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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再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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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一月过去,从侨再没遇见过李意。
而李意好似凭空消失了一般,在乌川这小县上,竟也无人议论乡绅李家种种。
那抹颜色就这样消失在从侨的生活中。
黄粱一梦,不得不转醒。
“侨儿,你看是谁来了。”从夫人一声呼唤。
她心里那微弱的期待此刻又死灰复燃。脑中原本微弱的声音,此刻有些叫嚣。
跑去看,是卢敬生,掩去眼底的失落。她又拾起笑容,“小哥,你怎么来啦?”
卢敬生有些手足无措,月余不见,从侨出落得更动人了。
“我娘来府上拜访,我便也来了。”
少年越说越局促,到最后竟连看心上人的勇气都没有。
卢敬生家中虽贫寒,却用着一笔好字补贴家用,卢娘子腌制手艺在乌川也是一绝。虽说不上宽裕,却还是能吃饱的。
堂内,从自如和夫人招待着卢娘子。
“许久不见,卢娘子病可大好了?”
卢娘子拘礼颔首“多谢从夫人关心,妾身身子是积劳成疾,平日多注意歇息其实也无碍。”
从老爷哈哈一笑“听说你家敬生取得院试魁首,真是后生可畏!”
卢娘子谦卑道“敬生孝顺懂事,又肯用功,我也少操些他的心。”
“敬生这孩子聪慧,高中想必是指日可待。若有朝一日中了,你们定要来我家中坐坐才是,旺旺我从家的气运。”从老爷十分喜爱卢敬生,一路资助,由此成绩也甚是欣慰。
“从老爷哪里话,若敬生高中,我自让他认您和夫人作义父义母才是,才不枉您辛苦资助他读书。”卢娘子话里恭谨谦卑,并未因儿子出色而傲气凛然。
卢娘子迟疑道“不知贵千金可有婚约?”
“侨儿年幼,我们还未作此打算。”从老爷就这一个女儿,自是要留一留的。
“不若让敬生与贵千金定下婚约,若有朝一日高中,侨儿便是个官家正头娘子。敬生也好把老爷夫人接进城享福。”
卢娘子突然提议,二人都有些吃惊。
“这……”卢娘子来意是这个,虽说他欣赏卢敬生才华,可觉得给他当女婿还不太够格。
“卢娘子心意我们心领了,只是婚嫁大事,我们还得问过侨儿才是。”从夫人被卢娘子说得有些动摇,撇开前程不谈,卢敬生打小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人品贵重,也不失为一段好姻缘。
“敬生受从家资助多年,自是要报效老爷和夫人。加上这孩子品性纯良,与贵千金又是青梅竹马,若老爷与夫人应下,自然是举案齐眉、琴瑟和鸣。”
卢娘子深知他们担忧什么,又退了一步“或是,待敬生高中,便再迎亲娶千金过门。到时喜上加喜,可谓双喜临门。”
“我们要问过侨儿……”
“爹爹,娘亲,我同意。”从侨从堂外走进来。
从自如吃惊道“乖女儿,你可说的是真的?你可莫要一时冲动让爹爹成了孤家寡人……”
左右都得嫁人,嫁个熟的卢敬生总好过那不认得的。
“真的,爹爹,我答应订亲。”
从侨答应,他们二人也不便再说些什么。
卢娘子见事定,心中大喜。“那择个日子,我们便上门提亲。”
跟在从侨身后的卢敬生,眉眼里尽是惊喜。他日思夜想的事,竟在今日成了。
而他只待高中便可迎娶意中人,他心里一阵激荡,巴不得乡试会试快些举行。
从员外家中高花落定,一日乌川便传遍了。
“三娘,听说了没!从员外家的女儿要许配给那个廪生了!”
“真的啊?那卢敬生考学便是从员外资助的,怕不是早就看中人家作女婿了!”
“啧啧啧……你还真别说,那卢家小子生的不赖,又有本事,万一以后高中,那从老爷可是捡了个大便宜。”
“俗话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拉家常的几人哂笑一番。
突然一个杯盏摔在几个人中间,瓷片碎的五嘣四裂的,往人身上划去。惹得妇人们一阵叫喊哀怨,好好的发髻也无状无形。
“哎!谁呀!竟光天化日抛物害人!”
闲话的妇口中埋怨怒斥,抬头看去却被一双冷意浸满的眸子惊住了。
二楼窗边,那女子倚窗而坐。小臂还在栏杆外,抛掷杯盏的虎口微张。精致的眸如隐蔽的深井,让几人不敢轻举妄动。
女子又收回手臂,再伸出来时又拿了一对新杯。
松手。
啪嚓——
几个妇人忌惮于女子阴鸷的眸子,纷纷散开。
“小贱人!看我不上去撕了你……”一个妇人怒目圆瞪,撸起袖子就要上楼去。
“哎!我说你可不能嫌自己活太长!那可是李大人家的小姐。”身边友人拉着她。
“是……李贺李大人的千金?”妇人眸里骇然,又确认道。
“可不就是嘛!都城里有名号,在长公主那样天家尊贵的人跟前得眼的,不是她还能是谁!”
