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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印记曾相识 ...

  •   “公子,公子,您醒醒。”白露在宋榆耳边轻唤,见她悠悠转醒,才一五一十地说道,“周氏正在府里,道长刚给她诊过脉,说是已经油尽灯枯。她想见见您,应是有话想对您说,道长让我请您过去。”

      宋榆在心底暗叹,周氏拖着病体也要见她,不外乎是为了刘瑾。但逝者已矣,再多的努力,也不过是枉然。

      将肩上的薄氅褪下,双手舀起凉水,狠狠地在脸上搓了一把,感觉整个人彻底清醒了过来,她才移步前往西次间。

      推门而入,宋榆一眼便看见周氏。

      不同于前一晚的癫狂之态,周氏的面色异乎寻常的平静,眼中澎湃的恨意如烟消散,仿佛经年的枯井,死寂沉郁。

      浓烈的不祥之感笼上心头,周氏的神情,太像那些被关押在大牢里的死囚,对于死没有任何恐惧。

      将周氏的神态尽收眼底,宋榆几乎立时便猜出了她的打算,不过是拼着仅剩的一口气,想要将伤害刘瑾的人拖下水。

      长叹一声,示意众人回避。

      直到西次间只剩俩人,宋榆才在周氏对面落座。

      仔细打量宋榆,周氏的眼神变得空洞。

      渐渐的,她的脸上浮现出奇怪的幸福,仿佛沉浸在甜美的梦境中,絮絮道,“瑾儿从小便孝顺,每次他爹动粗,他都护在我面前。拜入西山学院的那天,他很是开心。进学之后,他一天比一天懂事,有一天从学院回来,他兴奋地跟我说,等他考上功名就带我离开。”

      甜美的回忆戛然而止,周氏的面色渐渐沉痛,说出来的话带着难捱的涩意,“后来,他爹染上赌瘾,行事越发的粗暴,连他的劝阻都不管用了。我们母子俩常常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为了挣钱买药膏,他就在城里找了份抄书的活。每天起早贪黑,一个月下来,也能挣几两银钱。眼看着日子就要好起来,他爹又把家里所有的银钱都拿走,在赌坊里输了个一干二净。”

      “为了银钱的事,瑾儿跟他爹吵了起来,又被打了一顿好的。就是那一回,瑾儿哭着跟我说,这个家待不得了。他让我跟他走,他说便是抄书也能将我养活。他爹听到这话之后,以为是我唆使的,便威胁说,如果敢走就要打断我们母子俩的腿。”周氏艰涩道,浑身发抖的她,紧紧抱着双臂,似乎只有如此,才有力气说下去。

      听到这里,宋榆深深一叹,几乎已经能够猜到后来发生的事情。食髓知味,得寸进尺,从母子俩接受刘老头威胁的那一天开始,结局已经由不得母子俩了。

      果不其然,宋榆尚未出声询问,周氏已是痛悔地说道,“瑾儿三番五次想离开,为了挣出门的盘缠,他偷偷的攒钱,甚至不惜去繁花似锦参加雅集。是我迟迟下不定决心,是我怕逃走之后被他爹抓回来,没想到却害他丢了性命。都是我的错,是我拖累了他。”

      大抵太过悲痛,一口热血从周氏嘴里喷出,使得她整个人都染上了一股妖异的悲怆。

      宋榆沉默地听着周氏的痛诉,从怀里掏出一块素帕递给周氏,她的心情异常复杂。

      懦弱的母亲,暴戾的父亲,进退维谷的处境,再加上刘瑾孤傲的性子,便成了这世间最无奈的结局。

      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这句话用在刘瑾身上,再恰当不过了。

      眼前的素帕,洁白的丝线,萦绕着淡淡的松香。

      周氏愣了好一会儿,才将帕子接过来,慢慢将嘴边的血迹揩去,她强笑着解释道,“瑾儿虽然言辞不饶人,其实心底什么都清楚。喻公子对他的好,他一直记在心里。前些时日,他天天捧着学院发的一本册子,说那本册子是喻公子弄出来。他说有了那本册子,上榜的把握更大。”

      似乎怕宋榆不相信,周氏面色急切道,“瑾儿是真心实意的上进。都是刘良那个畜生,见不得我们母子好。”

      “那个畜生,从赌坊里赢了些许银钱,便以为自己时来运转,却不知道是被人设局,最终反倒欠了一堆的债。赌坊用砍他的双手双脚威胁,他便把瑾儿绕了进去。他自己丧尽天良,撅了河堤不说,还用我威逼瑾儿造假账。”

