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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私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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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门被推开,夜风猛然灌入,乔莺不自觉放缓呼吸,看不清谢枕舟逆着月色的脸,却看清他被吹翻的衣袂。
谢枕舟表情淡漠,目光晦沉地掠过沈千穗气得发颤的双肩,视线无声落在乔莺身上。
他走近,俯身扶起乔莺。
一旁沈千穗用怔红微肿的眼睛不由朝谢枕舟看去,“谢大哥,是你将她带来,对她处处维护,你早就知道了她是谁......”
还未等话说完,谢枕舟便打断沈千穗,冷道,“是你自己回去,还是我通知沈兄接你走。”
他没解释,亦没质问她来这里做什么,只赶她走。
沈千穗咬紧下牙,看了看谢枕舟,又看了眼被他挡在身后的人,知道无论如何他都会护着乔莺。
“算我看错了,以为你还是三年前的谢大哥,原来进了凌道阁,你也是会变的。”她捏了捏拳头,撇过脸,语气中是气愤,也是失望。
“沈姑娘。”
乔莺冷不丁抬起头道,“衡门的事与我并不相干,就算没有我,太子也会想办法发难,凌定风更不会因为见了我就退兵。”
“你若非要将此事赖给我,我认。可你不该如此说谢公子,他一心为你和沈公子着想,为了薛掌柜和衡门奔波,你不能是非不分,口不择言对他说出这些话。”
闻言,谢枕舟眼底闪过一丝诧异,他看见乔莺半只手撑在桌边,神情十分认真地在为他辩解。
他知道沈千穗从父兄以及身边人小被娇宠长大,性格莽莽撞撞,定是没弄清前因后果,就跑来这儿大闹一场,他不屑得去与姑娘家争辩,也没有闲心去管教别人的妹妹。
但他完全没想到乔莺会出声维护自己,这番话从她嘴里讲出来甚至有些令人难以为颜。
乔莺的话同样让沈千穗有些难堪,二人静默了好一会儿,沈千穗终于败下阵来,扭头迈开步子离去。
路过廊下时还恶狠狠挖了站在檐底不出声的李魏一眼。
莫名其妙受此待遇的李魏满脸无辜。
直至她背影消失在院外小巷,谢枕舟才开口对李魏道,“你远远跟着,发现她不是回薛家就打晕绑回去。”
他回头扫了乔莺一眼,又添了一句,“顺道请方若若来一趟。”
“是。”李魏点点头,循着沈千穗的踪迹也隐入黑夜里。
静夜沉沉,浮光蔼蔼。
谢枕舟反手合上门,将外头风声隔绝,越过乔莺捡起地上灯台,点燃后重新放回桌面。
豆大的火焰跳跃,扑闪着照映少年的身躯,她看他弯腰一一去捡其他掉落在地上的器具。
沈千穗发现她的假身份都如此生气,到时如果谢枕舟发现她不是乔芙,该会是什么反应。
她不知道。
不敢去想。
乔莺看着他把最后一个茶杯归置原位,走过来,从柜子里翻出药瓶后坐在自己身边。
“伸手。”
她从少年泠泠嗓音中听出一丝疲倦。
乔莺掌心向上伸到他面前,却被他握住手腕翻了面儿,将红肿的手背露出来。
谢枕舟手上力度不松,从药瓶里抠出浊色油膏,涂在她手背上。
带着微腥味的药膏萦绕鼻尖。
他从外面进来,身上裹着凉气,覆上乔莺的手才发觉自己手指有多冰冷,“我不是告诉过你,沈千穗单独找你,也要离她远些吗?”
乔莺仔细想了想,实在想不出他什么时候说过这话,疑惑反问,“你何时告诉我了?”
