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尊我错了》刀茶

15、眷恋

　　一时之间，两人都有些沉默。

　　历史书上简短的一句阐述，背后竟是如此惨烈的景象和诡谲的阴谋。

　　林少微拍了拍蓝鸣凤的肩膀，安慰道：

　　“仙尊现在还好好的，说明九转佛莲真的有救她。你别太难受，毕竟就算你早出身三百年，那个时候也没办法替仙尊做什么。”

　　那个时期，永嘉的氏族们加起来都入不了十九大门派的法眼，更别说以蓝氏子弟的身份去帮助仙尊。

　　而且若不是录影石辗转了阿摩罗跟魔蟒的视角，处于那个时期的修者，谁能看透这一切呢？谁敢猜测，养育滢荜仙尊长大的仁善仙尊要谋害她，而仁善仙尊最信任的茯昌仙尊又杀害了仁善仙尊。

　　蓝鸣凤没说话，他从那一堆尸骸之中捡起了录影石，又把阿摩罗的尸骨抱起来，放进自己的须弥戒里。

　　“这个录影石……”

　　“这个录影石你拿走吧，于我也没什么用处。”林少微尚未等蓝鸣凤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你去给仙尊看，或者给你师父看，我家就是个泥潭子，不一定有人愿意为几百年前的事情发声。你师父是出了名的的正，且给他看看，说不定滢荜仙尊的污名有办法洗去。”

　　蓝鸣凤点了点头，也没跟林少微客气。他想了想，又怕林少微没找到东西难交代，就从五方界迹的密室中取了几件物品出来，摆在地上喊他选：

　　“循着仙器的灵气而来，出去却两手空空，你那四位近侍定会起疑心。这些是仙尊给的，你尽可挑挑看，拿去说服你的近侍们。”

　　林少微眼睛刷地就亮了，蹲下来一阵翻找。

　　他瞧着一支苍青点翠笔很喜欢，又握着几卷羊皮撰录纸舍不得放手，最后恨不得把地上的东西都抱进怀里，一脸满足，口涎横流地喃喃：

　　“发了发了，哎嘿嘿，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兄弟找的好养老不用慌……哎嘿嘿……”

　　此类的话云云，叫人不由自主地被他发自内心的真情流露而感动。

　　他们进录影石后的时间跟出来后的时间流速并不相同，就像是做了一个梦，醒来依旧很感动，啊呸，出来依旧是当天下午，虽然在录影石里看了好几天甚至好几个月时间跨度的事情，回到外头像是只过去了杯盏茶的功夫。

　　林少微拿了羊皮撰录纸应付他的近侍们，左右此类增加画出符咒的效果的仙器，林家并不少。就算拿回了本家充公，这么多张纸，自己作为发现者拿个一两张的资格还是有的。

　　像是只有一支的苍青点翠笔，那是绝对要偷偷昧下的，谁知道充公后，会给五六十个儿子里的哪个？

　　虽然没有找到褚机能前辈的山海砚台，但此去一行收获颇丰，林少微已经迫不及待地揽着蓝鸣凤的肩膀，一边往外走，一边兴致高昂地与他计划下一次探仙器秘境：

　　“下次我找到仙器还找你，你日常在藏书阁是吧？我瞧见你的梧桐床了，以后我就偷偷给你床柱上刻一个圈圈，就表示我找到新的仙器秘境了。你收到通知没什么事的话，可得来啊，兄弟我就指望你了，谁让我弱小又可怜，还是个小小的元婴……”

　　蓝鸣凤沉默了一瞬，很诚实地提醒他：

　　“我也还是元婴，并且刚升的，不稳。”

　　“嘿，那叫什么事儿，你搁那一站我就心里安稳。”

