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0、梅香 ...

  •   自上次与季时相见归来,知家一直意绪消沉,懒于出仕。同样沉浸在失去女御的巨大悲痛之中的天皇,大概对这位近臣的艰难处境抱有某种无声的体察,始终未加以苛责。直至庭院中氤氲起落梅的香气,这日知家接到来自左大臣邸上家臣的传信,邀他到府上一叙。
      自去年遭雅成横加干涉而登门未果之后,知家已有数月未见过兼经,此时踏入熟悉的府邸,但觉梅香浮动,又有一番与此前不同的清雅之趣,令人不禁心生怀恋。然而由侍女领着踏入客室的刹那,这分柔软情绪骤然冷却下来,因为室中已先有一人与主人相对而坐,衣冠束带,风格峻整,恰是不久前在夜雨中惹出狼藉事件的大纳言定清。
      对方先一步朝他颔首致意:“知家参议,许久不见,听闻参议前日稍感风寒,遂多日不能出仕,如今可无大碍了?”
      知家压下眼中的冰冷愤怒之色,报以微笑:“托大纳言大人的福,区区风寒早已痊愈,只是近来下官家门多故,难免心头抑郁,遂怠慢了几日,希望不要耽搁了朝中要务才好。”
      定清对他话中怨气只作不闻,起身向兼经笑道:“兄长大人今日是约了知家参议议事?定清先行告退,改日再来拜会兄长大人。”他顿了顿,眼中笑意转浓,“那这次的事件,还拜托兄长大人帮忙斡旋几分了。”
      兼经未直接答复,却也清淡微笑,颔首以示了然。他随之站起来:“我送大纳言出去。”
      定清连忙推辞:“外头风冷,兄长大人体弱,还是不必出来的好。”
      “一味闭门卧榻,也算不上什么摄生之道,趁今日日色清明,我也想细细看一番这庭中的梅花。”兼经同他一并行至阶下,忽然回头道,“知家参议也一起过来吧。”
      直至目送定清乘牛车离去,兼经走到一树梅花下,伸手弯过纤细花枝,送到知家面前:“前两年我让人移来的这树白梅,今年总算开了花,这个品种花瓣细小,搁在其他花树中不算显眼,香气却格外郁烈,与普通梅花的淡雅又自不同,知家参议可近前一试。”
      那花朵果然莹白纤小,缀在枝头如点点凝霜。兼经身穿白色直衣,抬手抚摩花枝间自袖口露出一寸消瘦手腕,在花朵映衬下同样苍白得近乎透明,而他全不涉及尘俗间事的温和言笑更显出难言的风雅。然而这副恬淡清透的景致落在知家眼中,却无疑带了几分残忍的色彩。他并未挪动脚步,目光中的困惑之意一点点转深,沉淀成化不开的阴翳。他艰难地下了良久决心,方才开口:“大人适才同大纳言对话的场面,是故意让我看见的吗?”
      兼经一时无话,只松开手,有雪粒一般的细小花朵絮絮而落。知家咬牙,又说的明白了些:“大人是在告诫我,大纳言与良时的事,大人已经决心站在大纳言一边了吗?”
