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十九章 天青水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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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宁扬州自古便是两相依傍，商贸繁荣，富贾众多，两城府衙也是透满了油水，正所谓“宁做江南县，不读翰林书”，做官的若能混个江南省中的一个小县令，倒是比做翰林学士更对的住自己的十年寒窗。如此官富商足，两城之间的官道便是顺理成章的宽敞通顺，胤祥笑称此路“倒是比前门大街铺得还平整儿”。
出得城不到五，六里路，早晨的雾气渐渐散去，日头照得众人已经发了汗。又过了约莫两里地，道路两旁已见不到茶棚饭铺，偶尔几个走担挑脚的，远远见到胤祥的仪仗，便急忙绕道而行。正在此时，先一步探路的戈什哈返转了回来，禀说前面有些乱子，请胤祥先在此等待片刻。胤祥早已走的烦闷无聊，听得前面有热闹，赶忙抬了抬凉帽，向前张望一下，挥挥手中的马鞭道：“等什么，瞧瞧去。”说着便催马向前赶去。
走出不到半里，只见一群人围在路中央，指手划脚议论纷纷，似乎在观看一件新鲜怪异的事物，待胤祥众人走到近前，人群散开，只见路中央一个沾满鲜血的布口袋，袋上血迹尚自鲜红，显是刚刚沾染上。布袋没有封口，一条长长的辫子自口中拖出，此中竟装着一个人。
胤祥甩鞍下马，来到布袋跟前，弯身用马鞭轻轻挑开布袋口，一见之下不禁倒吸了口凉气。袋中露出的脸上虽然伤痕斑斑，额头的伤口兀自汩汩地冒着鲜血，可端正秀气的面貌依然清晰可辨，此人正是昨日公堂上作证的乔青澜。胤祥伸手探了探青澜的鼻息，尚自有些气息，于是挥手叫了一名侍卫，吩咐道：“这人我识得，你快将他带回城里，寻个好郎中医伤，务必给救活了。”
还不待侍卫答应，只见青澜动了动身子，睁开了眼睛，嘴唇歙动，似是在说什么，胤祥向前凑了凑，只听青澜道：“不……不回江宁……”说着，又闭上了眼睛，顿了顿接着道：“李……李富宁……要……要杀我。求求……十三爷……”胤祥闻言“哼”了一声，心道这李家人当真是惩治得轻了，瞧这架势，莫不是有一天，想把我也报复了。瞧了瞧血肉模糊的青澜，一个原本与李家无干无碍的小叫化，都因着自己，险些儿丧了命，无论如何，救他一命是应当的。于是对阿伊格道：“你是练家子，这棍棒刀枪的伤应当是会看的吧。你先给他看看有没有大碍。再叫人回江宁城雇辆车，找个郎中，越快越好。”
胤祥吩咐仪仗暂且停在路旁，自己立在一片荫凉下，摘下凉帽随手扇了扇风，眼望着路中央一片血迹茵然，心中忽然觉得有一件事情很是不妥，但哪里不妥，又说不上来。不大工夫，阿伊格来到胤祥身边道：“十三爷，这人伤得着实不轻，大小刀伤不下二十处，可说来奇怪，竟是无一处伤在要害，刀伤也都很浅，见血即止。而且……”说到此，阿伊格停了停，胤祥心中一动，又望向路中央的血迹，方才一件想不通的事情似乎有了些端倪，于是咬了咬下唇不动声色的问：“而且怎样？”阿伊格低声接着道：“而且所有刀伤都是由左至右，由浅至深，倒很像是他自残所致。”
胤祥闻言只轻点了点头，问道：“你肯定吗？”阿伊格达道：“肯定不敢讲，但这人的确可疑。十三爷，这个小叫化奴才大前日曾经在江宁城的酒肆中见过。当日奴才正随长子爷寻找十三爷，他与其他几个叫化子混在一处吃酒，见到十三爷的马，竟识得它的名贵之处，谈吐见识原不似一个普通的小叫化。”
胤祥回头看了一眼伤得昏迷不醒的青澜，微一沉吟，对阿伊格道：“我知道了，这么说，他死不了了？”不等阿伊格回答接着道：“这件事你别声张，一会儿还请郎中给他瞧瞧。”阿伊格道了声“嗻”便去继续照料青澜。
