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琴海鳳凰》天崎 玥

36、第二十九章 月影 上

　　一望無際的海面，正如深夜裡的城鎮般寧靜而深穩，微微隨風晃動的波紋中，映射著點點星光，遠遠看去彷彿一匹上好的絲綢，舞動著那攝人心神的精工。
　　蒂娜靜靜的坐在岸邊，金橙色的長髮在星辰下泛著一層淺淺的光澤，輕柔的將她包圍，墨黑的眼睛看著遠處，彷彿透過大海在深深凝望著什麼，帶了一絲濛濛的不真切。
　　這種寧靜內斂，幾乎要和天地化為一體的氣息，讓亞度尼斯想起了一個人。
　　聽見身後輕柔而優雅的腳步聲，蒂娜並沒有回頭，直到雪白色的衣袍映入視線時，她才稍稍側過了身子。
　　「要出發了嗎」
　　「還沒。」亞度尼斯在她身邊坐下，「看樣子沒有追兵跟上來，我們可以稍微放慢速度。」
　　「嗯。」她點點頭。
　　離開王城後她才知道，自己之所以會等了這麼久，是因為亞度尼斯貿易的核心地帶完全以大馬士革為主，幾乎不會到耶路撒冷，因此拿到葉形玉石後，薇洛妮卡幾乎是日夜不歇的趕路，才即時將物品送到了他的手中。
　　為此，在跟對方道別時，她是深深的充滿感激及抱歉。
　　「道什麼歉呢!」然而在聽到她的道歉後，薇洛妮卡卻是完全不在意的一笑，「我才要謝謝妳，讓我能親眼見到凱隆那大人。」
　　蒂娜愣了半天，才知道她指的是亞度尼斯。
　　「雖然我不知道妳和大人是什麼關係，不過看得出來大人很重視妳，居然連葉玉都放在了妳身上。」
　　「……什麼意思」
　　「妳不知道」薇洛妮卡的臉上閃過驚訝，「大人的標誌雖然是葉，但是葉玉卻只有一個，見玉如見人，只要有這塊玉，就代表著大人的身分，也代表擁有了無數的陸上和海上資源。」
　　見玉如見人……
　　蒂娜握緊手中的玉石，看向亞度尼斯，感應到她的目光，他轉過頭來，微微一笑。
　　「……亞度尼斯。」
　　「嗯」
　　「為什麼……要給我葉玉」
　　這片玉石在第一次見面時他便給了她，她不懂，為什麼只見過一次，他就將這樣重要的東西交給自己。
　　紫金色的眼睛，產生了輕微的波動。
　　「因為妳給我的感覺很熟悉。」他看著她，眼神溫雅而柔和，「從第一次見面以來，一直都是如此。」
　　就――就因為這樣
　　他對她的背景，可是一點都不了解啊!
　　「難道你都不會對我的來歷感到好奇嗎」
　　之前在雅典就算了，可是在耶路撒冷的時候，他親眼見到自己拿著劍從場外瞬間移動到中央擋下所羅門的攻擊，明明感到很驚訝，然而從離開宮殿到現在，卻從來沒有開口問過她。
　　為什麼
　　亞度尼斯柔柔一笑，眼中充滿溫暖，「我說過，我相信妳，蒂娜。」
　　有些事情，即使她不說，他心中也大概有了底，她曾經說過她不能講，所以他也不強求。
　　然而，等她願意敞開心胸時，他一定會仔細傾聽。
　　「有樣東西，我想讓妳看看。」他將手伸入白衣，拿出了一條項鍊。
　　淺紫色的繩上，繫著一個水滴狀的白色水晶，看上去十分自然，並沒有什麼特殊的地方。
　　然而當蒂娜握住它的時候，一股溫暖的氣息卻彷彿河水一般，自手心沿著脈絡注入，遍及全身，同時背上的圖騰，也隱隱熱了起來。
　　她一驚，看向亞度尼斯的眼中有著詫異和不解。
　　「我想，妳應該知道這來自於哪裡。」
　　他微微笑著，並沒有多做解釋，然而那雙如星河般燦然的眼中，卻流露著了然。
　　瞬間，一股奇特的感覺湧上心頭，不知從哪來的衝動，讓她有些焦急的開口，「亞度尼斯，你聽我說，其實我――」
　　「咻――!」
　　話頭剛起，一道破空般的脆響自身邊傳來，下一刻，亞度尼斯站在她身前，用劍擋下了射來的飛刀。
　　「一路跟到這裡來，也算是難為你們了。」看了地上的刀一眼，他道。
　　黑暗中，走出十幾個身影，其中站在最前面的彪形大漢瞪著他，一雙大眼充滿了憤怒。
　　而在看到他的同時，蒂娜忍不住一驚。