      兼经淡淡开口:“你与我回客室说话。”
      他神情淡泊与平时无异,拾阶而上的步履亦不见焦躁,但知家莫名的知晓,兼经此时非常愤怒。素来不见喜愠之色的左大臣这份怒气来自何处,他同样清楚不过。夜雨冲突一事,固然是良时失礼在先,然而定清之举实在过分偏激,联系起繁子新逝,更有几分趁人之危之意,令人心绪难平。而自兼经看来,事端既已发生,与内大臣季时的敌对早成定数的今日,无论道义上认可与否,站在自家兄弟一方似乎都是唯一的选择。知家并非不能理解,只是对方既是向来为人端正不亚汉家清流君子,又多年来同自己亲交深挚的左大臣,到底心下存了三分幻想,期许对方做出更加公允的论断。而大约源于高贵公卿共有的秉性,兼经素来不喜将冲突诉诸表面,往往采取更加温和迂回的方式将自身意向不动声色地传达。若是老练些的朝臣,面对眼前场景自当心领神会,噤口不提前事,如知家这般明白点破,堪称愚直,兼经心下愠怒可想而知,然而又或许不止于此。
      二人回到室内,兼经示意他坐下,自身到桌案前取了一封密封的文书,放到知家面前:“知家参议这几日去谒见一回陛下吧,承香殿女御亡故,陛下心痛料非寻常,更有诸多棘手事务需要裁断,少不得参议这般体察圣心的人在左右分忧。这是我妄测天心,不揣浅陋之思,写就的一点粗率笔墨,望参议代我呈与陛下,也算我如今犹记得朝臣的一点本分,不至空受食禄而已。”
      他言语仿佛同适才之事迥不相关,知家却只是垂下目光:“大人这其中所写,也是同大纳言和良时之事有关吗。”
      如今世上皆传,季时震怒于定清之行,直奏天皇,要求严惩。而摄关家一方又岂会全无动作,至于定清,与其本人出面申辩,借助素来受天皇倚重的兄长兼经之力,自是更加聪明的做法,兼经想来亦没有回绝的余地。果然兼经并未否认,只与知家相对坐下,淡淡道:“有此事,还有一些别的。女御过世,今春恐不太平,中宫身边之事,我也有许多不放心的。”
      他沉默少顷,忽然静静凝视过对方,目光分明如有悲悯,却只做出强硬的语调:“知家参议,该做出决断了。”见知家震慑之下抬眼,他不给对方恍惚的机会,一字一顿,又说了一遍,“世路艰酸,本就没有回头之路。知家,无论你有何犹疑,委屈,怨恨,事到如今,都是要做决断的时候了。”
      知家心下微恸,一时几乎湿了眼眶,却只是微笑点头:“下官明白,只是下官父亲去世的早,长兄如父,下官同内大臣一朝诀别,若说全无留恋惋惜,定是虚言。但下官亦是明辨是非之人,无论为报君恩,为保家门,还是为了报大人长年的知遇提携之恩,一旦事有缓急,必不会做出令大人失望的事。”
      兼经点头:“我便信你这番话。”
      他说着眉心露出少许煎熬之色,自一边拉过寝具倚靠,低头隐忍过了片刻才缓过来。知家早听闻自新年以来兼经身体日益不及往日,夜间偶尔咳血,早有嘴碎的朝臣暗道左大臣到头来怕是看不见中宫临产之日。知家看的心酸,莫名地想起很久之前,自己第一次于朝中纷争心生懈怠的时候,恬子曾经说与他的话。浮生皆苦,置身苦痛中的本不止他一人。他郑重捧起文书收入怀袖之内,起身辞别的刹那却还是忍不住低低开口:“大人,来日之事,我自会有所觉悟。只是大人可否也同我约定,与内大臣之争,总不过官位升沉,荣华多寡,道义有无,万事自有底线,终不至有辱没名节,伤及性命,乃至身死族灭之患,可以吗?”
      兼经的目光越过他的脸庞,望向更加空茫遥远的方向,轻轻道:“这亦何尝不是我所求。”

      知家自左大臣邸出来直接赶赴宫中,踏上清凉殿的玉阶时已是黄昏时分。他忍不住回头怅望,长日来不曾止歇的雨雪已无痕迹,草色丰茸,花色宛转,人间过迟的春色此时真正降临在九重宫阙之间,却空使人生恍如隔世的慨叹。大约是主人沉湎伤心的缘故,室内昏暗异常。天皇一个人坐在屏风背后,脸藏在深深阴影之中,听到响动方稍稍侧过目光来:“是知家参议来了吗?”
      知家忙近前施礼:“臣怠慢日久,望陛下恕罪。”
      天皇慢慢转过身,厚重的衣料摩挲在地面发出细微的响动:“参议,快近前来。“
      他的声线微微喑哑,显出脆弱和凄伤,令人心生怜悯。知家依言上前,望见地面和桌案上狼藉委顿的物品,目光不禁颤动一瞬。这些物事他大抵不认得,只有其中一把玉笛,一对金钗,那是繁子临产日近,朝臣争相献上的种种祝贺之物中,知家本人献上的。除来自臣下的礼物之外,折扇、香囊、衣饰、妆奁,这些女子贴身的物事,明显可见陈旧的使用痕迹,此时正躺在不合时宜的阴影之中,静静散发着属于已不在人世的主人遗留的香气。久闻天皇痛失女御,哀毁过度,此时亲见其伤心情状,但觉汉家的长恨歌故事亦不过于此。知家看着与自己同年的天子微现憔悴的容颜,近来渐渐平复的心下痛楚再度复苏,他试图宽慰,却意外地发现这或许本不是天皇期待他前来的目的。天皇先于他开口道:“参议近日可见过内大臣吗?”