胤祥一手摆弄着帽上的顶子，心下盘算，方才便觉得不对劲儿，李家若要报复青澜，就算是要了他的命，也可以做得轻而易举并且不留痕迹，却为何将他抛在这人来人往的官道中央，让青澜逢人便讲是李富宁害得他这样，莫不是成心向我挑衅示威？若果然如此，李富宁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可转念一想，就算李富宁再蠢，也决不会再来触自己的楣头，徒增麻烦。那却是为什么？方才阿伊格说，这青澜身上的伤似是自残而得，若是真的，他又是为了什么？他自残的浑身是伤躺在路中央，却对我谎称是李富宁所为，我心下对他愧疚，自是会给他寻个好的安置……他花费了这般大的周折，莫不是专程在此等我，让我带他一起走？青澜，这般文雅的一个名字，又是识文断字，有着些见识，他到底是什么人？想到这，胤祥不由得心下一阵兴奋，侧头瞧着青澜，提起嘴角笑了笑，心道：带你走便带你走，就算是条毒蛇，我也已然掐住了你七寸，倒要瞧瞧你想做什么。
现下胤祥心中，这青澜便是只待死的猎物，很是想看看这只猎物是要往东南西北哪边逃窜，兴奋地期待它向自己压下重宝的方向跑去，于是赌兴正浓的胤祥竟抛下众多的疑虑不理，激动得等着瞧青澜的戏将如何演下去，只是他兴奋之下，竟是忘记，自己此次连七成的准心儿也没有握足。
不多时，从城中请来的郎中便到了，为青澜看伤施药，足忙活了有半个时辰之久，一条命算保了下。胤祥看了看日头，翻身上马吩咐道：“耽误了不少时候，要赶紧着了。”又转头低声对阿伊格道：“你随车跟在后面，看好了那个青澜，他若是醒了问你去哪里，你便说十三阿哥带他回京，若是他不愿意，等伤好了可以自便。其他的若再问，你说不知道就行了。”阿伊格似还要说什么，胤祥笑了笑道：“行了，我都知道了。”双腿一夹，催马向前走去。阿伊格将青澜放上刚从江宁城中买来的马车，赶车跟住了仪仗。
仪仗在路上如此一耽误，本想着掌灯之前到扬州，却终是迟了，当一行人到了城外，天已然抹黑，只见扬州的大小官员都早已候在了城门外。扬州知府是一个矮矮胖胖满脸红光的小老头儿，名叫方鳞。胤祥看了看他心道，早就听说这扬州府养人，真是名不虚传，去年此人上任前去畅春园见皇阿玛，曾见过一面，那时候他还是个面带菜色，驼背扁腹的干巴老头儿，却不料来到扬州只不到一年光景儿，瞧起来竟是年轻了十岁，一脸的气色比李富宁都不会差了去。
一套虚礼客气自是免不了，众人进入驿站，沐浴用膳安寝自不必说。虽然前一日胤祥已遣人来吩咐不得大事铺张，酒席用度皆按规矩安排，但今日为胤祥摆下的菜席，仍是大大逾越了规矩。胤祥也是着实累了，懒得与方鳞计较，便也就作罢。
第二日一早，阿伊格来禀告胤祥，说乔青澜已然醒了，胤祥问道：“他都问你什么了？”阿伊格道：“他自从醒了就什么也没说。”胤祥点了点头道：“走，瞧瞧他去。”
二人走入青澜的房间，只见榻上正自闭目养神的青澜已然换上了崭新的衣裤，听见有人声，他忙睁开了眼，见是胤祥，便要起身。胤祥笑着摆了摆手温言道：“慌张什么，还当我是石三儿就可以了。好些了没有？”
青澜闻言又慢慢躺下，闪眼望向胤祥，忽然心中一阵感动，自从兖州城外家破人亡的那个晚上，便再没有人对自己这般关心爱护了。想着，鼻子竟有些发酸，连忙眨了眨眼，忍住眼泪，答道：“好多了。”
胤祥点了点头，走近床榻，微笑着望向青澜的眼睛，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是李富宁干的？”只见青澜忙垂下双眼，点了点头道：“是……”顿了顿又抬眼看向胤祥，小声接着道：“从十三爷那领了赏钱当晚，几个兄弟告诉我，李富宁因为我在堂上给十三爷作证，于是怀恨在心，正到处找我，说是要将我弄死。我便东躲西藏，不想还是在第二日晚上被他们抓着，那管家李信于是将我毒打虐待，用刀子在我身上乱砍乱刺，不……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昨日一早，他才……才将我扔了出来。”他说话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又垂下了眼睛，哽咽了两声，便流下了泪来。
胤祥瞧着他心下不禁冷笑，原来竟是个不会说谎的，谎还没编圆，自己先慌了。那管家李信被卫五儿折磨得狼狈不堪，怎还有心情毒打虐待于你。今早李信明明在我的面前，又如何把你扔到离城十里远的官道之上。如此看来这个青澜当真是自己将自己搞成这般模样，却欺骗于我，不知到底有何图谋。他心下盘算着，面上去笑着温言道：“你安心养伤吧，说来你被李富宁报复也是因我而起，我不会不管你。现在已是在扬州，不知道你愿不愿意随我回京，我一个皇阿哥想来为你谋个去处还是不难的。”
