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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契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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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惜难得的失眠了。
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夏日的凉被包裹着少女纤细的身形。
六月的夜晚,月明星稀,朦胧的光线从纱帘里悄悄溜进来,洒在床头。
少女的眉头紧簇,手无意识地磨着被角,过了半晌,只听到一声轻叹。
许惜披上小外套,掀开被子下了床,穿上拖鞋,爬上了飘窗。背靠着粉色的巴比熊,她抬起手把窗帘全部拉开。
大片大片的月光顷刻间就落了进来。
许惜躺卧着,纤细的小腿泛着冷光,漂亮的眼睛盯着天上的月亮失神。
她其实很清楚自己为什么失眠。
踢了踢腿边的木偶狗,许惜小声地说,不知说给谁听:
“我没有。”
没有践踏钟敛的真心。
她只是不喜欢他。
就算钟敛待她极好。
钟敛是谁?是盛德高中老师赞不绝口的好学生,是低年级学弟学妹努力的榜样,是高三一班人人爱戴的班长。
他模样标志,待人彬彬有礼,成绩更是好到逆天。这样被誉为盛中之光的少年,偏偏对她千好万好。
但许惜不喜欢他,甚至有点讨厌他。
因为不论她怎么努力,她都抢不过钟敛年级第一的宝座。
在进入盛德高中之前,许惜一直都是成绩第一的好学生。心高气傲的少女根本受不了自己的位置被别人抢走。
进入盛德高中后,许惜就一直是第二,而这个第二名的次座,她摆脱了三年都摆脱不掉。
许惜承认输给钟敛,不算太惨,但她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以至于她和钟敛做了三年的同学,却从来没有给过对方一个好脸色,可后者就跟没发现她的讨厌一样,总是不厌其烦地凑上来。
木偶狗在少女的有意发泄下,从飘窗上滚落了下来,黑色质感的眼珠子莫名有些可怜,有些似曾相识。
许惜蓦地收回小腿,将自己窝成一团。
她看着天上的圆月,钟敛的话却在脑海里反复播放。
手上似乎还残留着少年人炙热的体温,直达心底。不知过了多久,困意来袭。许惜不想再琢磨了。
反正,她就是不喜欢他。
想到自己在走廊里的决绝,许惜给自己找借口,
“他是在装模作样。”
钟敛怎么可能喜欢自己呢?
他对每个人都很好,他做的一切,只是他身为班长的义务。所以不管自己再怎么讨厌他,他也要温和地对自己,不是吗?
情绪莫名低落,许惜又很快劝自己,她和钟敛不是一路人。
之后的日子,许惜继续自己的蜗居生活,每天都睡满十二个小时,耳机里是不间断的英语新闻。
她把高考前没睡够的觉全部都补了回来。足不出户的日子仿佛没有烦恼,一晃就到了6月21日。
高考查分日。
一大早,刘眉和许庆就坐在电脑前等着查分系统开放。
对父母来说,孩子的高考可是件大事。
这一年来,孩子过得幸苦,父母的心也没有哪一天是落地的。
许惜睡到自然醒,换好衣服走出房门时,就看到客厅里,面色紧张的父母。她揉了揉眼睛,“爸爸妈妈,你们怎么啦?”
刘眉看到女儿出来了,赶紧到厨房里去,她拿了两个鸡蛋和一根烤得金黄酥脆的油条放到餐桌上,慈爱地说:“惜惜,等下十点就可以查分了,妈妈给你做了满分套餐。”
许惜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右眼角浅褐色的小痣格外生动,压下心里的苦涩,笑着说:“妈妈,我们的满分是150分。”
刘眉看着餐盘里的“100”,有点手足无措。
许惜乖巧地安慰道:“不过,妈妈的爱让这份早餐变成了最高分。”
许惜说完这话,就在刘眉开心的注视下,小口小口地吃完了早餐。
时针指向十点,一家三口都等在了电脑桌前。
许惜淡定地输入准考证和密码,网页卡顿了一会儿,很快就跳出了成绩界面。
她看到上面的分数,总分701分,她挑了挑眉,意料之中。
“哎呀!我的宝贝好棒!”
刘眉抱了抱许惜的肩膀,满是骄傲地说。胖胖的许庆红光满面,附和着妻子说:“当然,惜惜可是老婆你的女儿!”
刘眉瞠了许庆一眼,又转头对许惜说:“惜惜,妈妈和爸爸今天带你去吃你最喜欢的大餐。”
刘眉今天显然很开心,许惜也被她的情绪影响了,脸上的笑容也多了。
刘眉看到女儿笑了,心里总算舒了口气,自从那天聚餐回来,心思细腻的刘眉就发现许惜情绪不高,她还担心是女儿考砸了。
不过现在这个分数,可算是苦尽甘来了。
高考出分的日子有人喜,也有人悲。
许惜考了高分的事情,过了几天,全小区的大妈都知道了。少女虽有些无奈,但是因为母亲喜欢,她也从没透露出写不满的情绪。
高三一班的群里也是很热闹。余兰知道了全班同学的高考分数后,她习惯性地给大家又排了名次,甚至还整了个Excel文档发了出来。
许惜看到了,有些无语。
但她还是忍不住点开了文档,虽然知道自己不出意外,肯定又是第二,可止不住在期待那个可能,或许她这一次超过钟敛了呢?
