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玄》易七里

10、不爽

　　“你外祖在玄师界算是大人物。”易倦说，“花家这一脉想传下去，只有靠你。”

　　容玄没说话。

　　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易倦的声音就响在容玄耳畔，音色偏冷，嗓音略沉，带着一点儿蛊惑的意味。

　　易倦见他不开口，只笑了笑，道：“花擎应该也希望你成为一名玄师……毕竟你的体质比较特殊。”

　　有件事他没说。

　　容玄这种体质，和他有些相似。

　　他有一种预感，容玄以后很可能会变成和他一样的存在。

　　和他一样。

　　这对于大多数人来说，算得上是万劫不复。

　　容玄注定要成为玄师。

　　因为除了玄师界，没有什么地方能容得下他。

　　但易倦不想告诉容玄……现在还太早了，这个人还太年轻了。

　　容玄看着还算老成，但也只是看着。

　　他身上还有没褪干净的少年意气，有那种什么也摧不折的自信。他像一枝孤高的竹，只向着云天肆意生长，暂时什么都不需要想。

　　易倦希望，这样的容玄能存在得久一点儿。

　　不要像他的父亲那样，十七岁就背上了束缚，沦为世家手中的工具。

　　艰难苦恨属于他，辉煌荣耀属于谭家。

　　易倦敛了目光，突然问他：

　　“你饿不饿？”

　　饿。

　　快饿死了。

　　易倦偏头瞥了他一眼，突然忍不住笑了一声。

　　他笑得很轻，但两人坐得近，容玄只觉得那声音就响在自己脑子里。

　　“那就吃饭吧。”易倦起身，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那一瞬间，容玄突然觉得空气有一瞬间的空茫。

　　易倦走到电梯门口，金属制的大门自动打开，从里头弹出了一个人。

　　一个……没有五官的人。

　　那一刻的画面确实惊悚。

　　这人四肢躯干样样俱全，脖颈头发看起来也和旁人一般无二。但他的脸是一片空白，看不到五官。

　　哦，有一对耳朵。

　　好在容玄已经直面过囚谒的盛世美颜，远远对着这张没有五官的脸，不至于被吓到跳起来。

　　不就是没有眉毛眼睛鼻子嘴巴……

　　当然，一点震惊是免不了的。

　　易倦很体贴地往旁边挪了挪，遮住了容玄看过去的视线。显然，他有点儿担心这个“单纯可爱”的大学生会被吓着。

　　易倦个子很高，身高应该过了185公分，能把这个没有五官的玩意儿遮个大半。

　　这玩意儿旁边跟着餐车。低下脑袋，将餐车从电梯里拖了出来，然后往容玄那边推过去。

　　他仿佛没有看见易倦，直直地朝那边走去，两人险些就要撞上——

　　在事故发生的前一秒，易倦抬脚，抵住了餐车的前轮。

　　“给我。”易倦对他说。

　　他动作顿了顿，耳朵略动了一下，似乎是在辨别面前人的身份……好几秒之后，他松开扶着餐车的手，向易倦鞠了一躬。

　　然后转身走进电梯里。

　　泛着冷光的金属大门缓缓阖上，那个诡异的身影再没了痕迹。

　　易倦将餐车推过去，随手掀开白色罩布，拣了碟菜端出来。容玄就坐在他对面，漫不经心地瞧着他做这些。

　　“别光看，过来帮忙。”易倦瞥了容玄一眼，道，“我的手可是很金贵的，伺候你得加钱。”

　　容玄丝毫没有要起身的意思，反而冲他抬了抬下巴：

　　“多少钱，我加。”

　　易倦张口一句：“那就一个亿好了。”

　　容玄：“……”

　　空气凝固了一会儿。容玄盯着易倦看了几秒钟，最后还是起身凑了过来，抬手准备去帮他端盘子。

　　他低头，往餐车上随意扫了一眼，发现每个盘子都被盖得严严实实，特别有仪式感。

　　他顺手就去拣中央的盘子。

　　易倦正好放下上一只盘子，手指也探了过来。

　　一探就探了个空。

　　有点微妙的小尴尬。

　　尴尬的是容玄。易倦一直秉承着“你不尬我不尬谁爱尴尬谁尴尬”的畜生理念，脸皮厚得惊人，也没觉得有什么，伸手又去探另一只盘子。

　　好在容玄的尴尬症只持续了短短半秒。 他将盘子搁在桌上，转身就重新在沙发上坐下了：

　　“你还是自己来吧。”

　　特别理直气壮。

　　易倦被他气笑了：“你偷懒还这么明目张胆？”

