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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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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山,玉雨宫。梨娘坐在玉雨宫边上一棵奇高的梨树上,今日距离初十已经过去两日了,之前都会按时来此待上一天的少年还没来,这让梨娘心里升起阵阵不安。
“阿梨,下来。”
话语虽是命令,但语气却是无限地宠溺,声音潺潺流水般轻柔软糯,短短几个字和着来人衣裙带起的原本铺落满地的梨花瓣,轻飘绸缪。
梨娘从树上跳下扑进来人的怀里,开心的喊道:“阿娘。”
玉雨宫的宫主——葵娘,伸手抬起怀中的小脑袋,眼里是不尽柔情,她捧着此生挚爱的珍宝,小心翼翼的轻声问道:“在这儿做什么?”
“娘亲,小弟这个月没有上山来,我担心他,所以想再等等看。”
葵娘的手略微一顿,她并未掩饰自己的担忧,随即她脸上的担忧又尽数褪去,换上了和方才一样的神情。她拉起自己女儿的手,缓步向玉雨宫走,一边说道:“不必担心,按人族的生长来看,此时他刚长成年,或许是有了别的要紧事也说不定,何苦一定要来这里呢。”
梨娘不满道:“哼,若非当初青鸟把还未清醒的小弟叼出玉雨宫,此时小弟何用受人族的生长之苦。”
梨娘又接着问了那个她早就问过很多次的问题:“娘亲你说他到底为什么没有法力呢,他既然没有法力,那我们小时候在树上一起过的日子他应该也记不起了吧?”
梨娘说话的时候惋惜不已,还透着难过和不甘。葵娘却有些怅然,这么多年真的就如同过眼云烟,她早不是那个可以伪装成天真烂漫的人族少女,在人世间肆意游历的少宫主了,而当年自己的母亲献身设咒,换来的是她们困在玉雨宫十六年不得出。
梨娘见母亲有些失落,挽母亲的手来回摇晃道:“娘亲不必担心,说不定下个月他就来了呢,说不定不到下个月,我们就知道破了禁制出去的法子了呢,再说了,上次来的那只青鸟还算识趣,我从山樆树上摘了片花瓣凝成一块白玉托青鸟带了出去放在他捕鱼的湖里了,眼看着他取走的,有花瓣凝成的冷白玉在身边,那些凡人伤不了他分毫,无论飞禽还是走兽都免不了要听话的命,百毒不侵的,娘亲不要担心了。”
葵娘笑起来,捏捏女儿的脸道:“如此甚好,他用的那把匕首娘亲施过法,匕首有灵,不伤主人,算是能保他周全,再说,带他回去的人是个好人,当初还救过娘亲一命呢。”
梨娘不屑:“什么好人,他要是不带走小弟,没准我都把青鸟捉下来,再把小弟带回来了。”
葵娘笑笑,轻敲女儿的额头道:“他被青鸟叼出去的时候与凡人无异,青鸟几年才来一次,他怎么等的及,不论怎么说,那人都算是我的恩公。”
梨娘点头:“好,等我们破了禁制,我便去人间,替娘亲和小弟报恩。”
葵娘没说什么,报恩固然不错,但是很多时候许多情谊给的时候是举手之劳,还的时候却变成了刀山火海,无尽无穷。
沈家庄,储惠院。东叔疾步走进了正堂,此时除了宝和,其他的下人都去歇息了,宝和见来人是东叔,自觉的退了出去,小心关上房门。
东叔忙把在格物院所见之事说给了徐芷柔,徐芷柔让他先坐,把桌上的茶推给他示意他喝口水。东叔站着不解徐芷柔何意,着急道:“阿柔,这…”
徐芷柔微蹙了眉,东叔知道自己叫错了称呼,忙换了称呼,还是着急说:“大夫人,现下如何是好呢?”