闻言,谢枕舟为她上药的手一顿。
那时从薛如之别院出来,她喝得晕晕乎乎靠在墙上,显然没记着他当时的话。
想起当时在马车里的场景,谢枕舟眼睫不自觉颤了颤,侧面与她相视一眼,镇定道,“现在告诉你了。”
乔莺垂头将脸侧凌乱碎发抚平整,抿着唇,“知道了。”
今天这一遭让乔莺愈发觉得在此处不能多呆,多呆一刻就多分暴露的风险。
她微微蹙眉。
可是还没解决帮衡门脱困,谢枕舟不会就此离开。
谢枕舟见她皱眉只以为弄疼了她,动作放轻,很快将药上好。
他刚站起身,便听乔莺清脆的声音传来,“我可以帮你。”
谢枕舟闻声低下头,看见她方才抚过的头发还是乱的,光秃秃的乌黑发髻上,没有任何装饰。
想来灯会上他给她买的发簪被弄丢了。
谢枕舟正盯着浓密的发顶,乔莺忽然仰面直视他,“或许我能说服凌定与你合作,你不用绑他,也不用想办法将劫薛掌柜出来。”
她容色如玉,烛火映照之下,神情认真诚恳。
谢枕舟不动声色,在她的注视下又坐了回去。
“你不是与他不熟。”
他说。
“我是与他不熟,但是我听父亲说过凌家的情况,也算了解。”乔莺道,“能不能让我单独见凌定风一面。”
说完,谢枕舟盯着她的目光变得深邃,即使知道乔莺并非乔芙,依然问道,“你不怕他发现你还活着?”
谢枕舟视线逼人,乔莺微微一愣,一字一句道,“我会戴好帷帽,不露脸,也不会叫他知晓我的身份。”
“原本我和他没见过几次面,他听不出来我的声音。”
面前的少年没什么反应,手上摩挲着腰间佩刀,淡淡看了她半天。
她显然不是真心想帮,否则早就提出来了,不会等到现在。
是今日沈千穗来闹了一出,她怕暴露才急于离开祁县,说出要帮他的话。
这些谢枕舟都猜得到,他也想看看,眼前巧舌如簧嘴里没几句实话的乔家庶女,会怎么帮他。
四周静得只有灯烛噼啪的声音。
良久,谢枕舟点头道,“我会让你见他。”
算是应下了这事。
说罢他指了指乔莺渗出血丝的衣裳,“待会李魏带方若若来,她替你重新包扎下。”
原来刚才的腥味不是药膏,是她的伤口挣开了。
这会儿倒是没什么痛感。
“我不喜欢她来。”乔莺低低道,“她每次来都是有私心的,并非是真心想给我诊治。”
谢枕舟自然明白她说的方若若有私心是什么。
“人本就七情六欲,你说她有私心...”他搁下手中药瓶,一目澹光扫过,“那你的私心呢?”
“我的私心?”乔莺重复一遍,凝眸看着他,发觉他也在看着自己,视线交融。
从头到尾她只想活着,不论是在上京,还是在这里。
她死过很多次,在乔府明竹院前受鞭挞无人问津的时候,在乱葬岗哭着挖母亲尸体的时候,在被秦照放弃锒铛入狱的时候...
却只在并州驿站,谢枕舟解决匪人,朝她伸出手时活过一次。
除了利用他之外,别无他法。
乔莺望着那双黑白分明的双眼,终于,她下定决心,像是打谜语一般缓缓开口,“你不知道吗?”
少年哑然,却蓦地被乔莺拽住衣袖,乳白与玄黑衣袖交叠,在不明烛火中格外显眼。
谢枕舟偏头去看她攀上的手,不知她此举何意。
可就在他又转头看向她的那一瞬间,乔莺微微倾过上半身。
她贴近他,再往前,闭眼直直吻上他的唇。
乔莺的唇是温软的,她不懂技巧,只轻轻地贴在他的唇上。
不清不重,既不缠绵,也不带一丝欲望。
猝不及防的吻令谢枕舟一怔,他平生难得有几次手足无措的时候。
片刻以后,两人的唇分开。
谢枕舟向后靠了靠与她拉开距离。
而后他又觉得自己向后缩半步的行为实在可笑。
以一挡十时他也不曾有过后退的念头,在这个胆大包天的骗子面前,竟然产生了后退的念头。
匿在袖中的手指蜷缩,拇指摁住食指骨节不断向里。
那日是蜻蜓点水般隔着白纱,而这次是实打实的,唇齿相依,她的气息深深浅浅扑面传来,“我们快点解决这里的事,然后一起去后梁。”
“这就是我的私心。”
谢枕舟不说话,半垂眼睛看她,他能压下眼底的炽热,却压不下泛红的耳根。
她说的是我们一起去,而不是送她去。
屋外呼啸,风雨欲来,他一点儿也听不到,漆黑的眼瞳里只剩下乔莺一人的身影。
至此,谢枕舟方才的念头全无,脑海里仅有一个想法:为什么她不骗别人,偏要骗自己。
那也是真的有一点喜欢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