午十一点半。她本打算坐地铁去吴睦仪家，可是一出考场就接到了吴睦仪的电话。
　　“溜溜，我在你们考场门口的大槐树下等你啊！”
　　706忍不住嘴角上扬。
　　她远远看到吴睦仪站在树下的身影，小跑过去，可她做不出在大庭广众下拥抱的举动，就在距离吴睦仪两米远处放慢了脚步。吴睦仪倒是大步赶过来，一把搂住她：“哎呀，干嘛这么矜持，我都好久没看到你了！”
　　706虽然感到甜蜜，但还是本能地朝旁边扫视了一下，生怕引起别人的注意。
　　“考试成绩什么时候能出？”
　　“下周四可以查。”
　　“你应该放松几天了。自从换了夜班，又要准备这个考试，你都累瘦了一圈。我们去水晶城吧！”
　　“水晶城能放松吗？”
　　“能呀。感官天堂。”
　　“啊？”
　　吴睦仪嘻嘻一笑：“我逗你玩的。”
　　706松了口气，抬头看她：“你去没去过人类文明博物馆？”
　　吴睦仪摇摇头：“怎么？你想去？”
　　“今天下午可以去看看吗？”
　　“好啊。哇，溜溜，你放松的方式竟然是逛博物馆。我真是自惭形秽啊。”
　　“哦，我们不用非得看那个‘古人之乐’特展，因为你本来就是古人。我以前浪费了太多时间，现在纯粹想要好好补补文化知识。”
　　人类文明博物馆，就像吴睦仪原来那时代的博物馆一样，从原始人开始讲起。展品是一些逼真的穿兽皮的原始人模型，能动，有的在钻木取火，有的在结绳记事，有的在打猎，有的在摘果……然后是部落生活，结营，打仗，建立村庄，乃至建造城池……
　　两个人边看边议论，慢慢看到了22世纪，也就是吴睦仪出生的时代，然后是“造假时代”——那几年多个民主国家被爆选票造假、数据造假、新闻造假，引发了全球范围的大规模抗议，很多国家爆发了内战。接下来是一些国家更换了政权，一些国家镇压了反民，结果是很多国家都建立起了独裁政权，以科技手段高压控制民众。这样的稳定没能维持几年，许多地方又开始动荡，直到当时世界仅存的180多个国家忽然掀起了大结盟运动，结成六个联盟，也就是俗称的“六国时代”。在这里，吴睦仪和706才明白，原来大结盟运动其实是几个不同的计算机系统发起的。正因为是由人工智能发起，才会出现西欧、中东、北非地区的亚伯拉罕联盟——千年世仇一朝化解。尽管世界恢复了和平，几个ASI系统给六大联盟带来了秩序和发展，但人类的生育意愿却在下降，人口持续走低。
　　“小睦，你觉得为什么六大联盟时期人口还在逐年下降呢？”
　　“不知道啊。也许正是因为社会发达，所以不愿意生孩子？我那个时代就是这样，越穷的地方生孩子越多，越发达的地区人们生活压力其实很大，反而不愿意生孩子。又或者，会不会是人们不喜欢被ASI统治？”
　　她们找了半天，附近的说明文字并没有解释人口下降的原因。
　　又过了一些年，2215年，就出现了毁灭性的事件，皮格尔菌大爆发。
　　墙上的说明文字对皮格尔其人做了简单的介绍：
　　*约翰·皮格尔（2170.1-？）生于英国利物浦市一个普通的中产之家，是三个孩子中的老二。父亲是银行职员，母亲是家庭主妇。*
　　*约翰15岁时，随家人到伦敦旅行，遭遇了震惊一时的地铁站踩踏事件。由于地铁信号故障，地铁站内聚集了过多等车的乘客，有人在楼梯上摔倒后，引发了大规模踩踏事件，造成37人死亡，上百人受伤。约翰的妹妹，当时13岁的茱丽叶死于那次事件，约翰和哥哥亨利均在事件中受伤。有人认为正是这次事件加剧了约翰的心理扭曲。*
　　*18岁那年，约翰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剑桥大学，主攻生物工程，后到美国加州理工大学攻读硕士和博士，曾先后在几家生物实验室工作。2210年，他辞去在美国某实验室的职务，加入了一家私人生物制药企业，并且再没有更新过自己的社交媒体账号，似乎也与亲友断绝了联系。据约翰曾经的同事回忆，约翰的父母曾打电话到约翰以前工作过的实验室，寻找约翰。从那一刻起，人类文明遭遇了有史以来最严峻的挑战。*
　　*2215年3月1日，约翰突然在社交媒体账号上更新了一条仅有11秒的视频。视频中，他将一些试管丢入一条河，然后用石头砸碎水中的玻璃试管。人们推测，那就是致命的饥饿病菌被投放的时刻。*
　　照片中的约翰·皮格尔是个戴着眼镜的文弱书生，面容瘦长，头发略呈橘红色，表情严肃，眼神有股狠劲儿。
　　“八成是个天生的反社会人格障碍者。”706小声说。