　　两人正说着，回到石柱群处时，却瞧见在最顶端一身玄衣的仙尊身边，蓦地就多了个黄衣男子，底下还围了一圈人，小声交流着什么。

　　蓝鸣凤还没反应过来，林少微就已经拉着他加快了脚步，嘴里念念叨叨着什么“一日不打上房揭瓦，本宫一日不死尔等终究是妾”之类的奇怪的话。

　　他两走到滢荜仙尊所在的石柱下，林少微非常迅速地融入了人群的交谈里，这里问一句，那里凑一嘴，飞快地补全了他两没在期间发生的事情。

　　原来是这位黄衣大兄弟，看着前几个月大家走遍了各种路子，什么送吃的送灵丹妙药送仙器符咒送衷心，今日突然奇想，来送自己了。

　　他一开始是站在下方，与仙尊自荐枕席，什么持久什么温柔，真的是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可惜仙尊没搭理他，但没搭理也没弄死他呀。于是这位黄衣大兄弟又大着胆子站到了仙尊身侧的石柱顶端，衣襟领口半开，露出一大片洁白无瑕的肌肤，一双含情似水的桃花眼欲语还休，期期艾艾地盯着仙尊。

　　顾清歌一开始没瞧见这个人，她一贯是懒得搭理别人的，尤其体内锁灵钉发作的时候，全身心放在控制灵力流转上。

　　等到她一回头看见旁边站了个这么个玩意儿，不断朝着自己抛媚眼，一双修若葱白的手指从大开的领口划到腹部，甚至还有把衣衫往下拉的趋势。

　　顾清歌凝神，想看看这个人脑子里又是什么阴谋诡计，是要毒杀还是刺杀自己。

　　结果啥阴谋诡计都没瞧见，反倒瞧见了一脑子黄色废料。

　　那黄衣男子见她瞧过去，还以为自己终于把仙尊感动了，当下差点憋不住笑，盈盈下拜，也难为他那么大个人还能在石柱顶端完成下拜这个动作，但总而言之，他下拜了，不但下拜了，动作之间把衣摆扯得更开了。

　　顾清歌的眼睛被辣到了，她有那么一刹那甚至想要唤出泰阿给他来一剑，但仔细想想，这有点委屈同死在泰阿剑下的魔主乾苍。于是她生生憋住了，伸出一只脚，狠狠地把人踹下石柱，自己飞身下去，刚巧不巧地落在蓝鸣凤身边。

　　她扭头，瞧了一眼蓝鸣凤，挑了下眉，神色不明。

　　林少微大着胆子把蓝鸣凤往身后扯了扯，方才仙尊就是这么瞧了一眼后，一脚把人踹到了，他兄弟要是被踹了那得多疼，不如踹自己，皮糙肉厚又耐揍。

　　顾清歌却是一把推开林少微，把蓝鸣凤扯了过来，拉着他的领子，强迫他低头看着自己，略带不爽地将他脸上的一块灰揩去。

　　她倒也没说话，揩完就走。留下林少微拉着蓝鸣凤的袖子，眼角眯得就剩下条缝，嘴角控制不住地疯狂扬起并咧开，咧着嘴笑得像个二百五，喉咙里赫赫赫赫地一本满足。

　　蓝鸣凤微红了耳尖，扯开林少微的手追上顾清歌，身后还有林少微隐隐约约的加油鼓劲声：

　　“兄弟，你放心，这里交给我，你先让仙尊消消火~~~”

　　那最后一个字七弯八拐地仿佛自带钩子，让蓝鸣凤脚下一个踉跄。

　　顾清歌仿佛也听到了，转过身去看蓝鸣凤，略一挑眉问他：

　　“你有什么事吗？”

　　前一秒还在摸人脸庞，下一秒就跟不认识人家一样问还有什么事，蓝鸣凤心里有点窒息，但还是紧记着自己想要办的事情，从戒子里掏出录影石递过去：

　　“仙尊，我与朋友在一处偏殿阁楼找到了这个录影石，当是属于佛修阿摩罗的，有了这个便能证明您并未与魔修勾结，是被人冤枉……”

　　顾清歌却是笑了，她抬手捂着眼睛，不知该笑蓝鸣凤太天真还是太愚蠢：

　　“你以为真相重要吗？”

