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守的疆界》董九

9、第 9 章

　　写给过去的小汐。

　　很久没有给你写了，最近公司很忙，总是加班，很累。你还是那个爱哭的女孩，我知道。你一直都在，一直不会变。可是我终于变了，刚才我突然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掉过一滴眼泪。我就这样与你渐行渐远，自从当初拖着疲惫的旅行箱，咬牙将你永远留在那个地方，替我看守浸透泪水的过往。当我步入这霓虹花开的水泥森林，感觉到四周藏匿的眼睛，我就知道自己必须带上面具，才能在这欲望的森林里生存。

　　其实，我甘愿带上面具，是因为我知道你一直都在，我经常回到这里跟你对话，幻想着有一天还能变回原来的我。可今天我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感动过，似乎也不再会为谁动心。我的面具已经带得太久，变成了自己的一部分，无法取下了。我不知自己应该是悲还是喜。今天的我好像已经实现了当初逃离时的愿望，不再是那个满身伤痕，简单而执拗的女孩，不再会受到伤害。我的世界已变得跟这冷漠的城市一样，钢筋水泥，铜墙铁壁。

　　这里的爱情只是墙上的涂鸦，色彩斑斓，随时可以喷画。但这些鲜艳的色彩只会让我的城市显得更加斑驳和阴暗，留下一片片废弃的街区。今天我来看你，仍守着那片心痛的土壤，用泪水浇灌长不大的爱情之花。倘若再回到过去，我不敢爱，那种爱是量身定做，只有伤害。站在这里，我不想爱，这种爱是打包批发，泛滥成灾。只是游戏，填补空虚，我已玩到无力。我终于又想起了你。

　　阿香却与我不同，她还是原来的她。她似乎一直在爱，抑或从来不爱。她开始跟我的同事交往，变得繁忙起来。刚才她精心打扮，离开房间，回头跟我招呼，我仍能看到她笑容中的投入。我坐在沙发上，突然觉得疑惑，我真的很了解她吗？也许她才真正适合这个躁动的城市，能让男人产生暂时平静的幻觉。而我却是一个寻找平静的人，我不能提供平静。每一段感情的游戏，刚一开始，我就想退出，难道我是害怕被伤害，于是只好去伤害别人。但我真能伤害到别人吗？人人都在吃着感情的快餐，抹抹嘴，把纸扔掉，早已忘却其中滋味，只有心已被暂时填满的快感。我只是想念你，那个过去的小汐。

　　邹小汐写完博客，独自在窗前呆坐。电视机的喧闹声开始从对面传来，她知道一场足球赛又开始了。这里楼房的间距近得惊人，不关窗帘，对面的一举一动如在自己面前，不必用望远镜就可看清晰的真人秀。住对面的几个男人喜欢看足球，每到比赛开始，立即将音量得很大，如果愿意，邹小汐完全可以就坐在自己的窗前看一场足球赛。可惜她对足球的兴趣早已被中国男足消费得囊中空空，现在是一听到足球就烦，无论是英超还是意甲或是别的什么。

　　不过她并没有立即走开，而是开始数数，刚数到十，对面阳台上果然出现一位半裸上身，身穿短裤的壮男，手持啤酒瓶在阳台的防盗网上磕。他手法很熟练，只一下就将瓶盖打开了，然后拎着啤酒晃晃悠悠地走回客厅。这是对面看球赛的定式，邹小汐虽不再看足球，却对观看那人规律性的赛前到阳台开啤酒瓶上瘾。每听到球赛开始的声音，就到窗前，拉开窗帘观看。你有偷窥癖。扈京香常这样笑她。切，本小姐是正大光明地打开窗帘看半裸男阳台开啤酒，这也算偷窥。邹小汐总是不屑地撇撇嘴。不过想想也好笑，她不明白为什么那些人就不愿意花一元钱去买一个开瓶器，总是在球赛开始后十秒钟左右准时出现在阳台上开啤酒瓶，就如同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对看这一幕短短的真人秀如此上瘾。人有时候真是很奇怪。邹小汐见那人已经回到客厅坐定，便关上窗帘。

　　球赛的声音依然清晰可闻，不时还夹杂着对面男人们的欢呼和惋惜声。邹小汐忽然觉得心烦意乱，平日与扈京香说笑，也不在意这球赛的嘈杂声，但今夜这声音尤其刺耳。邹小汐烦躁地抓头发，忽然想起很久没去楼下洗头按摩了，正好可以出去逃避这噪音。