　　众所周知，南大门面做什么都明目张胆。

　　不光是偷懒，骂人、鄙视也是。

　　基本没玩过阴招，从不背后损人。

　　哪怕哪天实在没忍住，在对方不在场的情况下损了两句，第二天也会找到对方，脸对脸原模原样再重复一次。

　　让人猝不及防。

　　那一瞬间易倦有点儿想给容玄拍张能让人受罪的符，但冷静了半秒钟后还是算了。

　　今天他心情好。

　　容玄懒洋洋地坐在沙发上，背靠柔软的沙发椅背，目光落在易倦手上，随着对方的动作不断挪动。

　　易倦的手指很白，瘦且长，手背筋骨清晰可见，苍白的皮肤下依稀可见青色血管，蜿蜒纠缠着没入同样苍白的手腕。

　　容玄不知怎的，盯着对方的手就走起了神。

　　直到易倦在他对面坐下。

　　容玄随手挑开了一只盖，发现里头的菜看起来很有些奇怪。

　　看起来像培根，但当容玄的目光挪上去的时候，他看见那些“培根”似乎在晃动。

　　会动。

　　容玄十分冷静地放下盖子，后退了半步。

　　易倦只淡淡瞥了这边一眼，道：“这是鬼气。”

　　容玄：“？”

　　易倦一点点揭开了所有盖子。容玄垂眸一瞧，发现所有的菜都在不住地晃动。有些像是在面前点了一捧火，然后透过焰尖膨胀的空气看东西。

　　他又仔细看了几秒钟，觉得更像了。

　　易倦给容玄盛好饭，递过去筷子。容玄拣了一小片培根，近看才发现这玩意周边有一圈黑雾。

　　鬼气。

　　但特别浅，不仔细看无法发现。

　　容玄尝了一口，发现这玩意和普通的培根味道没有太多区别。

　　易倦解释道：“玄师的食物一般都用特殊的调料做成，所以看起来不太一样。”

　　油、盐里头都掺了鬼气。

　　因为玄师日常需要用到鬼气，所以平日里要适应鬼气。

　　容玄体质和易倦类似，不会被浓度这么低的鬼气伤到，这对他来说最多有点儿心理上的刺激。

　　“你很希望我成为玄师？”容玄吃完最后一口米饭，搁下筷子，问

　　“不是希望。”易倦抬眸看了他一眼，语气淡淡，比平时客套的温和显得更真实也更放松，“你迟早要成为玄师。早一点比较好，被迫进这行，会很痛苦。”

　　就像十七岁的容应劫。

　　十七岁的纯.情.男高中生，晚自习结束后回家路上被玄师界的人套上麻袋，连夜运去了谭家，被人摁着脑袋行了拜师礼。

　　之后，同从前的一切一刀两断，就像云雀跌入樊笼，至死才得解脱。

　　容玄已经二十二岁了。

　　换做普通有天分的孩子，这么大的年纪，就算成了玄师，也不会有太大成就，不会有什么危险。

　　但容玄这种体质……

　　这么说吧，他和易倦一样，属于年纪越大实力越强的那种。

　　哪怕容玄今年三十岁，各大世界只怕也会为他抢破头。

　　不过有一点。

　　三十岁的容玄……只怕除了易倦，没几个玄师能镇得住。

　　可惜他才二十二岁。

　　不过幸运的是，容玄身后有花擎，玄师界的“鬼见溜”。

　　论实力，花擎在玄师界里头算是大佬，有他在，其他世家应该不敢对容玄动心思。

　　哪怕，容玄的体质比起容应劫，只强不弱。

　　易倦一般不掺和玄师界的内斗，那些腌臜事他也不会过多干涉。但花擎算是他难得的朋友，如果真有必要，他会出手相助。

　　“我会去问问我外祖。”

　　“如果可以的话，我不想当玄师。”

　　容玄说。

　　下午的歌手大赛比起上午并不冷清。容玄在评审台上一坐就是几个小时，下台的时候腿都差点僵化。

　　他下意识往观众席上瞟了一眼，没看见易倦，倒是和一个女生对上了目光。

　　那女生长得很甜，但看起来总觉得有些怪。

　　就像是在哪见过似的。

　　可能还不止一眼。

　　对于长得好看的人，容玄一般是很愿意在脑子里腾出一小块来记住对方赏心悦目的脸蛋的。

　　前提是他心情还不错。

　　女生撞上容玄的视线后，先是一怔，随后耳尖一点点漫上了红色。

　　容玄十分礼貌地挪开了目光，给女士留下了足够的面子。

　　观众席里没有易倦。这个念头居然让容玄有些不爽。

　　但他离场前，还是鬼使神差地，又往观众席上瞧了两眼。

　　这时候很多人都已经走了，观众席上空落落的，使容玄本就有些疲惫的心情变得更差了起来。

　　夕阳渐沉，橘黄色的光芒带着一点儿暖意，使容玄苍白的脸在这种氛围下多了点儿活气。

　　作为评审，容玄的手机一直保持在关机状态。他站在礼堂门口，一边望着远处台阶下树顶青色的层叠叶片，一边等手机开机。

　　17:49。

　　快到饭点了。

　　但容玄今天心情不好。

　　在鬼体半领域里做的那个梦、评审台上一连几个小时的翻转、离场时无意瞥见的观众席……

　　每一样都让他觉得很不爽。

　　他不想吃晚饭了。

　　他想发泄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