      此一言唤起的别是一重伤心,知家忙摇头:“臣仅在女御生产的前后两日去拜会过兄长,近半个月来未曾相见。”
      不知是否出自错觉,他竟觉得天皇闻言似是松了口气。放下警戒的同时,天皇眉眼间涌上的却是更加不加遮掩的悲伤与愤郁之色:“参议,女御离世,朕是伤心的,朕这些日子都没有一夜安寝。”见知家面露体谅之色,又道,“可是内大臣为什么不相信呢?他为什么要这样逼迫朕呢?”
      知家心下一震,不可思议地抬眼与天皇对视,对方通红的眼眸中布满悲痛,困惑,还有一线愈发压抑不住的怨恨。见他面露愕然,天皇忽然起身,自凌乱的桌案上翻拣出什么东西,几乎是迫切地塞到知家手中:“参议,你读读这个。”
      他这才发觉始终置于案头的还有出自朝臣之手的文书,搁在一堆哀艳的多情笔墨之中,显得近乎滑稽。他次第展开,匆匆读过。上头一封是季时的上书,要求以天皇名义下令,严惩大纳言定清,以还家门名誉,告慰女御在天之灵。此事与传闻无异,知家并不意外,然而第二份上奏着实令他触目惊心。依然是季时的手迹,圣断迟迟不下,儿女连遭不幸之事的内大臣悲恸之下,一腔焦灼转化成对素来以钟爱女御的天皇的怨恨,再次上表催促,言辞激烈更胜先前。不仅要求将定清解官,更要求天皇终止去年拟定的石清水八幡宫行幸之事,以示哀伤。
      八幡宫行幸最初的目的,就是在女御与中宫相继有孕的喜事之下,长年因子嗣稀薄而烦忧的天皇,为未来皇嗣绵延,面向神明的一次盛大祈愿。如今繁子过世,行幸之事确实蒙上一层阴翳之色,然而钟爱的女御产下皇女即逝,对于迫切渴望皇子临世的天皇带来的深重打击,自然远超寻常夫妻死别的悲愁。昔日中宫小产,已有天子失德的流言,如今又逢灾厄,最后的希望只能寄托于中宫腹中刚刚萌芽的胎儿。而将原先拟定的神宫行幸仓促取消,无异于背信于神明,招致何等祸患又未可知。痛失爱女的内大臣无法坐视如此盛事,究其心境并非不可理解,然而这显然不是精神已至崩溃边缘的天子所能虑及的。天皇再次同知家对面坐下,惶惑喃喃:“参议,朕该怎么办,你告诉朕现在应该怎么办。”
      知家适才想起今日到此原本的目的,自怀袖中小心取出从兼经处带来的文书:“陛下,这是左大臣托臣带来的,或许可以为陛下分忧……”
      天皇的目光骤然一亮,他甚至无暇去接过文书细看,倾身上前,紧紧抓过知家的衣袖,不肯放过这稍纵即逝的救命稻草:“对啊,左大臣,左大臣的病还没好吗,他什么时候能够主持朝议,之前春日社和大将改任之事,不都是他可以裁抑内大臣吗?明日就让他召集公卿,不对,今晚,今晚就举行朝议,让左大臣当着内大臣,还有其他朝臣的面,把行幸之事下个决断,把行程的事宜全部安置妥当,不能取消,唯有此事朕万万不能取消……”
      他语速愈来愈快,知家试图打断君王近乎失控的情绪:“陛下!”
