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尊我错了》刀茶

14、过往（三）

　　顾清歌穿着玄色长袍，腹部濡湿了一片。她仿佛没有痛觉，又仿佛早已习惯，恹恹的脸上眉头都不带皱一下。

　　此时阿摩罗已经到了她身边，金色镶花长棍杵地，翻身跳上长棍顶端，往上伸出一只右手，指尖颤颤巍巍地将要凝出另一朵金莲来。

　　顾清歌往下看了一眼，与他传音道：

　　“去给其他弟子吧，辛苦了。”

　　短时间内连出两个金刚罩，便是天赋卓绝的佛修也白了脸色，但他依然固执地要将手中金莲送上去，于是顾清歌又道：

　　“阿摩罗，我从前不知我活着是为了什么，现在也不知道。倘若我在今日陨落，那么我命该如此，与我而言也是解脱。”

　　“你的金刚罩莫要给我了，去护着别人吧。”

　　她依然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可阿摩罗确知道，顾清歌此战，的的确确带了必死的念头。就如她所说的那样，就如他跟随在她身边，这些日子以来所见所闻的那样，她的生较别人的生而言，更加的辛苦与烦闷。与她而言，经历了数十年那样的人生后，为了宗门陨落在此，或许也算的上是解脱。

　　“你不能死，掌门有所谋，你知道牂牂儿吗……”

　　阿摩罗尚未说完，顾清歌就又与撞过来的乾苍打在了一起，她挥袖将阿摩罗往后方丢去，动作间腹部的血如小雨一般纷纷地淅淅沥沥地落下。

　　阿摩罗从不知道，原来一个人的血竟可以有那么多。那些血滴仿佛带着烫人的温度，迎面落在他的脸上。他脸上的金色佛纹上沾了顾清歌的血，带着浅金的瞳孔里那抹玄色的身影越来越远。

　　阿摩罗落入了仁善所在的大后方内，离仁善不到三人的距离。

　　仁善仙尊一瞧阿摩罗被顾清歌从外头甩进来，就使了个眼色给一旁的长老。他隐在袖中的指尖微动，一条藤蔓无声无息地饶过其他人，爬向阿摩罗。

　　而此时，顾清歌也差不多到了极值，她与乾苍来回不下数百个攻击，两人一个能源源不断地从躯壳尸体上汲取养分补充自己，一个却只能透支自己的灵力和姓名去对抗。

　　到了后来，顾清歌开始以己身为烛，熊熊灵火从她伤口透出，她的头发在烧，她的血肉在烧，就连一贯静寂的眼眸深处，似乎都有火焰燃起，她身上的一切都燃烧了起来。

　　那灵火所向披靡，遇见魔气与魔修，便如蚀骨之蛆一般盘绕而上，呼吸间就能将人化为灰烬，将这一方天地染成了灿若晚霞的橘色，空气中漂浮着灰色颗粒，下雪一般洋洋洒洒飘落，惨烈的恍若人间地狱。

　　乾苍却并不畏惧，甚至还笑了，十分得意和张扬：

　　“以己为烛，焚天下恶。顾清歌，纵然你满身灵力，也撑不起灵烛一盏茶的时间。只要过了一盏茶，你就输了。”

　　连灵魂都不会留下地，彻底地输了。

　　顾清歌没有说话，而围观的蓝鸣凤和林少微，只觉得她每一口呼吸都是疼痛的。

　　她压根没力气讲话了。

　　她的速度提升到了连修士的双眼都无法捕捉的程度，鬼魅般地扑向乾苍。乾苍欲躲，顾清歌于是往自己伤口一扯一丢，将血肉布于乾苍身周，让他在燃烧着的灵肉包围下，无处可躲。

　　两人相撞，魔气与灵气旋转着荡开，势如破竹一般将外圈的人都掀翻在地。

　　顾清歌的泰阿刺入了乾苍的胸口，乾苍的长戟同样刺入了顾清歌的胸口。

　　两人一击之后齐齐坠地，将地面砸出一个大坑来，都仰躺着一动都没有再动。

　　“魔头死了！魔头死了！！”

　　乾苍坠地后，还站着的修士们爆发出一阵吼叫欢呼，而魔修则是更加愤怒激昂，两边的战斗再次激烈起来，身受轻伤的修士不论仙魔两道都是寥寥无几，大部分人都是靠着意志力在强撑。

　　而此时阿摩罗的脚莫名地被一条藤蔓缠住，他心有所感，担忧地往顾清歌那边看去时，一把长剑却从他的腹部刺出。

　　鲜血染红了阿摩罗的袈裟，这位慈悲目的佛修太过诚实，短息之内连出两个金刚罩都给了别人，自己身上竟没有设防，才得以让别人趁虚而入。

　　阿摩罗条件反射地将长棍往后一敲，使得身后偷袭的人不得不放开手。他捂住剑身，转身往身后看了一眼，只瞧见了仁善深不可测的眼眸，正隔着人群遥遥望着他。

　　阿摩罗沉下脸色，他合掌于身前，在远方佛修、器修、乐修……等等修士姗姗来迟赶来援助之时，面前的金色镶花长棍浮于上空，棍身一节节地分离变形又缩小，凑到一起后，凝出一朵巴掌大的九瓣花瓣的金莲。

