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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问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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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说的早就说过了,你还要问什么。”
谢枕舟坐在她身侧,慢条斯理往后仰身。双目对视之间,少年如墨眼瞳就那样静静看着她。
装模作样骗人,气性倒不小。
谢枕舟不恼,又说,“昨日晌午他把薛如之带回衙门查案,查得是赵县丞死亡一案。”
乔莺神情一滞,当时赵县丞抓她去就是为了讨好凌定风,在赵府中见过她的,可不止赵县丞和海司狱。
还有从老伯家将她抓走的官吏,老鸨以及后来给她喂过饭的小婢女。
事发之后为了保命,没查到他们头上,他们自不会主动说什么。可凌定风是比县丞大得多的官,在强权逼问下,他们难保不会和盘托出,顺藤摸瓜总会找到她。
“他怎么会突然管这事...”乔莺侧过脸,晨光透过窗棂映在脸庞,她眉头轻簇,也变得不解起来,“那现在该怎么办。”
“是不是要想办法把薛掌柜救出来?”她转念一想又不对,这次若去了可是擅闯衙署大牢。
谢枕舟听完,什么话也没说,从衣袖处掏出烫金手令给她瞧。
乔莺看看手中令牌上刻得小小宁字,又看看他,眼底里闪过一丝惊愕。
这是太子秦宁的手令,只有太子亲信才能有。
昨日他和顾逊在树林中打斗,应是从顾逊那处得来的。
片刻之后,乔莺迟疑道,“你...该不会要冒充太子的人去劫大牢吧。”
她第一次生出谢枕舟真是个彻头彻尾的亡命之徒的想法,他什么也不怕,抓小将军抑或是冒充太子手下去劫狱,没有他不敢做的事。
但她忘记了,他也是从流放队伍将她救出来。
想至此处,她坐起身,靠在床背上,握住谢枕舟手腕:“你不怕惹祸上身,太子再派人到处找我们吗?”
谢枕舟低头去看她的手,她手掌湿热,满手细汗。
被这样不明的眼神看一眼,乔莺立马将手松下,解释道,“昨日你已经暂时解决顾逊,我们可以趁这个机会赶紧离开这儿去沧州。”
然而谢枕舟直接忽略她突然提出来的话将视线从嫩白的柔荑上,上移至她的脸,“我不这么做,他也会来找我们。”
面前少女有些迷茫,不解他话中之意。
没等乔莺回答,他便又朝她凑近几分,乔莺感觉到他的人影压来,双手放在身侧后移两寸,就听见少年清冷的声音,如同霜雪落满庭院,让她心头一寒。
“太子不会为了一句空穴来风的谣言闹出这么大动静,对你穷追不舍,却又不杀你灭口。” 谢枕舟笃定道,“你身上有他想要的东西,又或是能证明他真的并非皇室血脉的证据。”
乔莺微怔,她从前只觉得谢枕舟是个遇事只知道用武力解决的莽夫,在解决衡门一事上有些小聪明,却不想他实则是个聪颖过人,见微知著的少年。
她忽然怀疑起昨日在她手上晕厥之后发生了什么,谢枕舟有没有碰上阿左。
若是碰上了,阿左一定会将自己的身份戳穿,那时谢枕舟一定不是现在这个心平气和与她说话的模样,估计恨不得要杀她泄愤。
她缓缓抬首去看,将要日上三杆,初冬正午的太阳不热人,只刺眼。
乔莺被光线刺到,下意识眯了眯双眼,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低头揉揉眼睛,装作没听清,然而谢枕舟却步步紧逼问道:“那个东西,在哪儿?”
朝夕相处这么多日子,乔莺并无什么贵重东西在身上,谢枕舟最是清楚。是以,他怀疑太子想要的那个东西,并不在乔莺手上,而是被人藏在某个地方。
闻言,乔莺毫不犹豫,开口道:“那个老太监话还没说完便跑了,我根本不知道那个能证明他身份的东西是什么,在哪儿。”
她知道这话说出去无人相信,如果她真的不知道,那太子为何要死追猛打。于是她抿了抿干涸的唇又道,“真的,我没有骗你,你不信我吗?”