徐芷柔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道:“能如何,你要我去太爷那儿去求情,还是直接要人,且不说别的,就问一句我是怎么知道的,难道要我去跟太爷说我如今胆大包天把人安插在他跟前儿了。”
东叔也是一时心急,大雁立国以来好男风早算不的什么奇闻了,但是有名有姓的大家之中还没听说过有人为了个小馆儿跟家里闹翻了脸的。谁家少爷养个小馆儿传出去了什么大家听一乐呵儿,都知道不过就是个玩意儿,哪个少爷房中还没有个房事丫头呢。
东叔原本是不在意这些的,可是现如今沈忘喧把贺溪看的如此之重。东叔自认为从小他就没能给沈忘喧一个父亲照护,现下沈忘喧最在意的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被人打成这样,东叔真是恨不得鞭子抽在自己身上,莫叫儿子回来一看,果真这个父亲有或没有都是一样的。
东叔深埋心底从不敢表露的是他对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的爱。爱意压不住,想要破心土而出,只是这冒出来的一点苗头都足以要了那两个人的命,此时还要平白再加上一人。
徐芷柔看着这个为了自己隐忍多年毫无怨言的男人,心里诸多不忍,但要保自己一席之地,很多时候这些不忍都是不需要的,或者说不能表露的。
“你方才说太爷给他送了碗药,我们明日要去太爷院里核帐,你跟贺叔熟,他看重阿溪,你想办法去看看那药有问题没有,我总觉得此举不太像往日太爷做事的风格。”
东叔忙应下,徐芷柔接着叮嘱:“你万事小心,这事只要太爷不说,咱们储惠院就分毫不知,明白吗?”
“明白。”
东叔走了之后,宝和才进来伺候大夫人歇。
行军队伍不大,夜里就在最近的驿站休息,一行人中除了张大人坐马车之外,其他人都是骑马。清明时节往北走风沙还是有些大,沈忘喧梳洗一番也歇息下了,此次出行他身边只带了阿声阿慢,至少这两个人确实是他自己的人。白天只顾着赶路,躺下后脑子也不清明,自己院子里来回就那么几个人,原来看谁都像是自己人,如今却谁都有嫌疑。想不通的事先不去想,手上握着那枚怎么唔都唔不热的白玉,想着人如手中玉,不过玉捂不热没关系,人他是一定要捂热的。
第二天一早东叔就去了格物院,奈何一天也没见着贺叔。无奈下只得日后再找机会。回去答复大夫人道:“我没见着老贺,但听了个墙角,下人嘴碎,说药是老贺让药房备下的,送去的时候和太爷撞上了。”
徐芷柔放下心来道:“如此就先这样,这事不可声张,想来太爷暂时不会有什么动作了,我们也照常就好。”
东叔答应着,徐芷柔接着吩咐道:“近来都在庄子上,马上端午了,该提前的准备的,你也要准备着。多余再给少爷小姐们准备纸墨笔砚,总之学堂上要用的都一样规格的送去。过几日是太医来请脉的日子,来了你去让太医到清雅阁也看看出芙和那些孩子,把给太医的礼提前备好,别都是银子玉佩的,府上有什么名贵的药材也去准备一些,皇上每次派来的太医都不一样,此次要来的是之前徐府的大夫,经爹爹举荐去的太医院,医术不错,我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东叔打算说明白,又疑惑问道:“徐老爷举荐的,我们拉拢起来会不会不太容易?”
徐芷柔轻声一笑道:“谁要拉拢他了,不过是做给皇上看的,看我们徐家有多看重这个太医罢了。”
这下东叔不明白了,徐芷柔接着说道:“宫里常有什么消息,这位太医会给徐家传话,有时候传出来的话真真假假说不定,但是徐家越是重视他,皇上就越会利用他,子昭同皇上站在一边,此人日后若是有用,也算是帮子昭行个方便。”
贺叔一大早就进城去找大夫,府上虽说有,但是他想问的不太好让沈太爷知道。再回去就见回昱下床了,伤都在背上,此时回昱正在自己房里看书,贺叔心疼,让他去歇息,回昱道:“方才太爷派人来传话,明日起我与大少爷同上学堂,耽搁不得。”
贺叔无法,上学堂是好事,若是到时候能同去考科举,中个一官半职,也算是能自立门户,再不用受这等无妄之灾了。
到端午,艾草立在门后,粽子飘香四溢。沈太爷被皇上请入宫庆贺,徐芷柔在沈家庄乐得自在,便让庄上人吃过早饭就各自回去了。今日先生不来,孩子们也得了空,沈二爷接了孩子带着露儿去逛街市看杂耍。平日里都一起上书堂,到了出去玩的时候沈二爷连多带个人都不愿,徐芷柔心里瞧不起倒也没说什么。
午后收到了刚到北疆的沈忘喧的家书,写给太爷的信让徐芷柔交由贺叔捎了回去。今日难得有机会,徐芷柔午后留了独自在家的贺回昱问道:“回昱想去城中的话,让你东叔带着去,今日城中热闹。”
贺回昱行了礼,回话道:“谢过大夫人,我还有功课没做完。”
四下无人,徐芷柔给府上的下人们也放了假,诺大的沈家庄此时没几个人了,徐芷柔拉了回昱坐下轻声问道:“伤好些了吗?”
