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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军营(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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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河盛军营帐。
涂山玖在沙盘边蹦蹦跳跳地忙来忙去,沙盘上是景国的地形图,如今被她插了许多小旗子,只见她将这些小旗子不停地移位,也不知在算些什么。却听帐门口传来涂山玫的声音,“宣城王殿下呢?”
“多半在后帐自己难受呢……”说着涂山玖看了她一眼,“师姐这表情,是出什么事了么?”
涂山玫走到她身边,轻声道:“我看过萧昳的脉象,这病势怕是很难拖过立冬……若能安心静养还好些,可以他的性格,这种时候要他罢朝不视事,大概和要他命也差不多了。”
涂山玖听得直叹气,“啧,这消息还是先别告诉宣城王殿下吧——难怪陛下那天话说得这么绝,他怕是早就知道了……只是到时候殿下不知道得多难过……”说话间她一眼瞟见涂山玫腰间的玄雷剑,“看起来师姐是打算和那个魔神转世的小混蛋拼命了?——要说呢,凭我们姐妹之力,若是不计后果,也不是不能在半年甚至更短的时间之内助宣城王平定景国。”
涂山玫叹了口气,“就怕这邪骨比我想象中更麻烦。”她一转话题,“你和宣城王说了什么,弄得他中军营帐都不待了?”
“殿下是聪明人,前几天在王宫闹成那样,他就算当时没反应过来,过后多少也该想明白一点……“涂山玖撇了撇嘴,“君子以忠孝仁恕立身,我就干脆给他出了个题目——若是忠孝和仁恕难以两全,他该怎么选。”
“你想让他等澹台明朗在景京作乱的时候趁机进攻伽关?”涂山玫忍不住在涂山玖额头点了一下,“小妹还是这么刁钻,这题目对宣城王而言可有点难为人。”
“不是我刁钻,实在是兵力不足——要是能将青丘的影渊暗卫调来,我现在就去景京给澹台烬的后院放把火,都不用等澹台明朗在那磨磨唧唧的。”涂山玖说着耸耸肩,“不过也就是这么想想罢了,真这么干,师父得骂死我。”
涂山玫狠狠瞪了她一眼,“你还知道啊。有空想这些有的没的,不如想想怎么给澹台明朗再加把火——他若是想等三个月之后诅咒之阵起效了才发动,那可就不妙。”
涂山玖想了想,“要不我去问陛下要件信物,替他当一回使者?”
涂山玫摇摇头,“直接用法力符咒传信,别留下痕迹。”
涂山玖忍不住抱怨,“师姐你也太小心了,你都打算用玄雷剑了,还怕别人看出青丘参与了这件事么?”
涂山玫淡淡地道:“那不一样,澹台烬是魔神转世,别说动用神兵,就算是请师父和姬长老出手,闹到了上清天,也是我们占理,可那两位也是凡人。”
涂山玖显然抓到了不同的重点,“怎么,师父和姬长老也要来么?”
帐外传来萧凛的声音,“阿玖姑娘说谁要来?”
涂山玫转身和他见礼,“见过宣城王殿下。”
萧凛忙还礼道:“拜见青丘帝姬。”涂山玖听他又是这般称呼,忍不住笑道,“之前就想说了,你叫我阿玖姑娘,怎地对我师姐就是规规矩矩地称帝姬?该一样叫玫姑娘才对吧。”
涂山玫回头微嗔地横了她一眼,“别闹,萧昳才这么叫我。”又转向萧凛道,“芷清从前叫我玫姐,算起来,你该称我一声玫姨。”
萧凛微微一怔,“帝姬认识先母?”
涂山玫轻声道:“我认识你的父母,也认识你的外公。不过,那是三十年前的事了,那时候你父亲还是云阳王……要说起来,我的符咒到有一小半该算是你父亲教的。”
萧凛闻言不禁谔然,涂山玫见他如此神色,倒也有些奇怪,“萧昳没告诉过你么?宫中藏书阁的子部中,收藏着萧秉玄手书的一套符箓图鉴,这套图鉴将昔年仙门符法第一大宗昊然宗的上千种符咒与符阵去芜存菁,重加编撰,更生出许多前所未有的变化。当年我心慕先贤遗泽,有心一窥奥妙,但萧秉玄遗命,这套书不得出藏书阁,而宫中规矩,轻易也不许外人入阁观阅藏书……”说起往事,她的嘴角不觉浮现出一丝笑容,“猜猜你父亲最后想了个什么法子?”
萧凛想了想,“藏书阁的规矩,不许抄录书籍——难道是要强行记下后默录出来?可父王不懂法术啊……”
涂山玫轻笑着点点头,“他费了近半年功夫,为我默录出这套图鉴——我是真没想到这世上居然有人不通半分符法,却能把十几册最为艰深的符箓图鉴分毫不错地凭记忆重绘出来。”
涂山玖忍不住插嘴,“半年时间就能记住昊然宗所有的符箓阵法精要,这记性真是……当年号称仙门第一符道天才的萧秉玄都没这本事吧?”
