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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书院(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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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正自出神,忽然听得身后有人略带迟疑地唤道:“腾玄兄?”转身一看,却是顾子瞻。只见他一身淡青色儒衫,顶上青绸方巾,除了腰间小小一方青玉,别无坠饰——朝堂上衮衮诸公怕是没几个见过顾中书穿的如此寒素,连陈腾玄都有几分诧异,当年顾子瞻在他们几人中最重服饰,环佩簪缨缺一不可,今日竟如此简易,他忍不住问道:“顾兄这是?”
  顾子瞻笑了笑,“午后是我讲学,书院不讲究那些虚饰,也不以士庶为高下,既为人师表,便当身体力行。”
  陈腾玄微微一怔,书院授课按理皆是一位经师讲满一日,怎地忽然要午后换人?但他旋即想到了什么,皱眉道:“陛下若是抱恙,何妨暂停一日讲课。”
  顾子瞻苦笑,“陛下这病症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只是他何曾肯向人示弱……连齐医仙再三相劝都是无用,这次还是看在涂山姑娘的份上,才答允了我午后代讲。”
  陈腾玄不禁摇头,“这执拗性子,莫说齐医仙,连恩师当年都无可奈何,还得是涂山姑娘才治得住他。”
  听他这般说,顾子瞻的嘴角不觉泛起一丝弧度,轻笑着低声道:“ 说起来,涂山姑娘倒是个妙人……”但他随即惊觉自己失言,倏然收口,略顿了顿方看向陈腾玄道,“梓光兄可还好?”
  陈腾玄叹了口气,“别的都好,只是不肯回京。”
  顾子瞻闻言不觉色变,“他要抗旨?!”
  陈腾玄摇摇头,“那倒不至于,只是南疆诸事繁芜,耽搁三五个月再启程也是寻常。”
  “如今天象有异,谢兄的星相之术犹在我之上,该想得到这意味着什么——陈兄不劝劝他么?再如何,君臣终是大义。”
  陈腾玄苦笑,“若劝得动,我又何必独自入京——梓光自然明白这些道理,只是到底心意难平——真要勉强相见,怕是反而尴尬。”
  顾子瞻长叹一声,“那腾玄兄自己呢?——你当真不愿出仕么?”
  陈腾玄笑了笑,“我是山野散人,何必凑这个热闹,在书院当个经师倒还勉强。”
  顾子瞻眼中掠过一抹喜色,正要开口,院内传来三下清越的玉磬之声,他忙道:“这是上午的讲课结束了,我们快进去吧。”
  陈腾玄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上了他。
  书院正堂之内,萧昳着了一身天青色窄袍,以青玉簪结发,罩以莲纹玉冠,此时讲经虽已结束,但仍有不少学子按例依次上前向师长寻疑问义,眼看着他神色温和的为一众学子解惑,陈腾玄只觉得一阵恍惚,耳畔却听顾子瞻轻轻笑道:“下次庙堂诸公再和我抱怨陛下严苛易怒,便叫他们来书院看看。”
  陈腾玄收敛了心神,向四周打量一圈,却不禁微微皱眉,“顾兄,陛下如今出宫都不带暗卫了么?”
  顾子瞻一怔,空中忽然传来女子的轻笑声,“我不比那些暗卫强百倍?”随着话音,涂山玫自半空中现出身形,一跃落地。她瞧了陈腾玄一眼,笑道:“陈兄这些年修行进境可真是一日千里——记得相别时你还未入天人,如今已是天人境圆满了,打算何时渡劫?”
  陈腾玄微微摇头,“暂时无此打算——尘缘未断,贸然渡劫怕是要受天道责罚,何况入了传说境,便受仙门辖制,非我所愿。”
  “仙门……”涂山玫忍不住冷笑一声,“上清天教出来一帮子循规蹈矩碌碌无为的仙人,说是顺应天道,但对六界又有何益?传说境的仙人不许流连尘世,结果天人境的邪修荼毒凡人,祸乱朝堂,无人能制,齐医仙出手救人,倒要受誓言反噬——这都是什么破规矩?!”