　　那金莲似是有灵识一般，冲进人群穿透了仁善的灵府，因着速度太快，在所有人尚未注意到之时，仁善就瞪大了眼，缓缓倒了下去。他至死都没想到，佛门所说的送九转佛莲来交流，那朵他供奉日日研究的莲座竟是虚的，而这个佛修手里的佛棍才是真的九转佛莲。
　　佛门也的确应邀送九转佛莲来了，只是他自己认错了神器，将莲座当了宝贝，关在密室专研。

　　“佛门狡猾如斯……”仁善紧紧地扣住身侧长老的手，喘息着让他带自己去密室，“走，快走，只要回到密室，牂牂儿们的灵力尚能为我所用……”

　　他的话语停在了不敢置信的低头之中，刚刚那把穿透阿摩罗的剑，此时正在他的胸口绽出。

　　“掌门，您在这个位置上，坐的也实在是太久了。”

　　他身侧那一直老老实实听从他吩咐的长老，此时笑的有些狰狞。

　　“您为了昆华而死，大家都会感激您的，待我茯昌成为继任掌门后，一定会将您的牌位日夜供奉跪拜。”

　　茯昌说着，踩着下跪的仁善的后背抽出剑来。又爆开一阵灵力，将周围看到了这一切变故，还尚未来得及反应的弟子们都炸了个干净。

　　他一抹脸上的血，跌跌撞撞地往前来援助的人群跑去，一边指尖掐了两个诀，吩咐自己的亲信去找生死未知的阿摩罗和顾清歌。

　　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阿摩罗刚被仁善暗算，就又瞧见了茯昌偷袭仁善。此时九转金莲缓缓绕着他转，不知道下一步要去做什么。

　　九转佛莲堪比半步仙人等级的神器，它自己本身就有灵识。因着岁月久远，这灵识便渐渐地与器皿分离，有了拟人的躯壳。换句话说，阿修罗与他的佛棍，结合在一起才是九转佛莲，二者失去其中一个，都不再是神器九转佛莲。

　　当那九转佛莲飘浮回到自己的半/身身边时，仿佛感受到了他生命力在快速流逝，然而大部分灵识都在阿摩罗身上，九转佛莲没有了阿摩罗的吩咐，一时间也就是个器皿，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阿摩罗跌跌撞撞地躲入一处殿宇之中，染血的手指点在金莲上，将它往前送了送：

　　“我命该如此，你去、去带顾清歌走，去安全的地方。”

　　九转佛莲有些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指尖，尔后又飞快混入人群。它不过巴掌大小的一朵莲花，跟前来援助的佛修们施展的金刚罩所绽出的莲花相比，小到让人压根不会放注意力在它身上。

　　九转佛莲找到了闭着眼睛，虚弱得连呼吸都没有的顾清歌，它化为一阵金色光圈，带着顾清歌消失在了战场上。

　　而此时，茯昌的人找到了阿摩罗。

　　阿摩罗失去武器，又是重伤濒死。他早就做好了必死的准备，却不甘心这一切无法被世人所知。

　　他面对扑向自己的人群，就地跪下，俯首怀抱着怀中录影石，拼劲最后的灵力凝出最后一道金刚罩，那金刚罩极小，小得只能守住一颗录影石不被破坏，守不住那些朝着阿摩罗刺来刀剑棍棒。

　　就当人们试图从已经被仙器穿成刺猬的阿摩罗怀里夺走他一直护着的录影石时，一条魔蟒因着此间的修士聚集造成的灵气浓郁而缓缓露出了头。

　　它无声无息地从修士们身后张开嘴，受了伤的躯壳急需血肉的滋养……

　　录影石的记录此时开始断断续续起来，好像从阿摩罗的视角变为了魔蟒的视角。

　　它缓慢地爬过坍塌的殿宇的阴暗处，此时到处都是修士，魔修已经撤退。魔蟒因为身形巨大加之受伤严重，尚未来得及走。但它神智再低，也知道避着修士走，庞大的身躯企图往外游。

　　这断断续续的黑白画面里，有画面显示茯昌在一处破败的殿堂里聆听属下的汇报，痛心疾首地批复：

　　“阿摩罗已死，我们尚未来得及解救，这得与佛门好好沟通。仁善仙尊也陨落与此，实在是我昆华一大憾事。他生前一直跟我说顾清歌与魔头有所勾连，没想到此次战斗中，顾清歌竟然带着九转佛莲失踪，若九转佛莲还在，阿摩罗跟仁善仙尊也都不会死了……”

　　他字里行间没有说顾清歌叛逃，但又分明字字句句把脏水往顾清歌身上抹。

　　底下的人群情激愤，发誓要找出顾清歌问个明白，一张张脸上俱是愤怒。

　　茯昌则是在没人看得见的地方，不动声色地勾起了唇。

　　录影石记录到这里，画面又变成了外围高高低低的石柱废墟，魔蟒到底身形巨大，很快被人发现并围攻。

　　起初魔蟒还能招架，随着围攻的人越来越多，它终究是抵抗不住。一直昂着首的上半截躯体砸进了一侧的殿宇的屋顶内，另一半躯体在隔壁的殿宇内被修士布下的符咒阵法困住，游走不得。

　　魔蟒缓缓地闭上了眼睛，而录影石此时也到了结束的时候。

　　蓝鸣凤与林少微被柔和的绿光送出了录影石，又回到了最初的密室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