青澜闻言猛地抬头望向胤祥，毫无血色的脸似乎因为激动胀得有些潮红，泪痕兀自挂在脸上，忙不迭地答道：“愿……愿意，我……我……奴才愿意……”胤祥笑了笑抬手将帽子扣在头上，对阿伊格道：“看着点青澜的伤势，记着换药。”说着走出房间，低声接着道：“不许向任何人透露青澜的事情，现下还不知他要干什么，别让他瞧出来咱们已经怀疑了他，看紧着点。”正说着，只见扬州知府方鳞迎面走来，打千儿叫了声十三爷道：“早膳已给您备下了，这就请吧。”便引着胤祥向厅堂走去。
用罢早膳，仪仗早已在驿站门口相候，这时方鳞命人将一个四方的手箱呈至胤祥面前，满脸堆笑地道：“十三爷，下官的一点心意，望十三爷不嫌粗陋。”胤祥歪头看看手箱，又看看方鳞，挑了挑眉，“呵呵”一笑，一边继续往外走一边道：“方大人，瞧不出来呀，你还挺有种的。送礼送得这么光明正大，我还是头一次见识！弄得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收了。”说着，两人已到了门外，胤祥转过身，面对着方鳞，眨了眨眼，伸出两根指头拉了拉他黑白交杂的山羊胡儿道：“还是您成心逗我玩呢？”
方鳞被胤祥大庭广众下拉胡子，顿时臊的面脸通红，面色讪讪地解释道：“十三爷，这其中并没什么贵重的事物，只是我们扬州富春茶社的明前龙井几钱儿，算不得什么礼。”胤祥斜眼看了看手箱，向阿伊格点了点头，阿伊格从方鳞手中接过手箱，胤祥道：“打开。”阿伊格从命打了开来，只见箱中叠摞排着五支秋叶黄的的竹筒，筒上寥寥绘了几笔修竹作饰，很是雅致。胤祥上前拿起一支掂了掂，问方鳞道：“这里是茶叶吧，别是什么金叶银叶的，我可饮不起。”方鳞的脸色此时已由红转白，显然有所不悦，但依然恭谨地答道：“自然是茶叶。”胤祥将竹筒放回箱里道：“是吗？还是看一看的好。阿伊格，每筒都打开查仔细了。”
见阿伊格开始打开每一筒茶叶检查，方鳞回身从随从手里又拿了一箱对胤祥道：“这一份烦请十三爷捎给奴才的本主儿诚郡王爷，是我做奴才的孝敬三爷的一点儿心意。”胤祥闻言心下叫声“坏了”！竟让这只老猴孙用点破茶叶末子把爷给耍了，早不说晚不说，偏等我把他得罪够了再告诉我他是三哥的门人，当真是狡猾的厉害。看来这恶状，他是要在三哥面前告定了，别人还罢了，三哥最是小心眼儿，我如此驳了他门人的面子，将来把我恨死也说不定。想着咬了咬牙，面无表情地从方鳞手中接过手箱，一并递给一边的阿伊格说道：“既然是三哥的门人，那便都是自己人，还这般客气做什么。”停了停，撇一眼满脸掩饰不住得意的方鳞，突然“嘿嘿”一笑，对方鳞接着道：“皇阿玛最是喜欢明前儿龙井，常说这龙井味道清香弥远，初尝味苦，再品香甜，之后便味淡如水。品茶便如品人，如龙井之人，初视端庄不谄媚，再交则能发现其人品高贵，博学广闻，待深知之后，便是如水般君子之交，长而弥远。皇上喜欢龙井，最喜爱的也正是如龙井之人，不想原来方大人也喜爱龙井，那原是不会错的。好吧，三哥那一箱我定给他捎去，至于另外那一箱，我便去请皇阿玛品一品，看看是否是好茶。”胤祥特意将“好茶”两字加重，自然所指的不是这龙井，而是方鳞。此番含义，方鳞当然也是再明白不过，心中不禁慨叹，听三爷说，这个十三阿哥最是机灵剔透，心上只怕较比干还多一窍，小人精儿一个，果不其然，本想亏他一番，不想愣让他三言两语扳了过来，既然这“茶”已然送到了皇上跟前，是上品是劣品只待十三阿哥一句话。三爷那的状，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告的了。想到这，笑着微一作揖道：“若皇上能饮上这茶，方某当然荣幸备至，还要多谢十三阿哥。”
胤祥道了声“好说”，翻身上马，再没看方鳞一眼，催马便离开了驿站，仪仗浩浩荡荡的穿过扬州城向北行去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第十九章 天青水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