      天皇却并未理会,目光颤动,几欲落泪,他忽然松开知家的袖口,别过身去朝着满地狼藉物事喃喃自语起来:“说起来,或许原本就是朕错了。究其原委,当年朕还是希望拉拢内大臣,才仓促下旨,强行命原本要嫁与东宫的繁子成为尚侍,陪在朕的身边。如今繁子已经不在,这些事情愈发没有意思了……朕一开始就是错的,朕不应该自作聪明动这等心思,朕一开始就应该专意于中宫的……”
      此时斜阳隐没,未点灯火的殿中愈发晦暗,知家但见天皇自地上拾起一柄折扇,缓缓展开,扇面用金泥描绘出精细的鸳鸯纹样,上面点点纤细墨痕,想来出自才情清婉的女子之手,写着什么世间只为一人知晓的悱恻歌文。天皇久久凝视,如同与心爱的女子进行最后的道别。他闭上眼又睁开,此时的目光想来已不复什么悲切情意。他慢慢抬手,将折扇自当中撕作两半,上乘的厚实扇纸在黑暗中发出清脆刺耳的撕裂声。知家眼见此景不由张皇哽咽,他往前挪了几步,再度与天皇正面相对,按住天皇握着破碎折扇的手,厉声叫道:“陛下!”
      他攥住天皇颤抖的双手,直至对方的情绪有少许平复,方紧紧凝视过天皇殷红的双眼,以最大限度的冷静一字一顿道:“陛下听臣一言,臣和左大臣定然力保行幸之事无恙。只是陛下,此情此景,无论为了何人,请陛下千万不要轻易激怒内大臣。来日方长,臣一定不会让陛下委屈。”
      他自天皇手中缓缓抽过折扇,小心放到一旁,刚待稍稍退开,为自己这般唐突之举请求宽恕,天皇却再度反握过他的手。天皇的手指冰凉,知家但觉被凝霜的铁石钳住,他不知适才的劝诫天皇听进了几分,但见对方亦深深凝视过自己的眼睛,语调虽较适才平静少许,而殷切之情几乎令知家战栗:“知家参议,你说过的,无论世人如何,你总是愿意与朕同进退的,是也不是?”

      此时唯一被隔绝在世间风波之外的中宫御所,花香柔细,仿佛枝上的莺啼都较别处安逸几分。恬子还是头一次来到这珠帘玉砌的殿舍,一路在侍女的引领下忍不住四下张望。直到看见在屏风之后低头静坐,柔美如唐画中仕女的侄女,心下泛起一股温软情绪,快步上前笑着施礼:“恬子见过中宫。久闻中宫姿容之美,令阶前花木俱失颜色,今日相逢,方知道不是虚言呢。”
      汐子闻声抬头,眉目间一时露出惊喜之色,笑道:“是恬子姑母来了。”
      自中宫怀孕以来,周遭的精细照料自然有逾往日,不断有办事可靠,或者与中宫有一二因缘的女房被选入宫中,前几日汐子的母亲亦获准进宫看望过女儿一次。然而饶是如此,正月以来的世间种种风浪,隔着重重锦帐亦隐约可闻,加上先前小产的阴影,本就脾性细腻多感的年轻中宫常常在外人视线所不及处低眉叹息。昔年恬子出阁之前,姑侄二人素来亲厚,两个小女子对着花草和画册不知一并消磨过多少光阴,如今回忆起来亦教人不禁莞尔,故而这样的进宫探望与其说理所当然,毋宁说来得来迟了。汐子殷勤唤她坐下,将身边的侍女支到稍远的地方,二人相对坐在几帐之后轻声细语。恬子今年二十六岁,犹在女子的盛龄,虽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大抵源自不知忧患的身世和纯净开朗的性情,白净面孔上盈盈笑意,看来不过是与中宫同龄的闺中姐妹。中宫御所头一回迎来这样的佳客,外面好奇心重的小女房忍不住朝这边窥探,回头与同伴窃窃私语,感慨朱门贵女的神采果然与寻常人不同。
      汐子一一细问过家门中事,恬子往往拣些好听的言辞逗她展颜。二人的话题渐渐转到追忆往昔上头,汐子低下头,稍显不好意思地笑道:“当年姑母出嫁,我心下舍不得,没人的时候还哭了好几场呢,生怕姑母就这么忘了我。”