贺回昱眼中掺着疑惑看着大夫人,徐芷柔倒也没在意道:“府上的大小事我也知道一点。”
贺回昱想这也对,再说了近一个月自己就连走路都与平时不同,让人看出来也是正常,何况大夫人,怕是自己为何挨打都早知晓了,贺回昱回到:“好多了。”
徐芷柔点点头道:“这就好了,过去了就别多想,今日是端午,你也别闷在屋子里了,出去走走吧。”
贺回昱道了声好,再次谢过大夫人出了储惠院,突然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了,往常端午从早到晚二少爷都把自己叫在跟前,不光是端午,不论过什么节,只要二少爷在家,就没有自己的空闲,如今还真的不知道该干什么了,想起往日二少爷在的时候,端午要先去采艾草,再去看龙舟,最后去玲珑轩配着烤鸭吃粽子。可是如今家里的艾草到处都是,也罢左右无事,贺溪就去采艾草了。
等人都走了,徐芷柔低语怪道:“难不成是喧儿一厢情愿?“
东叔没听清:“嗯?”
徐芷柔笑道:“我说,我方才不是当着回昱的面说喧儿的信来了吗,我看那孩子一点儿也不动容,想着是不是是喧儿一厢情愿呢。”
东叔没想出怎么回答,他在这方面向来迟缓。徐芷柔攥着打开的信,看着里面写了满满三页的路途见闻,最后问一句:回昱可好?
再仔细看,徐芷柔发现这封信不是从各个驿站送过来的,倒像是派了人快马加鞭专门送到她手上的,既如此,那为何不直接给回昱。到此处徐芷柔才又想起此前自己一直想不通的事,想不通就问了出来:“喧儿知道咱们的事,我一直以为是回昱告诉他的,但是我想不通,回昱在太爷跟前儿都没说,为何要告诉喧儿呢?”
东叔也是疑惑吃惊道:“回昱如何得知?”
他看徐芷柔明显不知道沈忘喧是如何得知的,忙道:“开春的时候,我跟你商量今年给喧儿准备什么生辰礼,应该是被他听到了。”
徐芷柔脸色一变:“什么?”似是惊叹自己防备这么严居然一声通报都没有就让人听了自己的墙角。
东叔忙道:“你别担心,喧儿那日应该是翻墙进来的,咱们的人没防备喧儿,只当他是闹着玩儿,且那日都没人见他来过,路上又几个丫头见过他也没看出什么,我都打发去城里的铺子上了,那日还是见着阿慢闲聊两句我才知道他来过,你说他知道了,我猜想是那日听到了。”
徐芷柔问:“你还记得是哪一日吗?”
东叔道:“就是回昱待在喧儿房里的那日。”
徐芷柔这下才算想明白了,贺回昱是真的早就知道了,但是什么也没说,如今为了这件事挨了一顿打,担着被太爷疑心的名头,都没松口,就冲着这个再加上沈忘喧看重这个人,徐芷柔算是彻底的接受这件事儿了,也罢,就这么一个儿子说到底是自己对不住他。
徐芷柔看着东叔,轻声说:“咱们也过端午吧,这许多年都没像今日这么清净了。”
东叔笑道:“好。”
宝和领了大夫人的命将信偷偷送去给贺回昱。采完艾草回来的贺回昱看完信,马上提笔写了一封回信交给宝和。
这封信事随着驿站慢慢到北疆的,沈忘喧收到信的时候正是六月初十,拆了母亲的回信,里面多余一张纸上只有一个好字,也不写怎么好,也没有问候。沈忘喧觉得就这一个字也好,这一个字就够了,这一个字就是今年的生辰收到最好的礼物了。
皇宫内御花园,沈太爷陪皇帝一同走走,皇帝记得沈忘喧临走的嘱托,便道:“老师,朕思索再三,觉得贺溪可用,现在若是把人带进宫未免多有不便,人留在沈府朕也放心,老师千万替朕把人看好了,莫等朕要人的时候出了什么岔子,老师,朕交给你的事,你一向都办的很好,朕相信你。”
此后,在北疆的沈忘喧不忘功课,勤练武功,不敢懈怠,匕首护身,如有神助,进步飞快。
白初从在军中发展自己的亲信,培植可用的人,暗中往宫中送去,只是他到了北疆才知道北远将军愿意听他的号令,不过是因为他姓白。
匈奴在边疆叫嚣,白初从也不着急,等秋后大雁的粮食充足,但草原的牛羊没有食物的时候才是他们进攻的最佳时机。
转眼回春,匈奴退回了他们旧部,张大人带着匈奴头领签署的请和文书赶回雁京,官复原职,皇上额外恩赐黄金百两,粮食百石,封邑百户,同时得到封赏还有震远王府和沈府,朝中恭贺之声不断。