  陈腾玄轻叹一声,向涂山玫深深一揖,“仙家规矩陈某不便议论,但要多谢涂山姑娘为恩师一门雪恨。”
  涂山玫侧身让开不受他这一礼,“你不如去谢萧昳——许岘才是幕后主使,我虽出身青丘,不受仙门桎梏,却也不便擅杀凡人,除掉一个伤天害理的邪修,去其爪牙,已是我能做的极限,至于诛除叛逆,整肃朝纲,原也不是我能做的。”
  陈腾玄微微苦笑,“只是这成国公一案,牵连太广……”
  闻言涂山玫不禁双眉微蹙,“谢兄不肯回来?他这是记恨萧昳么?”
  顾子瞻忙道:“涂山姑娘言重了,南疆距京城千里之遥,梓光兄牧守一方,千头万绪,岂是说走便走的?总要将诸般事宜一一交代清楚了,才好回京面圣。”
  陈腾玄却笑了笑,“记恨倒是不敢,更多是觉得相见尴尬——身为人臣,岂有怨怼君王的道理,何况陛下降罪谢氏亦不出法度之外……然而数十载同窗旧谊,若到最后只剩下君臣有别,谢兄心里大概不免失落。”
  “那你呢?”
  陈腾玄笑了笑,“我是山野闲人,一无家族负累,二无官职羁身,既心念书院,也挂记故人,便回来看看。”
  三人只顾叙旧,言辞不加避忌,更未压抑声量,却不曾留意讲堂内已有几位学子循声看向窗外,高门弟子中立时便有人认出了顾中书,不免诧异于他今日这般打扮,忍不住私下悄声议论,于是更多人朝堂外打量,便有出身南疆的认出了陈腾玄,低呼出声:“彝山先生?!”
  萧昳听到堂下学子动静,目光转处便看到了廊下三人,他轻咳一声,“午休之后,顾先生会为你们讲解策对切题之道,若有心出仕,可得认真了。”说完便丢下一众窃窃私语的学生,走向堂外。
  顾子瞻和陈腾玄见他出来,忙行礼道:“陛下。”
  萧昳微微摆手,“书院之内,无需如此拘礼。”
  涂山玫上前笑道:“我送你回宫。”萧昳却摇摇头,“我有话对腾玄兄说。”
  涂山玫皱起了眉,“回宫一样能叙旧,杵在这儿岂不是大家都不方便?”
  萧昳笑了笑,“是关于书院的事。”说着他看向陈腾玄,“腾玄兄,博学鸿儒科对你该是手到擒来,去考一次如何?”
  陈腾玄闻言微微一怔,顾子瞻却笑道:“陛下此议甚妙——正阳书院虽是私学,但声隆朝野,腾玄兄若有博学鸿儒的名头,将来入主书院便是顺理成章。”
  陈腾玄行礼道:“我与子瞻兄说过,有意任教书院,可这正阳书院山长一职,多少高门世家虎视眈眈,陛下还需慎重。”
  “正因为如此,才要托付给腾玄兄——田先生建此书院,是为了学问之道可下达寒门黎庶,消弭士庶之别,若让它落入世家之手,岂非是昳有负先生。”
  陈腾玄默然片刻,终是深深一揖,“陈某当尽己之能,不负陛下所托。”
  “梓光兄大概是不肯见孤了,这倒无妨,南疆诸事也确实需得好好安排,只是来日别错过了新君的登基典礼——要是让御史台揪住礼法上的错处,依凛儿的性子可未必保得住他。”说着萧昳轻轻摇头,“梓光这十年在南疆政绩斐然,可也没少得罪人,谢氏如今族人衰微,让他回来任尚书监,怕是前路坎坷——只是凛儿虽聪明,却秉性仁柔,若无梓光兄这样的方正君子为辅,孤心难安,也只有勉强故人了。”
  涂山玫忍不住打断他,“你少说两句,虽说君子不避忌生死之事,但也不用这样……这样……”说到后面她自己却是有些说不下去了,萧昳见她眼眶微红,笑了笑,“好,不说这些了,子瞻午后尚需讲学,不如由孤在宫中为腾玄兄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