涂山玫轻轻叹息一声,“是啊,可惜了,他若是能修习法术,只凭这记性就足以成为符道大家……”
萧凛闻言,沉默了片刻方轻声道:“母亲以前曾说,父王有过目不忘之能,博闻强记当世无出其右,就算是外公都比不上。那时候我不信,跑去问父王,他只笑着说,藏书阁中的书,他都看过……如今想来,这该是都记得的意思。” 说着他眼中露出苦涩之意,“我从师门回宫时,父王曾提起过藏书阁中子部玄字柜里或许有我用得到的书……可当时我没放在心上。”母亲过世时,他已有十岁,此后父亲的变化落在他眼中,便如刻刀一点一点在心间留下印记——他看着父亲眼中不再有过去温和的笑意,变得日渐阴郁,也看到父亲处置大臣的手腕日益严酷,记忆中温雅谦谨的君子,成了朝堂上深沉刻忌的帝王——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样的父亲,终于在十五岁那年选择了逃避,应齐先生举荐去仙门修炼,这一去就是三年,直到师尊算到盛国气运渐衰。君子以忠孝立身,他不能坐视不理,便回到了盛都。然而直谏无讳,匡正人主,是为臣之道,若用在父子之间,只能是彼此更见疏离……
涂山玫见他神色黯然,便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若想学,我可以教你——我若没猜错,这套符法与破军剑有彼此配合之功。”
萧凛长吁一口气,平复了神色,向涂山玫深施一礼,“多谢帝姬。”
涂山玫笑着摇头:“怎么,你还叫我帝姬么?”
萧凛迟疑了半晌,终于改口,“多谢玫姨。”
“这还差不多。”涂山玫的笑容中露出怀想之色,“我和你父母交情匪浅,只是二十五年前,我为了寻道,离开盛都前往南疆,如今回来却发现物是人非……”她忽然住口不语,轻轻摇头,“不说这些了,你适才问阿玖谁要来,是我有一位尊长或许会来——青丘自有法度,澹台烬手下的姬翩然出身青丘的岐山姬氏,却明知故犯,帮澹台烬组建炽翼军,姬氏族长绝不能纵容她如此。”
涂山玖在一旁笑道:“该不会是师姐去姬长老那里告状了吧?”
涂山玫微微摇头,“国主已知道了。”
“是国主的意思?”涂山玖不觉皱眉,“国主这是打算和上清天撕破脸么?师父又要头疼了。虽说其实撕不撕破脸都这样了……”
涂山玫淡淡地道,“大姐多半就是这么想的——自天宫变乱以来,青丘和上清天就已经算是翻脸。所以,你就别再干什么出格的事,免得师父找上门来。”
涂山玖委委屈屈地应了一声,“那还是按师姐的法子,用符咒好了。”
萧凛有些疑惑地看向她,“阿玖姑娘要用符咒做什么?”
涂山玖忙打了个哈哈,“没什么,没什么大事。”说着她一指沙盘,“我把澹台明朗可能发动叛乱的地点,和对应的澹台烬调兵平乱的方向都标了出来——殿下看看可还有什么疏漏。”
涂山玫听了不禁暗笑小妹这转移话题未免过于明显,于是出言帮她遮掩:“阿玖担心兵力不足,想回青丘调影渊暗卫过来,我提醒她人妖终究殊途,不如用符咒变化疑兵——澹台烬自己役使炽翼军毫无顾忌,以己度人,自然想不到其中可能有诈。”
萧凛微微点头,“玫姨说的是。”他顿了顿,再度行礼道:“玫姨,我有一事相求——听小师叔说,青丘医术独树一帜,可否请您……”
涂山玫抬手打断了他的话,“你是担心陛下的病情吧——丹宸医仙的岐黄之术在我之上,有他在,不用过于担忧。”
萧凛苦笑道:“可齐先生不肯向我透露分毫内情,说是陛下有命,不许他向任何人提起。”
涂山玫轻轻按了按眉心,“萧昳还真干得出这事——只是你们父子君臣之间,齐先生确实不方便多话……你若真想知道,倒不如直接去问你父亲。”
萧凛低下头沉吟不语,涂山玫见状又道: “但眼下最要紧的,还是战事——若是军机不利,反增陛下忧烦,只有更添病势。” 说着她走到桌案前,抽出纸笔,“我会在营地布置一个符阵,可阻绝外来法术和傀儡的窥探,方便阿玖在你调动兵力时施展疑兵之计。只是这阵法耗费材料颇多,要请殿下设法筹措。”说着她提笔疾书,不一会便写满了几张纸。
萧凛恭恭敬敬地接过,“玫姨放心,所需诸物必定准备妥当。”
看着他踏出帐门,涂山玖忽然道:“你说宣城王会去问陛下么?”
涂山玫摇摇头,“我不知道,但他应该问的。”
涂山玖想了想,道:“说起来,师姐你觉不觉得陛下对宣城王殿下的态度有点矛盾?殿下曾说过,他从仙门学艺归来,便觉得陛下对他有时爱重仍如往昔,可有时候又刻意疏远。”
涂山玫叹了口气:“以君臣之道衡诸父子,便难免如此,可是于情于理,他都不该对芷清的孩子这般——这十一年,萧昳的变化未免太大了……”
“姬长老若是来了,不如请她施展一次水镜回溯之术?”涂山玖看向她,“我总觉得十一年前的事未免过于巧合。”
涂山玫忍不住笑着摇头,“你倒是和大姐想到一起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