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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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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其实,我丝毫也不怀疑爱情。相反,我迷信爱情。也许是因为太珍贵,所以总怕它突然不小心跌落,变成一堆能扎进皮肤,痛及骨髓的晶莹碎片。 她站起来走到屋檐下,伸手去接泼水般下坠的雨。风已渐小,雨势却依旧强劲。 早餐过后,我们搬来两张椅子,坐在屋檐下看雨。晨风渐起,丝毫没有昨夜的暴戾,经过一整天的冲洗,湿热的空气终于如水般清凉。 也许是自小家庭环境的影响,我看够了爱情蜕变的过程,就像一只多年未清洗的茶壶,一声绝响后就只有地板上散落的碎片。附身拾起,上面只有经年沉淀的茶垢,竟看不到一丝的洁白如玉。爱情在破碎的瞬间,早已失去了最初的美好,那些烁烁的闪亮,却从此蛰伏在童年的记忆深处。 我只想保持爱情的最初的颜色,直到它破碎的那一刻。纵然变成些刺人的碎片,也不要它们遍布潦倒的颜色。我要给爱一些尊严,这种想法自小就顽固地占领了我全部的情感空间。她说。 月桐仰着头,看漫天的雨,双手伸到屋檐外,感受雨水从天而降的力度,任这清凉从手掌漫出,顺着手臂滑下,带走皮肤的温度。淡绿的裙摆被风扬起,也沾上些雨水,蓦然浸出更深的绿色,如暗暗爬上人衣的青苔,带着记忆般的冷清。 我给自己点上一支烟,伸直双腿,看庭前几株细细的凤尾竹,在雨中摇晃着坚持,将雨水从深绿的叶片抖落,如往事。 可生活就是这般琐碎无奈,月桐,任谁的爱情也不可能逃脱时间的浸染,依然光亮如新。我对她说。 亦遥,我并不想将爱情封装于真空,那样的情感,在空气中只会更快地变质。只是,爱的尊严不应被丢弃,即使是以生活的名义,甚至是以爱的名义。只有两个精神上平等独立的人才能持久地相爱,这就是我要的尊严。暗恋往往更加持久,毕竟,那只是一个人的事。我曾经多年暗恋那个男子,他并不知晓。一个人体味个中的酸甜苦辣,寂静欢喜。曾准备向他表白,却不料自己经历了一场变故。这场变故让他突然开始关注我,后来反过来追求我,向我表白。我只有逃跑,因我知道他的表白中有同情的成分,他自己也许并未觉察。但我宁可不要,这样一开始就不平等的爱情。 她转过身,背负双手,对着我笑。下午我们冒雨出去走走如何。 我笑,伸出手与她击掌。 我也正在这样想。我说。 她的手冰凉,没有体温,是雨水的温度。
稀世宝剑,干将莫邪,利可吹毛断发,血不见刃。去看看当年他们夫妇铸剑之地,或许能生出慧剑断情丝的大彻大悟。在路上我笑着说。 山道上无车亦无人,雨仍在纵情倾泻,仅我二人的黑色雨伞在水洗的翠绿中穿行。地上满是吹落的竹叶和残枝,绿色的叶,顺着雨水走走停停,在路上凸起的地方聚集,似在留恋,或踌躇。偶见倒伏的楠竹,墨绿的枝干,沉默地拦住去路,如难以跨越的记忆,一遍遍地重复着昨夜台风强悍的声响。 她说,我仍是常梦见父亲,或许是因为他在的日子过于美好,像幻觉,只能出现在梦里。他常带我到野外玩耍,玩累了,他便将我背上,这背比床更惬意,有他的体温,我总是很快睡着。有时半路醒来,从他的肩头看到夕阳的金色,还有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同样泛着金黄的光。我很快在这金色的夕阳中又睡去,梦里就会有金黄的稻田,或是成片的向日葵,一切金黄色的东西。 她将穿凉鞋的光脚伸到水流成溪的低洼处,任汇集的雨水漫过脚背,涂了鲜红指甲油的脚趾没入流动的水和三两片被冲下的绿色竹叶之中,惊人的艳。 我并不记恨父亲,因我对他的记忆总是温暖和阳光,还有我肆意妄为的无理要求。离婚后,他终于不再回来,在那边有了女人,也许他早就有了,我不知晓。但我突然产生一种使命感,似乎我留在这里是为他偿债,虽然我知道自己无力做到。我做我能做的一切家务,但这并不能减轻母亲的痛苦,只是觉得这就是自己能替父亲做的所有。 她站在停车场边缘,看着蜿蜒向下的石阶,平静地说。这是通往剑池的路。
石阶沿山而下,两旁的山石树木,被雨水浸出湿漉漉的晦暗。几乎没有游客,只有雨打树叶和石阶的轻响。 大学三年级的时候,母亲嫁了一个美籍华人,跟着去了美国。她和那人专程到学校来看我,给我留了一笔钱,带我到一家很好的餐厅吃饭。坐在包厢里,我突然觉得很放松。那个男人年纪不算太大,举止颇文雅,看上去家境不错的样子。离婚多年,儿女都已在那边工作。 看他们在对面坐着窃窃私语,我竟有些想哭。虽然我与母亲不是很亲近,但我知道是父亲的原因。她有太多的怨,因爱失去自我,不能自拔。爱把她世界里的自我全部挤出,她的眼睛,她的思想再也接触不到自己,原来的她已被困在被遗忘的地方,不再被想起。 她不曾想到,有一天爱会突然被抽走,还来不及释放自己,她的世界已被怨恨填满。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又看到那个昔日的她重新回来,突然觉得无比酸楚。 不过我也有些怀疑,她之所以选择把自己嫁到美国,是否仍有些对往事不能释怀的因素。我无法探知。只期她能找回快乐,哪怕是强颜欢笑,做得多了,习惯了,也就真的快乐了。 月桐停了下来,不再说话,静静地站着。我站在一旁,闭上双眼,凝神倾听。 水流的声音,似乎是一个小瀑布。我对她说。 她用力点点头,脸上露出兴奋的神色。我们加快脚步,很快看到了跌宕而下的水流,前方的风雨亭下有人支着三脚架摄影。 去那边休息一下,避避雨。她提议。 我们快步走到亭下,站在那人身后避雨。他躬下身,很投入地取景。良久才拍下一张照片,我能看到他相机液晶屏上回显的照片,构图非常独到。 我正看着那相机发呆,那人转过身来,竟是昨日送我上山的男子。昨天因我只顾想自己的事,并未与他有很多交谈,也未仔细看他的容貌。生命中邂逅太多人,都会被一一忘怀,我们的记忆空间总是太满,放不下太多人和事。相遇。相识。别离。遗忘。总是这般的周而复始。他也将被我遗忘,我毫不怀疑这一点。却不料今日又在此处重逢,在我对他的记忆仍旧清晰的时候。 其实这是一张很耐看的脸,虽然有些沧桑。今天我终于有心情仔细看清楚他,因他曾说过,有缘自会在山中相见。 他看着我笑,竟没有惊奇的神色,似乎早知我们都会在这样一个大雨滂沱的日子出来。 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这是姜月桐,这是苏先生。我有些不太确定他的名字。 我是苏渐晨。他笑着向月桐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