那妇人悻悻离去。
李承好笑地看着自家妹子行径恶劣,却不阻挠。
“你又莽撞了,小妹。”
而下一刻,李承举起双臂挡着自己的俊脸。
“别别别,为兄就是开个玩笑。把杯子放下,虽说这烧的成色不行,那也不能这样砸。”
从侨要定亲了,还是和那个不过尔尔的卢敬生。
心间怒意横生,眼底的阴霾渐起,疯涨的嫉妒肆虐着她的神智。
从侨对那廪生无意她自是瞧得出来的。
可她竟甘愿屈从,也不愿接受她的情意。
李意起身离开,丝毫不顾桌上的两个哥哥。
“小妹走了。”
李承毫不在意道,“走就走了,她这样也不是头回了。”
“可是马车也走了。”李回缓缓道。
“我们该怎么回去。”
李承身形一顿,跑到另一侧一看,什么都没剩下。他咬牙切齿,这个死丫头,连匹马都不留!
“臭小子!别喝了,太阳快落了,赶紧去马厩挑马去!”李承按捺下怒火,催促这自家弟弟。
黄昏,卢敬生在一处屋舍前收了写书信的钱。预备回去,谁知路上被挡住了去路。
“卢公子,我们小姐有请。”
卢敬生眼中有些不满,还未见过如此粗暴地请人。
入了一处院子,那院落极大,布置一看便价值连城。
院中伫立的女子,卢敬生一看。“李姑娘?”
李意转而笑意嫣然,眼底冷意却丝毫未消。
“卢公子,别来无恙。”
卢敬生与李意只有一面之缘,可现下命一群下人围堵着他,也生出几分硬气和不快。
“不知李姑娘大张旗鼓请我来此,是为何事?”
李意宛转蛾眉,眼带笑意,好似欲张翅的蝴蝶。
“我希望你与乔乔解除婚约,永远不要出现在她面前。”
“荒谬!我与侨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待我高中,便会迎娶侨儿过门!”卢敬生眉目压抑着一股怒气,万万没想到李意的请求竟是拆散他俩。
李意失笑,那一丝的同情也成了她最大的施舍。
“高中?凭你院试中了魁首,便能笃定乡试、会试、殿试均可青云直上,挂榜摘名?”
卢敬生特意打听过李家,三品大员荣归乌川。两子一女皆才貌双全,一女更是破例纳入鸣翠书院供读。
那是天家书院,所选之人,不但有才更要有家世。而李意,则是在鸣翠书院拔得头筹而歇。
可虽如此,卢敬生也并不觉得他会名落孙山。
“后续试考未行,你怎知我便不能?”
“你的文章,我拜读过一些。见地独到,文笔犀利。”李意缓缓启唇,看着卢敬生有些自满的神色,转而又道。
“可在院试脱颖而出,到了会试却不尽然。”
“院试出题依童生所处之地况为据,你生在乌川,各种弊端你自然了然于胸。可除了乌川你又知道些什么?”李意眼里温意,嘴下却凉薄如冰。
“税收、屋舍、土地、流民,你有何良策分配安置;积年政条一部分来自前朝,并不适用于我朝,你又如何改变冗积陈杂的弊政;若突逢灾祸,国库银两拨冗不足,余下的空缺你又如何填补,方能不负皇恩、抚顺民心?乌川这点东西,足够你撑到殿试高中么?”
卢敬生所有的自尊与骄傲在李意的话下瓦解,李意所言,他格外的陌生。万变不离其宗,可他却忽略了要因事制宜。此刻他才觉得,科举并非选学识之最,更是选眼界格局之广。
而他除了乌川,哪里都没有去过。又如何能就策长论?
李意才学兼备,深谙此道,又有其父官场人脉势力,若生为男子,必然政绩斐然,登阁拜相。而他不过一介布衣,身无长物,又该如何报效朝廷。
卢敬生肩头低垂,眼里的晦暗无尽无绝。原本唾手可得之物,此刻显得尤为遥远。可心爱之人,他不想放弃。
“可虽如此,订亲之事已传便全县。若我食言,侨儿怕是名誉受累。”
李意嗤笑,看着卢敬生的神情,只道天真。
“若你真有绝世之才,双喜临门我自然拍手叫好。可失之毫厘,差之千里。青年高中已是人中龙凤,中年致仕也大有人在,乔乔,她能等你那样久么?还是说——”
“你宁可牺牲她毕生幸福,也要她作那可怜的望夫石,余生目光追随于你,抱着做官眷的幻想过一辈子?”
“一日三餐、粗茶淡饭照顾着你,从家所有的钱财,都要一应浪费在你身上。”李意眼眸幽深,眸下的森然随着真相揭开而愈加阴浓。
“这便是你对她的爱慕?自私、龌龊,却又天真地愚蠢。或是你们男子一贯如此?”
李意搭腿而坐,声音若有似无。揭示着这场爱恋的本源,好似一把匕首在无形之中朝卢敬生最痛处扎下去。
他真的是这样么……
可他却无从反驳,李意所言一阵见血。剥开虚无伪善的人皮后,背后只是卑鄙窳劣。
“我不是……”
李意不欲与他周旋。
“那便按我说的做。”
“两者相较,声名负累,实算不得什么。”
李意言辞凿凿,卢敬生凝视着她。
“你这般阻挠,想必不是为你家兄长。”
李意勾唇一笑“我李意,只为我自己。”
卢敬生惊心骇目,虽早有骇人听闻的传言。都城世家肮脏不堪,男子从男,女子悦女。
“此事多为贵胄秘闻,都不敢招摇过市,再大的贵人也惧人言。而你却行悖逆之道,拆散我与侨儿,你——你才是要害侨儿!”
李意眼里鄙夷此刻再也藏纳不住了。
“可惜你奈何不得我。”
“乔乔,只能是我一人的。”
李意眸中威慑,本披星戴月的夺目眉眼,此刻星坠月移,恋慕从后爬出,占据了李意全部的瞳孔。
卢敬生心神震荡,李意竟然如此坚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