      说到痛心处,周氏又喷了一口血出来,她撕心裂肺道,“瑾儿从小便碰不得葛葎蔓的花,五岁那年差点因此丢了性命。我平日里悉心注意,从不让他碰那样东西,没想到刘良那个畜生却记在了心里,生生戕害了我的瑾儿。”

      听着这样父子相残的悲剧,看着一滴泪都不曾落下的周氏,宋榆沉默了。

      至此,刘瑾被毒杀一案,终于真相大白,她却只觉得心凉如水。

      床榻上,周氏依然在咬牙切齿的怒骂,满目狠厉。

      直到嗓子嘶哑,她才求助似的看着宋榆,恨声道,“瑾儿已经去了,我便也不想再活着了。但我不能让瑾儿白死,我要亲眼看见刘良那个畜生下黄泉。瑾儿说过,喻公子是有大本事的人。我求求你,只要能让刘良遭了报应,我就算下辈子做牛做马,都会报答公子的。”

      说着,周氏便咚咚咚地在床榻上磕头了起来。不一会儿,额上便有了血印。

      “我答应你。”止住周氏磕头的动作,宋榆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将一粒药丸塞进周氏的嘴里,“既然想亲眼看着凶手遭报应,你便好好地养着吧!”

      “谢谢公子!”周氏感激道,颤颤巍巍地从怀里摸出一个旧荷包,“这是瑾儿留下的,他说如果他出事了,让我转交给公子。”

      “谢谢!”捏着薄薄的荷包,宋榆心底五味杂陈。见周氏没有其他话要交代,便起身走到门外,托付出云道长好生照顾她。

      独自在书房里坐了许久,宋榆才将刘瑾的那只荷包打开。薄薄的荷包里,只有两张纸,一张纸画了一幅图,另一张纸却是记录着刘良的行踪。

      “可惜了!”看着摊开在书桌上的纸,宋榆沉默半晌,低低一叹,捏着纸的手已是紧握成拳。

      从马厩里将踏雪牵出来,宋榆在余杭街头策马狂奔。半刻钟不到,便从城西跑到了城东的余杭驿馆。

      “喻公子,范大人在议事……”守在门口的驿馆管事,尚未将话说完,就见宋榆如旋风般刮进了范潜所住的院落。

      “范……”宋榆推开书房的们,‘大人’二字尚未说出口,就见书房里济济一堂身穿官服之人。众官员见她不打一声招呼便推门而入,无不将目光转向她。

      “抱歉,打扰了!”宋榆讪讪地退了出去。

      习习凉风从庭院里吹来,带走了些许热意,宋榆激荡的心情渐渐平息,不由得为自己的鲁莽而扶额。

      “各位先回去,就按之前商量的去做吧!”范潜看了看窗外,示意众人先行离开,这才带着常乐从书房走了出来。

      在院子回廊的木栏上找到宋榆,范潜好奇地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让你这般着急。”

      “去书房详谈吧!”宋榆看了眼院墙,一句不漏地说道。

      在书房坐定,侧耳听了一会,确定院子里再无旁人,宋榆才将刘瑾的荷包拿出来递给范潜,顺道将周氏的说法转述给他听。

      “这张图?”范潜皱眉看着画在纸上的图案,面色如宋榆一般凝重。

      “是四片叶子!”宋榆点了点头,“你可还记得百草堂的徽记?”

      “记得,虽然是单片,但是跟这个几乎一模一样。”范潜点了点头。熟悉的图案,物尽其用的做法,让他不得不将余杭的这场混乱,与扬州的那桩假药案联系到一起。

      “范大人应当知道,我懂医,药理虽然比不上师父,辨识药材倒也不算太差。”看着纸上的图案,宋榆讽刺道,“若非四片叶子连在一起,我还真没想起这是何种药材。”

      “听大公子的意思,莫非这叶子还另有玄机?”范潜疑惑道。他虽懂些许寻常的脉象,对药材却少有涉猎,更谈不上精通。

      “此乃石斛,又名龙头凤尾草。在民间传说中,这是天降仙草,是帝王之草!”宋榆的话虽然缓缓道出,却仿若石破天惊,将范潜彻底石化。

      “难道幕后之人来自宫中?”范潜满脸晦涩地说道。

      礼教规矩使然,世人皆讳言龙凤,便是连谐音都不敢。

      胆敢堂而皇之的以龙凤为徽记的,除了皇室宗族之人,范潜想不到还有谁。

      宋榆神情凝重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是九为极数,乃帝王之数。从扬州到余杭,案子越闹越大。如果我的猜测属实,那么叶片数量多寡,代表的应是在这个组织中的级别。”