沈家庄,格物院后院西厢房外,贺叔蹲靠在门槛上久久不能止住簌簌而下的眼泪,这大概是贺叔记事以来头一次这么哭吧,府中的人都在庆贺二少爷在北疆立了功,锣鼓喧了天,红霞染了天,沈太爷要去宫中赴宴,大夫人在储惠院设了宴,此时这后院之中只有他们两个人,贺叔没敢在回昱面前多做表示。
贺叔由着眼泪留下,紧紧抿着嘴唇,模糊的视线仿佛让自己看到了曾经的沈太爷,那也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每日与大皇子同进同出,谈笑风生,诗酒年华。那个人也曾温和有礼,也曾心怀天下,也曾义字当先,也曾明辨是非,从不曾戕害无辜。这么多年,辅佐了新帝,当了太傅,自己也跟着见了许多忠良被害做了许多违心的事,但那都是为了家国天下,那是必要的牺牲,是上位者维持权力的手段,是这个世界的规则,许多事他追随的人让他做他便做了,可是如今他才明白,事情落到自己头上就没有那么多好听的名头了。
贺回昱虽然被打了鞭子,但也不至于身体每况愈下,到如今要卧床半月之久,贺叔问了府上的大夫都说无事,还是今日大夫人找来的一个太医看过才发现药有问题,整整一年喝下去的药都是延缓背伤愈合的。贺叔反复想起太医说“这药也无毒,只是伤者不能用,用了伤身,但不会致死”、“不会致死”、“不会致死”。贺叔的眼泪流尽了,自此他立誓只为了给‘儿子’报仇活着。
又三年,等不来小弟的梨娘终日埋头书卷中,想要破除这该死的禁制,踏入人间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能让她的祖先趋之若鹜,如今又避而不见。
沈太爷见回昱的身骨算是废了一半,料想他已经知错了,也碍着皇上的吩咐停了给他的药。药其实已经被贺叔换成了补药,只是为了掩人耳目,贺叔强行要求回昱躺着,回昱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躺着了,没想到就这么躺着休息了许久身体确实恢复了不少。
沈忘喧在北疆日日不懈的读书,练功,偶尔和白初从聊聊过往,谈谈未来,收到的回信也有厚厚一踏了,每张一个‘好’字是他每日枯燥生活的唯一慰藉。
再一年,科举放榜,徐家长子徐轩(字潇相)夺得魁首,双胞胎弟弟徐渊(字潇念)也算榜上有名不过文不如人,武功了的,大雁虽没有武举,但是他的才华也不会被掩藏,毕竟这可是徐家的嫡子,沈忘睦(字子重)中了榜眼。沈、徐两家弥月楼设宴,少爷们过了今日就是朝堂上的大臣了,再不复肆意少年,却能指点江山,也别有一番风味。
经吏部上报,刑部尚书段玉泽(字元明)特请,皇上批复:徐潇相刑部就职任侍郎;徐潇念兵部就职任武库司郎中;沈子重户部就职任度支司郎中。
贺回昱没有去考试,陪着沈子重去过几次书社,江大人见过几次说他经明行修,还得过皇上召见,沈太爷心里不愿回昱太出风头,回昱了然,并不给沈太爷添麻烦。
沈府近几日门庭若市,沈二爷开心儿子争气,连带着露儿也大胆了起来,每日都要去二夫人处炫耀一番,而后沈子重再马不停蹄的去跟二夫人道歉。
支星看不过去问道:“夫人怎么就让她这么欺负了?”
张出芙笑笑:“她不过得意几天,关键是看睦儿的态度,解一时之气,逞一时之快,能成什么事,只要睦儿还叫我一声母亲,她就翻不了天,你要是嫌烦,咱们去庄上住,太爷在那儿,她不敢去。”支星听了也不出声了,她只是为自家夫人抱不平,夫人若说无事她有什么不能忍的。
这一年,沈忘喧在北疆没有收到那封夹在母亲信中的一纸‘好’字。母亲来信说一切都好。只是没有这张纸,沈忘喧放心不下,几欲不管不顾的跑回去问问他的回昱怎么了。
终于六年满,北疆百姓安居乐业,皇上诏书随着新年的贺钟的敲响一同发出,白初从整顿好军队,北远大将军继续镇守北疆。白初从和沈忘喧踏上了回程的路,一路上风雨兼程,能赶路就绝不歇息。到了近乡才知道情切,沈忘喧想先回去看看回昱,白初从笑道:“六年都等了,还急在这一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