看她如此认真又真诚的模样,少年觉得有趣,眼中笑意不敛,“信,怎么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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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赁的院子被阿左发现后,谢枕舟又重新赁了个更为偏僻的院子,叮嘱乔莺无事不可外出,躺着好好养伤。
剑伤容易发炎难愈合,好在现在这个时候天气变冷,她伤口恢复得不错。安安静静在塌上躺了两日,第三日便可开始下地走动。
在乔莺养伤期间方若若时不时来她屋里坐着,美其名曰替乔莺诊脉看病,其实是简单把把脉,说两句不轻不重的话,随后在屋子里一坐便是一整日。
后来乔莺意识到她只是为了找个能见谢枕舟的理由,并非真想给自己看病。
不只是乔莺,就连同住隔壁房间的李魏也察觉此事。
李魏的腿伤渐渐好转,在知道乔莺那一剑是替谢枕舟挡了后,更觉得她对谢枕舟情深意重,对她的想法也骤然变化。
最重要的一点是他意外得知谢枕舟要将乔莺送去后梁。
他暗自激动许久,心想着若是谢枕舟喜欢上乔莺,很有可能会为她留在后梁,即使不回宫,那也算是完成皇后娘娘交代对任务。
于是他三天两头在伙房做些糕点吃食拿给乔莺套套近乎。
这日傍晚李魏在菜谱上学了道糯米糕,刚踏进乔莺房门便看见一抹浅灰色身影坐在凳子上撑着下巴望着门外,见到有人来先是激动起身,而后看清是李魏,又沮丧坐下,只道了声,“魏先生好。”
李魏笑着回应,将热腾腾对糯米糕放在桌上,招呼乔莺来尝尝。
乔莺觉得不仅方若若这两日来她这儿来得勤,就连李魏来得也勤了。
她下床趿履,满腹狐疑看着他每日拿来的糕点,昨日是马蹄糕,前日是千层卷...
实在是算不上好吃。
乔莺被李魏扶着胳膊刚落座,身旁方若若倏然起身,吓得她手中筷子没夹稳,“哐当”一声掉在桌面上。
却见她快步走门外,脚下生风,又时不时抚了抚鬓边簪子,乔莺见她的动作,便猜十有八九是谢枕舟回来了,而这几日每天都要上演一次。
方若若能出现在这儿,就说明沈俞右也回了祁县。
乔莺捡起筷子夹了一块儿糯米放进嘴里,不知为何有一股生米的味道,她看着一旁李魏期盼的眼神,硬着嘴皮咽下去,灌了半杯茶下肚,心思却飘到云外。
如若谢枕舟劫狱会把事情越闹越大,她在这里呆的已经够久了,时间越拖越不利。
乔莺有九成的把握能解决太子对衡门的发难,但前提是她得单独去见凌定风一面。
可现在白日里有李魏和方若若看着她,夜里有谢枕舟看着,哪里寻得到机会。
她望向方若若的背影,忽的生出一想法。
身边李魏粗犷的声音将她的思考打断,“白姑娘,接着吃呀。”
她努努嘴放下筷子,“我留着给谢公子吃吧。”
谢枕舟刚进院子就见方若若向他走来。
她一路迎上来,“谢公子,你今日怎么回得这么晚。”
谢枕舟淡淡道,“有事耽搁了,她的伤还好吗?”
方若若当下了然他说的是乔莺。
他们每次聊天,谢枕舟都只问乔莺,一提及其他闲事一概不谈,或是直接以还有旁的事请人出去。
“白姑娘很好。”她低声答。
谢枕舟颔首,又说,“今日辛苦你了,天色已晚,你还是快些回去,免得方县丞担忧。”说完,他头也不回,撩袍超院内走去。
直接将人甩在身后,方若若眼中含泪,他却丝毫不解风情。
等他进屋后,李魏眼力十足,寻了个由头回去,给他们二人留足空间。
“又是李魏做的?”谢枕舟卸刀挂在墙上,两步走至桌前,用手捏起一块放进嘴里,嚼了两口又吐出来。
接着拿起手边乔莺喝剩的半杯茶的茶盏一饮而尽。
乔莺连忙出声: “你…”
谢枕舟低睨她一眼。
算了,她闭上嘴,换了个话题,“今日方姑娘在这等你很久。”
谢枕舟不答,抿了口茶。
方若若是三年前在衡门替他诊伤的郎中之女,也是方县丞的妹妹。
他如何能不知道她的心思,只是他明说过,拒绝过,但方若若热情依旧。
现在他整日盯着凌定风踪迹,没精力去解决方若若的事。
“这两日我都得去钱庄,夜里可能很晚才回。”谢枕舟想想,又给自己倒了杯茶,用的还是那只茶盏,“也可能不回。”
谢枕舟本想带着她一起去,可思及她身上有伤,禁不得到处奔波,最终还是没开口。
“是商量薛掌柜的事情吗?”乔莺问道。
是,也不是,但谢枕舟并不打算与她多说,只道了个“嗯”字。
乔莺点点头,“那你万事小心。”
落日熔金,少年鸦睫低垂,手掌不停摩挲着杯盏,视线悄然落在乔莺脸上。
却怎么也没从她眼中看出担忧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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弯月如钩,山山寂静。