　　或许两百年前，她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时候，听到自己杀害师父残害同门勾结魔修的消息，还会想着找证据洗清嫌疑，还自己一个清白。

　　但早在一百年前，她就知道真相是什么这件事，对这整个修仙界的众人而言，一点儿也不重要。人们往往只愿意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在面对残酷的真相时，宁愿编织谎言欺骗别人，也不会愿意去披露事实。只要自己过得好，剩下的愚民是死还是活有什么关系呢，谁会在意真相如何呢？

　　“一个勾结魔修镇压魔气，在这里一步不出的仙尊，跟一个洗清嫌疑德高望重的仙尊，你觉得盛京天门跟永嘉氏族们更喜欢哪个呢？”

　　顾清歌缓缓地凑近蓝鸣凤的耳畔询问。

　　她的眼里似有怒火与愤恨，可很快又沉寂下去，留下一汪无边无际深不见底的深渊，让人一眼沉沦。

　　蓝鸣凤恍惚间，竟觉得仙尊就算在此地百年，对外面的门派和氏族之间的事情，也是了如指掌地掌握。

　　她能在师父那般偏心虐待的情况下成材，自然而然也聪慧得能看透人心与阴谋。

　　换而言之，她当初与魔主乾苍大战，就算没有失踪，阿摩罗也没死，她师父仁善仙尊也没死，等她回去的也不会是什么好结果。所以她一早就跟阿摩罗说了让他自行离去，无需管她。一招一式都是不要命地消耗自己灵力与寿元，仿佛这世间没有什么能让她留恋的。

　　而盛京天门与永嘉氏族们还愿意尊敬她侍奉她为仙尊，的确离不开她镇守常仑山不出这一既定事实。若她出山，那么所有势力势必要重新洗牌，拉拢的合作的敌对的，眼下的上位者们绝不想看到这样的局面。

　　顾清歌仿佛是看透了蓝鸣凤的眼神，她眼中漫上恶意与讥诮，像是回忆起了什么肮脏的事情：

　　“我并非你想的那么无辜与凄惨，百年前攻山之战的屠杀是真的，十几个门派断了香火也是我做的。”

　　她从来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毕竟仁善仙尊除了“仁”与“善”，别的可都教给她了。

　　“怎么样，怕了吗？”

　　顾清歌眯着眼看着蓝鸣凤，凝神于眼，有灵力缓缓流转于双眸之中。

　　可是在这个少年身上，她瞧不见肮脏的心思，诡谲的阴谋，又或者是别的利用与讨好。他的身上莫名散发出一丝丝的酸，一丝丝的疼，一丝丝的苦楚气息。

　　顾清歌从未被人心疼过又或是怜惜过，阿摩罗与她交好，也不过是为她所受的不公平待遇愤怒。

　　在所有人的眼里，滢荜仙尊天赋卓绝，强大自持，仿佛没有人能打倒她，因此也无需旁人来疼惜她。

　　可是眼前这个少年却带着莫名其妙的情绪，上前一步，缓缓地伸出手抱住了她。

　　不知从哪里来的自信，就算她自己都亲口说了屠杀是真，灭门是真，他也相信事情背后有所隐情。

　　她太累了，累得谁也不敢信，谁也不想接触，整日板着面无表情的脸，笑得时候像个刚杀完人的恶魔，但蓝鸣凤依然不害怕，甚至还觉得亲近。

　　他将她拥入怀里，下巴搁在她的头顶，明明修为才是个元婴，暖呼呼的怀抱却像是有什么魔力，让人陡然之间生出了倦意，不由自主地想到依靠眷恋等等奇怪的词。

　　在顾清歌回过神来，觉察到自己似乎被冒犯了，伸手成爪正要穿透蓝鸣凤的肩胛骨时，他又是无比利落，比谁都爽快地跪下了，抬起一张无辜的脸来：

　　“仙尊冒犯了，仙尊我错了。”

　　仙尊，我还敢。

作者有话说

　　忙，停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