　　“是啊，没有比他更反社会的了。”吴睦仪说。
　　接下来的一小块区域，是讲宇航员带着人类文明火种飞往火星的事。五千名经过严格体检的宇航员从地球上三个不同的发射点出发，带着大量建设材料、文物、动植物样本、文字和影视资料，投奔当时仅有几百名科研人员居住的火星基地。
　　再往前走，就是讲人类被皮格尔菌折磨到只剩一千万人口之后，是如何在地堡中生存，艰难应对环境的变化。
　　“火星讲得太少了，是不是？”706说，“我去图书馆自习的时候，还专门找过关于火星基地的书，也没找到。只有一些学术性很强的，关于火星土壤特征、建设工程注意事项什么的。至于火星基地里面人们怎么生活，我就没找到什么资料。网上也很少，好像都是些航天员的采访。他们也不过是在火星基地稍微逗留了一下。你觉得这奇怪吗？”
　　“确实很奇怪。”吴睦仪说，“我也发现了，关于火星人的资料特别少。按理说，地火通讯已经保持了很多年，应该有更多信息传来才对。比如，裴天婺认识的那个援助火星的航天员，如果她写一些日志，传回来就能出书，肯定有很多人愿意看。她都不用写日志，如果裴天婺把她十年中发来的邮件整理起来，也能出书了。”
　　“会不会是有保密要求？”
　　“只能这么猜测了。裴天婺对那个人讳莫如深。”
　　“裴天婺一定是从那个人身上看到了某种商机，不想告诉你。”
　　“嗯，想必如此。真是小心眼。”
　　706看着展示区的火箭模型，似乎出了神。过了一会儿，她说：“那五千人，到了火星基地，没过多久就跟地球失去了联系。在断联的六十多年里，他们其实就是自力更生。有时候我想，他们都差不多算一个小国家了吧？”
　　“对哦。虽然五千多人规模很小，但在彻底和地球断联的时期，不管他们怎么看自己，他们实际上就是个独立国家。甚至是个独立的文明。”
　　706转头看吴睦仪：“他们来自六大联盟，在遥远的火星形成了独立的文明。可是，他们回来之后，就不再独立了。凯旋城只是一个社区，而不是一个国家。”
　　“他们回来后就是世界国的一部分了。”吴睦仪这么说着，忽然心中也生出了几分怀疑，“溜溜，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会不会那么顺利？他们会不会还想独立？他们有武器吗？”
　　吴睦仪有些吃惊地望着她。
　　“你的想法有道理，可问题是，他们还能怎样呢？就算他们有武器，也打不过世界国的自动化军队呀。再说，他们不是骨质疏松且肌肉萎缩吗？刚来到地球的时候，他们应该一个个都病病殃殃的。那样子怎么寻求独立呀？”
　　706想了想，说：“也许我最近读了太多书，吸收了太多信息，导致想象力过于丰富了。”
　　“跟我说说你的想象。”
　　706不好意思地笑笑：“我的想象，就是他们其实早就能回来了，但是不愿意回来。从生活质量的角度，他们应该迫不及待想回来，但是他们不愿意失去主权。所以呢，在过去一段时间里，他们就在跟地球谈判。准确地说，应该是跟天玑谈判。现在，两边终于谈妥了，所以电视新闻才会公布说火星上的发射系统可以工作了，火星人可以分批回来了。其实发射系统早就好了。还有，我猜，他们的谈判是在今年3月之后才谈好的，或者是更晚，因为我查过，最近的一次地球火星最近位置出现在今年3月。”
　　“哇！你说的真有可能！裴天婺说的那个人，都去了火星十年了，修复发射系统应该用不了十年吧。那，他们都谈了什么条件呢？”
　　“这我可就编不出来了。也许是……给很大一块土地，不用交税，还有……和亲。”
　　“什么？和亲？”
　　706又是不好意思地笑笑：“自从你给我讲了那个副总指挥女儿来地球治病的事，我总是忍不住把她想象成和亲的公主。也许地球害怕火星基地独立，不肯归还那些文物，就威胁说不给运送物资了，发射系统坏了也不帮忙修了。于是火星基地副总指挥就把女儿交了出来，就是在说：我们不会独立，我把女儿给你们当人质。”
　　吴睦仪笑起来：“你说的还真像那么回事儿。如果真是这样，其实也挺合理的。”
　　“对吧？同样的道理，为了稳住火星人，地球也可以派人去跟他们和亲。当然，我说的和亲只是个比喻。就是派个人质的意思。”
　　“我明白。溜溜，商机都是蕴藏在需求中。咱们现在已经知道火星人来了之后会需要康复，需要营养，需要人帮助适应地球的生活。但他们没有钱。那么火星人来了之后，地球人需要什么呢？”