院子里灯影幽微,李魏在伙房捣鼓一日,早已洗漱吹灯。
乔莺躺在塌上一时盯着房梁,一时又侧身盯着被轻风拂起的帘幔,闭上眼睛没过多久又睁开了。
细细虫鸣声在此刻像是被放大数十倍,传入她耳中。
乔莺心烦意乱干脆坐起。
偏头看着屏风那头本该是谢枕舟躺着此时但位置空无一人,她缓缓踩靴,在窗前来回徘徊。
她想快些离开祁县,却又不得不被凌定风拖住脚步。
可想找个机会单独见凌定风一面并不容易。
静静深夜,檐下灯笼忽闪忽闪,一道人影闪过,乔莺警惕看向门外,那道黑影落定在木门前投下影子,那人拍了拍门环。
清脆的金属声在夜里诡异响起。
乔莺从桁上拿下外袍披在身上,蹑手蹑脚朝门口走去。
“是我,沈千穗。”门外人的嗓音隔着道木门闷闷传来。
她不知道沈千穗深夜至此究竟有何事,且她并没有走正门,而是翻墙而来。
“我有话和你说。”
乔莺从门的缝隙中看清沈千穗的倦容,眼眶微肿发红,脸上还有隐隐泪痕。
她刚才哭过。
乔莺有几日没见她,见她这幅样子,只以为她是为了薛如之的事情伤神。
她的神色很不对,乔莺纠结片刻,想到李魏还在隔壁,最后还是从里面将门拉开,请她进来。
然沈千穗刚坐下,就听见门外有李魏的声音。
“白姑娘,我方才听到院子里有响动,你这里没事吧。”
乔莺不免感叹他的警惕性未免太强,几下门环声也足以令他醒来。
她将手中杯盏递给沈千穗,“魏先生,我没事的,您回去接着休息吧。”
李魏在门口道了声好,但他在离开时分明看见乔莺房中还有另一人的身影。
房间内只有一盏孤灯,乔莺从窗边将其放置在桌上,然后用火折子点燃,照亮方寸之地。
寒夜湿气重,沈千穗并没有穿外衫,只穿了个薄薄的长裙,她的脸色比在门隙中看起来更难看,甚至浑身上下都在发抖。
想起她在衡门捧给自己的那碗鸡汤,乔莺倒了杯热茶给沈千穗让她暖暖身子,低声问道,“怎么了?你和沈公子又争执了吗?”
而沈千穗盯着她的脸,又盯着她的手,没有接过她递来的杯盏,反手一挥,将其打掉在地,滚烫的热水悉数洒在乔莺手背上。
乔莺嘶了一声,低头去看手背上已经红了一片。
她面色冷下来,一眼不发盯着沈千穗。
烛灯星子噼啪,沈千穗扭过头看她,“看着我们这样很可笑吧。”
聪颖如乔莺,她如何不知道沈千穗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她深夜至此,不是与沈俞右吵架,而是来找自己兴师问罪的。
“你扪心自问,我哥哥对你,我嫂嫂对你,我对你怎么样,你为何...”后半句如鲠在喉,沈千穗觉得心上一闷,她手拍上桌子,孤灯应声而灭,屋子里黑漆漆一片,只有窗外朦胧月光照进来。
薛如之已经三日没回来了,她特意去问了方县丞,才得了探视的机会。
她立马回了钱庄去薛如之房里收拾些衣物,想送进去。却发现压在案台下的一张女子画像。
沈千穗乍一看只觉得画上之人很眼熟,在仔细看,这人分明就是白姑娘。
可画上却写出了她的名字——乔芙。
怪不得她背着谢枕舟半夜受伤前来,怪不得回祁县的时候要特意上妆掩盖原本的容貌。
乔莺还没回话。
“白姑娘!”门外又重新响起李魏的声音,他似乎有些焦急,拍了拍门继续道,“你真没事吗?”
“魏先生,我与沈姑娘有话要谈,没关系的,您先去睡吧。”他得到的还是这句话。
李魏也不敢走,在廊下静静等着。
良久,屋内静悄悄的,沉默不语的沈千穗倏地开口,她没了刚才的怒火,像是焉掉了一般,“乔芙,我也不怪你。”
“凌定风不是因为你才领兵要围剿灵山吗,他对你深情似海,你去和他说清楚,让他放了嫂嫂,放了衡门。”话语之中又有恳求之意。
乔莺摇摇头,平声道,“你既知道我是谁,就该知道我只是个逃犯,没这么大能力,薛掌柜的事,衡门的事我管不了。”
“沈千穗,你有空在我这里发疯,不如好好想想怎么才能脱困。”
乔莺淡漠又事不关己的模样彻底激怒她,沈千穗站起身子,直直拽住她的手,“那我就带你去衙门见他!我要告诉凌定风,他的未婚妻没死,活得好好的。”
沈千穗使劲将她往外拽。
她常年习武,虽是三脚猫的功夫,但力道也比乔莺大上许多。
乔莺腹部伤口一痛,整个人脱力摔在地上,她伸手去扯桌子,“哗啦——”将桌布以及桌上杯盏,烛台,茶壶......一应物品全部扯落在地。
“公子你回来了。”
忽然,李魏在门外喊了一声。
与此同时,谢枕舟拉开房门,却见原本整齐的圆木桌椅东倒西歪,地上的东西七零八落。
乔莺扯着桌布摔在木板上,沈千穗拉着她的手腕,还想将她往外扯。
谢枕舟的表情微愣,语气沉了沉,“你们在这里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