许惜的双手有些颤抖,文档加载了会儿,就打开了。
她忽然有点不敢看,闭上了眼睛,因为紧张,耳边全都是自己的心跳声。
她深吸了几口气,睁开了眼睛,把文档拉倒了最上面。第一名,许惜,701分。
她有些不敢相信。
她连忙往下滑,钟敛的名字却不再这个表格里。心里的谜团越来越大,她记得,高考那天,她在校门口看到钟敛了。
难道,钟敛没有参加高考?
有这样疑惑的,并不只是她一个人。查看过文档的学生,很快就在群里发问了:“余老师,钟敛为什么不再表格里面?”
余兰老师回复得很快
钟敛同学没有参加高考。」
那位学生想要刨根问底,
「是什么原因?」
后面还艾特了钟敛
「班长,高考那天我还在考场看到你了。」
许惜耐心地等待着,但是过了很久,手机都没有发出消息提示音。她思绪混乱,钟敛都没来参加,那她这个第一名得的有什么意思?
简直就是胜之不武。
心里的那点小雀跃瞬间就被扑灭了。许惜时不时地就看眼手机,直到晚上十点,钟敛在群里回话了
「私事。」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还不如不讲。许惜把手机放在桌上,心里闷闷的。
这样闷闷的情绪持续到了钟敛出国的那天。
钟敛是个非常好的班长,在班里的人缘非常好。他出国那天,高三一班的同学打算去机场送他。
可许惜没有去。
她觉得这个人真是阴魂不散,明明都高考结束了,还天天出现在她的生活里。
她想都不想就在心里给钟敛治罪,可明明是她自己,每天控制不住地想他。
许惜嘴硬,怪他不参加高考,害得她胜之不武。
胜利来得不明不白,就像块疙瘩一样,一直梗在心里。
所以程以骄私信她,问她要不要去送钟敛的时候,许惜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她可巴不得他早点离开,以后再也不要见面了,最好永远不见。
她没有想到,她的话竟然一语成谶。
2010年6月25日,北京时间18时晚,航空公司一架名为KNH009,从ZG绍川飞往法国戴高乐机场的客机,在横跨大西洋的途中,遭遇强烈气流波动,不幸坠毁,救援人员经过了三天三夜的打捞,只捞起少量的飞机残骸,飞机上259名乘客,无一幸免。
电视里在播发这条新闻的时候,许惜正在餐桌上吃饭,她做什么事情都很专注,并没有仔细听电视机发出的声音。
许庆倒是很爱看新闻,听到这条播报,善良的他眼眶立刻就红了,“可怜人啊,怎么会一个人都没有救过来。”
四十多岁的许庆,多愁善感地哭了起来。
许惜听到爸爸伤心的哭泣声,关心地问,“爸爸,你怎么了?”
她顺着父亲的目光看向电视,新闻里的画面,是一望无际的大海,还要未消退的火焰。
她盯着画面下方滚动的字幕,主持人的嘴一张一合,她却仿佛有些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为什么是这架飞机?”过了半晌,许惜愣愣得问道。她的眼有些空洞,表情是她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悲伤,像瞬间枯萎的骄花。
电视机里的主持人嘴巴一张一合地在报道使这名单,那些鲜活的生命此刻都只定格成了一张张小小的黑白照片,一张熟悉的脸闪过。
桌上的饭菜还在发出香味,许惜却觉得这股味道让她恶心。
她抑制不住地跑去了厕所。
刘眉也很替这些殉难者惋惜,余光瞥到许惜跑去厕所,椅子和瓷砖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刘眉望向女儿的背影,有些担心。
她放下筷子,抽了两张纸给还在流泪的许庆,走到卫生间门口,关心地问:“惜惜,你还好吗?”
卫生间里很安静,刘眉附耳过去,没有听到任何响动。
她正打算开门进去,却听到里面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泣声。
刘眉推门进去,就看到女儿坐在冰凉的瓷砖地上,手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哭得十分伤心。
她满脸担忧地跑了过去,半蹲在许惜的身边,“惜惜,你怎么了?”
许惜这时才回过神来,她扑进刘眉的怀里,想要汲取些温暖,
“妈妈,我心里从没这样想过的。”
许惜说得断断续续,刘眉费了会儿劲才明白过来女儿说得是什么话。
“惜惜,你想什么了?”
许惜眼里没有了往日的光彩,她想到刚刚在电视机上看到的钟敛的遇难照片,画面里的少年依旧温和,黑白的画质也掩盖不住他清润的气质。
只是,他死了。
“我想见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