　　“地球人需要什么？”706想了想，“地球人需要了解火星人？谈不上需要，但应该会有一些人像我一样感到好奇吧。”
　　她们边说边走完主展厅，来到一座副展厅，里面是全景投影，专门讲解火星基地。
　　“哎，这不就是你想看的吗！”吴睦仪说。
　　她们站在里面看了一会儿。影片利用动画演示火星基地的构造，解释它如何保护里面的人不受陨石或沙尘暴的侵袭，供氧系统和重力系统如何运作，人们又是如何在基地内部培育农作物，如何穿着宇航服到基地外部进行作业。
　　“还是不够具体。”706说，“如果让我来做，我会从一个人的角度出发。他早上醒来做什么，如何度过基地里的一天。”
　　“我想是因为没有人拍摄吧。这影片里真正的拍摄素材很少，大部分都是动画。”
　　“嗯，不过我还想再看一遍。”
　　吴睦仪摸摸她的头，觉得她就像一个求知欲旺盛的小孩子，特别可爱。
　　第二遍看动画演示的火星基地构造，吴睦仪忍不住说：“要是现在还有乐高，他们一定会出一款火星基地。”
　　“乐高是什么？”
　　“一种塑料拼插玩具。”
　　“塑料玩具，你就可以做啊。”
　　“哎哟，乐高可不是玩偶。乐高极其复杂。”
　　“你可以不做那么复杂啊。”
　　“那倒是。我可以做成几大块，让小朋友按顺序拼成火星基地。我先看看市面上有没有吧。”
　　她在手机上搜索了一番，没找到。
　　“溜溜，我们一会儿去博物馆的礼品店看看。”
　　“好。”
　　礼品店还真有火星基地模型，而且有大小两款。大的像一个西瓜那么大，三层结构都有，还有旋转离心舱，做工精致，售价720元；小的只有拳头大小，是实心的，不体现内部结构，不能拼插，售价50元。
　　“不是太贵，就是太粗糙。”706说，“你可以做个300元的。”
　　“还是算了吧。过于小众了。只有刚逛完博物馆的人有可能买。”

　　回到家，吴睦仪又查看了一次自己的网店。拉娜明驰那波热度过去之后，小瓶子的订单明显减少。过去的一周，平均每天不到两笔。
　　她想，这下，“存量需求”是彻底被榨干了。
　　她上网的时候706正在餐桌上画画，而且不许她看。吴睦仪当然理解画画的人在画的过程中不许别人看，就没管她。
　　这时，706进来了，手里拿着卷成一卷的画，一言不发，从吴睦仪手里拿走了手机。
　　“干嘛呀？”
　　706把吴睦仪的手机和自己的手机都拿到客厅去，然后回来，把纸卷递给吴睦仪。
　　“现在可以看了。”
　　“你不想让天玑的大数据听我们说话？”
　　这已经不是706第一次这么做了。自从她开始大量看书，特别是自从她读完《1984》、《纳粹德国的宣传活动》和《智人之上》，她就开始时不时把手机拿走再说话。她甚至还特意买了一盒饼干，只为留下那个金属盒子，用来屏蔽手机信号。
　　吴睦仪打开画卷。
　　严格来讲，这不算是一张画，而像是一页……PPT？
　　画上有三个圆圈，排成一个倒三角形，圆圈里分别写着：火星人、保守地球人、天玑。这些大字下面，分别写着几行小字。
　　“火星人”下面写着：*健康，适应地球环境，最大限度实现自治，例如不交或少交税，享有各种特权。*
　　“保守地球人”下面写着：*排斥外来者。继“仇冻者”之后，可能还会出现“仇火者”。但是人类自治主义者会不会和火星上的人类自治主义者联合？*
　　“天玑”下面写着：*让火星人重新成为地球人的一部分，共同建设人类文明，为此可以允许火星人享有一定特权。为了应对保守地球人的排斥，天玑可能会采取一些鼓励和惩罚措施，还会加大关于火星人也是地球人的宣传。为了应对地球和火星的人类自治主义者，天玑还会采取一些其他措施。*
　　吴睦仪不由得对706刮目相看。她惊讶地看了看她，又低下头重读一遍她写的话，而且陷入了思考。
　　706说：“我都没去过卡尔波。你那天去的时候，进城了没有？”
　　吴睦仪摇摇头：“我从轻轨卡尔波西下来，就直接去艺术馆了。从地图上看，卡尔波西已经处于卡尔波的边缘了。”
　　“你觉得裴天婺为什么选择卡尔波建艺术馆？”
　　“她肯定是从那个在火星的朋友那里得到了消息。她在卡尔波开农场、建艺术馆，都是因为提前得到了内部消息。农场拆迁她得到了一笔钱，而艺术馆不在拆迁范围内，她可以一直开下去……也许，等火星人来了，她可以利用艺术馆做点什么。”
　　“我觉得我们也应该去卡尔波看看。等两年以后火星人来了，那里可能和现在大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