　　阿良发廊就在楼下不远。大小铺头全部灯火通明，人来人往，仿佛不看球赛的人都在外面打发时间。置身于他们中间，看着他们脸上满足的笑，邹小汐感到一种麻醉般的放松。在这个城市最好的生活方式，就是没心没肺地过每一天，最好别想任何深刻的事，也许连看球赛都太深刻了一点。邹小汐一边想着，很快走进了发廊。

　　“靓女，好久不见。”发廊老板阿良长相极像某擅长演文艺片的香港明星，见邹小汐走进，笑着上前招呼。

　　“是啊，很久没来了，你的生意更好了嘛。”邹小汐看着他右耳上的耳钉笑。

　　“最近股市好，赚钱的人多了，心情好就喜欢来洗头按摩。”阿良笑得开心，带着几分妩媚。

　　“经常给我做的3号在吗？”

　　“哦，她正好出去吃饭了，今天太忙，她现在才有时间去吃晚饭。要不这样，我看你的头发也需要修一下了，我先给你打理打理吧。”

　　“修一下也好。”邹小汐找位子坐下。

　　阿良剪得很认真，将头发一点一点卷起，再用梳子剪子修理。邹小汐从镜中看见他翘起的小手指，忍不住想笑。

　　“邹小姐，你最近是不是偷懒了，洗头时没有用护发素？你看有些头发都有些分叉了哦。”

　　“阿良，你可真细心啊。”邹小汐再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女人的头发可是需要细心保养的哦。”阿良轻声说道，一面细心地剪着，手法轻柔。

　　剪完正好3号服务员吃完饭回来，阿良就招呼她来为邹小汐洗头按摩。这时进来两个男人，一个中年人和一个年轻人，阿良赶紧上前招呼。

　　两人在邹小汐旁边的椅子坐下。

　　“洗头，按摩。老板，找两个做得好的来。”年轻人对阿良说，显然是中年人的马仔。

　　“没问题，马上叫来。”阿良的声音依然温柔。

　　邹小汐微微侧脸，用余光看了一下二人，都是陌生面孔，显然不是长期居住此地的人。中年人穿黑色T恤，藏青色休闲裤，看上去有些沧桑，但一双眼睛确炯炯有神。而那年轻人则是黑色背心牛仔裤，典型的肌肉男的样子。邹小汐正观察二人，不想中年人也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二人目光相遇，邹小汐心头一凛。这男人的目光太锐利，仿佛能直接看到思想。邹小汐赶紧闭上眼睛，做出正享受3号服务员按摩的样子。

　　“阿洪，房间今天弄好了。你明天让人去做一次彻底的保洁，然后把钥匙给我，我好让他马上入住。”中年人的声音低沉，慢条斯理。

　　“是，辉哥。这是什么人物啊，还要您亲自来办？”

　　“不该问的就不要问，跟我这么久还不懂规矩。”

　　“是。”

　　“我让你也住在附近，主要是要保护他的安全。另外注意他与什么人来往，随时向我汇报。不能让他察觉你的存在，懂吗？”

　　“我懂，您放心。”

　　二人说话的声音很低，邹小汐闭目听得很细心。她不由好奇心起，又想看看这二人，于是慢慢睁开眼睛，从镜子里观察，看到那年轻人正朝这边张望，吓得赶紧闭上眼。

　　“大哥，你的鬓角有点长了，要不我先帮你修一修？”

　　“好吧。”

　　邹小汐又睁开眼，从镜子中看到阿良正用手轻轻抚摸着叫阿洪的年轻人的头发，眼神里全是温柔。邹小汐嘴角抽动了一下，想笑，赶紧闭上眼睛，拼命忍住。

　　“邹小姐，好了。”3号服务员在耳边轻轻说。

　　邹小汐站起身来，看阿良正全神贯注地看着阿洪，便没有去打招呼，买单后快步走了出去。

　　她隐隐约约听到身后对话。

　　“这靓女好正点啊。”

　　“哼，你别忘了自己在做什么。”

　　邹小汐加快脚步往回走。这地方人蛇混杂，她对这些人也见怪不怪，不过想起那被称作辉哥的中年人的眼神，仍有些不寒而栗。

　　不知道扈京香有没有回来。邹小汐走到楼下大门前，拿出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