      虽然她未将所有的意思讲清楚,范潜却已是听明白。

      四片叶子级别的幕后主使,便已将余杭闹了个天翻地覆,那么五片叶子,甚至最高级别的九片叶子,又将是何等的惊天动地。

      同样的,从插手军中药物,到挑起学子与官府之争。这一桩桩、一件件,没有一次是可以轻忽的。从军营到文治,对方的举动,几乎可以说是要覆灭大夏朝的统治。

      但是,倘若幕后之人真是大夏皇室,这样的推测又显得毫无道理。

      千头万绪仿佛一团清理不开的乱麻,范潜叹息道,“我会将此事密奏陛下。”

      说完,他指着另一张纸,“根据刘瑾的观察,刘良逢六日便会去见幕后主使。也就是说,今晚会有一场会面。其余事情先不管,且将幕后之人在余杭的据点捣毁再说。本官会与孙大人说,让他调集人手进行围堵。不过,以衙役的武力,恐怕力有不逮。还请大公子追踪到具体的地点之后,帮忙压阵。”

      “好说。”宋榆点头答应,转身离开。

      根据刘瑾留下的线索,她早早便在刘良的必经之路上等着。

      待到夜色渐浓,刘良从小巷的眼影处经过,她才从酒楼包厢的窗户翻了出去。

      远远地缀在刘良的身后,见他警惕性极高,不时地左右张望,宋榆不由得在心底摇头。

      凭她的江湖经验,若连他这么个没有武功的老头都能发现,这么多年的修炼莫不是白费了?

      不紧不慢地跟着刘良的脚步,一直到余杭城南。见他进了院子,听到院子里传来的喝骂之声,宋榆才确定自己没有跟错。到这时,她才算彻底歇了一口气

      从袖袋里摸出些许铜钱,让一个蹲在墙角的乞丐前去给范潜送信,她又回到不甚起眼的角落处。

      范潜来得极快,刘良方刚从院子里出来,孙辽成便带着一干衙役,跟在范潜身后匆匆而来。

      将刘良双手扭在背后,又将他的嘴给堵了,孙辽成才吩咐衙役将那院门冲开,一顿乱箭从门窗射入。

      断箭声、惨叫声交织,院中人的武功终不是衙役能比的,渐渐有人突围了出来。

      宋榆和范潜对视一眼,借院墙之势,翻上院子的屋顶。软剑在真气的注入后,绷得笔直。

      剑如白练,在月色下,泛着清冷的银芒。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宋榆仿佛一尊杀神,将突围之人尽数灭杀。

      血色花朵在庭院中绽放,从上至下,好一场血色的雨。

      直到最后一个突围之人被斩杀剑下,宋榆才从屋顶上跳了下来。

      衙役们开始在院子里搜寻线索赃物,不久便有人捧着一个木匣,放在庭院的石桌上,喜色道,“大人,搜出一匣书信。”

      范潜随手拣了一封,将信件取了出来,看完之后便吩咐常乐收起来用作物证。

      “大人,找到一块令牌。”又有衙役呈上一枚黑铁令牌。正面与刘瑾临摹的图案别无二致,背面却多了两个字。

      “芒砀。”范潜手指摩挲着令牌上的字,面上勾起讽刺的笑容。

      “昔年汉帝芒砀斩蛇以成帝业,这个组织以芒砀为名,果真是司马昭之心。”宋榆挑眉笑道,面上的神情,说不出的讽刺。

      孙辽成默不作声地听着俩人的对话,识趣地领着衙役将院落四处都搜索一遍,直到确定再无其他可疑之物,才招呼众人从院落退了出去。

      这一番动静,几乎没有任何隐瞒。

      衙役们押着刘良大张旗鼓地回县衙,围观此事的余杭百姓,纷纷猜疑了起来。

      在刘良身上搜出沾了葛葎蔓花的帕子,周氏更是亲自上堂作证,还有一叠信作为物证。证据确凿之下,刘良供认不讳,没有任何抵赖便认下了所有的罪状。

      知道真相的余杭百姓,几乎要挤进大堂之上,对他拳打脚踢。却在衙役们的阻拦下,不得越雷池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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