      恬子心下感慨,面上却只做出佯怒之色:“中宫眼里恬子竟是这般薄情之人。中宫自问,我此后回家找过你多少次,一度惹得父兄以为我在夫家受了冷遇,没因此让两家在朝事上起了争端就算好的。”
      她言辞夸张,汐子不由抿嘴一笑,娴静内敛的中宫难得展现出娇憨少女的一面,同对方争辩起来:“那哪里是姑母自己想来,分明是被人……”
      她说至此突然顿住,笑容消隐,一句“分明是被人缠着来的”哽咽在喉中,眼中倏然起了一层泪雾。那枚以奢华油彩精细勾勒出物语中极盛之景的贝壳,尚且安然为丝缎包裹,躺在她的妆奁之内,那穿梭十年的光阴紧握着贝壳献到她眼前的明丽少女,却已在纯白光华的包围下独自步入永恒的他界。恬子强压下心头酸涩,上前轻轻握住她的手,继续眉开眼笑道:“我这不是来陪你了吗。中宫尚且年少,未经历生养之事,心下忐忑些也是常理,有什么事不便吩咐外人的,随时招呼恬子便是。可不许一个人失神落泪,伤身不说,还让人轻看了我们摄关家女儿的风骨呢。”
      她的掌心温暖,氤氲着若有似无的甜香,那是唯有置身浮世幸福中的女子才能拥有的柔美双手。汐子亦自适才感伤情绪中抽离出来,点头微笑:“恬子姑母最是会宽慰人。这一番话让人安心,我以后也决计不自寻烦恼了。”
      “本来就是万人艳羡的喜事,也就只有你能品出几分忧愁来。”恬子半是嗔怪地笑觑她一眼,眼见外头日色渐暗,预备告辞又觉不舍,正自踌躇,汐子却先开口道:“恬子姑母今日不妨在此留宿一夜,我让女房收拾出一间上乘的客房,你我也好再说说话。”
      恬子只不语沉思,汐子眨眨眼,出声唤她:“恬子姑母?”
      但见恬子仿佛因她适才一语得了什么灵感,忽然双手一拍,作顿悟之色。她重新同汐子端正对视,眼中光华流转,声线亦隐隐兴奋起来:“对啊,我之前怎么没想到,中宫回家待产之前的这段岁月,不妨就让我进宫陪侍左右吧。反正我整日在家也没有事做,说起来小时候读各色物语的时候,对宫中女子的起居亦不是没有过憧憬,如今也算圆了心愿……”
      汐子怔忡一瞬,再度湿了眼眶,却只是摇头:“如此也太委屈恬子姑母了,何况家中还有孩子要照看……”
      公卿之女即便成家之后,以女房身份出仕于宫中者亦不罕见,只是如恬子这般家世显赫的摄关之女,进宫供职却鲜有其例。而恬子眼中的雀跃之色却并未消退:“什么委屈不委屈的,安逸了这么些年,我也只当替家门尽一分力。何况左右不过半年,平日里又不是不能回去……再说我那两个稚子年岁渐长,整日寸步不离母亲,原也不是什么光彩之事。”她说着站起身来,低头施过一礼,“时日不早,恬子今日先行告退,入宫之事,今晚便与夫君商议。”
      斜阳隐没,第一抹月光透过半卷的帘幕,照在她的脸上。汐子抬头看着姑母舒展的眉目,但觉神采纯净如同稚子,亦忍不住抬袖掩口轻笑出声,末了究竟忍不住轻拭眼角。恬子走至阶前,但觉庭中馨香扑鼻,不辨具体来自何处花树,只有柔缓的春风将遥远的花香不断送至襟袖之间。她一时兴至,信口轻吟起唐人的诗句:“寒轻夜浅绕回廊,不辨花丛暗辨香。”
      “忆得双文胧月下,小楼前后捉迷藏。”坐在内室的汐子不暇细想,轻轻接过后半句,方皱眉道,“这是元稹的《杂忆》诗,恬子姑母怎么喜好这样轻薄男子的诗句。”
      恬子转过身反驳:“我只是见月下花香有感而发,又没让你接后半句。”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