　　這，這不是那天準備將她送回希臘的人嗎如果她沒記錯，他們是艾斯瑪的手下，應該要被抓起來才是，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都是你這個傢伙，搗亂了我們的計畫……」咬牙切齒的聲音，將她的思緒拉了回來，對方看著亞度尼斯，從腰中拔出了刀，「如果不是你，我們的計畫根本不會失敗，一老大不會死，艾斯瑪殿下也不會遭到酷刑!」
　　「我之前已經說過了，你們要在西亞怎麼做生意我無權干涉，但是，不要打希臘的主意。」亞度尼斯靜靜看著他，「既然違反規則，那麼後果便要自行承擔。」
　　「懶得跟你廢話!大夥兒，上!」
　　大漢一揮手，全部人立刻拿起武器衝了上去，「一定要為殿下和兄弟們報仇!」
　　夜色下，蒂娜似乎聽見了一聲淺淺的嘆息。
　　亞度尼斯轉過身，將一條絲帶放在了她的手上。
　　「圍上眼睛，我不想讓妳看到這些。」他輕聲道，「坐在這等我，好嗎」
　　「可是亞度尼斯，他們有十幾個人!」她捉住他的衣襬。
　　紫金色的眼睛一愣，隨即盪漾出溫柔。
　　「不會有事的，蒂娜，相信我。」他摸摸她的頭，隨後轉過身迎上對方。
　　「鏗!」
　　刀劍互撞的聲音，在寧靜的夜晚中顯得格外響亮。
　　夜色下，少年的白衣隨著移動不停飄盪，在光影交錯中宛若一朵白蓮，於幽暗中輕盈的綻放。
　　蒂娜站在原地，手握絲帶緊緊的盯著場上的狀況，完全沒有圍上的意思。
　　她不是不相信亞度尼斯的實力，問題是他前陣子才剛和所羅門鬥過，現在又一次面對十幾個人，一連串的戰鬥下來，怎麼可能不影響體力
　　手伸到背包上，猶豫了很久卻始終沒有打開。
　　不行，她的狀況連她自己都弄不清楚，貿然加入戰局，只會給他帶來困擾。
　　「轟!」
　　就在她絞盡腦汁的時候，巨大的聲響突然冒出，在亞度尼斯的身後，原先堆滿稻草的屋子熊熊燃燒了起來，同時地上也多了好幾個倒下的身影。
　　「你這傢伙……」
　　彪形大漢怒吼一聲，提刀衝了上前，然而在即將砍到對方時，少年卻身形一晃，他只看見白花花的色彩，緊接著腹部被猛力一撞，在近乎暈厥的狀態下被拋入了火海中。
　　「二頭目──!」
　　「快救二頭目!快!」
　　剩下幾人瞬間慌了手腳，手忙腳亂的搶救起來。
　　同時，蒂娜聽見遠處傳來了大量的腳步聲。
　　「走吧。」
　　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身邊的亞度尼斯，看了她握在手中的絲帶一眼，有些無奈的輕笑，「等下官兵就會來了。」
　　蒂娜一凜，抬頭看向他。
　　此刻的亞度尼斯，和以往相比，溫潤的氣質依舊，卻像是夜色下悄然盛開的蓮花般，將四周收攏在淡雅的芳香之下，多了幾分洞悉全局的自信和悠然。
　　放火，是為了引來官方注目，除了讓他們在混亂掩護下離開，同時又將功勞歸於國家，和自身完全切割。
　　這樣的細心縝密，這樣的運籌帷幄……
　　彷彿是在呼應她一般，皎潔的月光自雲層中緩緩探出，銀白色的光芒灑在少年身上，將他一身的白衣和長髮籠罩，散發著柔和卻又耀眼的光華。
　　記憶的片段，像雪花紛飛般，在不斷飄揚迴旋後，靜靜的落在地面，拼湊出點點滴滴的真實。
　　所以在希臘時，他幾乎不曾在晚上跟她碰面。
　　所以他能隻身進入王城，完全不借外力將她帶出。
　　他的主要勢力在大馬士革，是因為那裡是非法走私交易最多的地方。
　　雅法的商人不認識他，因為他們認識的，是他的另一個身分。
　　只在月亮出來時現身。
　　就像是影子一般，來無影，去無蹤。
　　蒂娜輕輕伸手，放在了那張如瑞雪般純淨的臉龐上，紫金色的眼中閃過一絲驚訝，卻又立刻恢復成溫和的笑意。
　　可還有什麼，是隱藏在深雪之下，在彼此之間交互纏繞，造成親暱卻又疏離的熟悉。
　　下意識的，她舉起另一隻手，看著手中水滴型的墜飾。
　　白水晶……
　　輕輕的，似水般的聲音流盪在空氣中，帶著溫潤而寧靜的氣息。
　　「戴著它……」
　　「它能為你擋下觸不到的攻擊，保你一世平安。」
　　是誰……是誰在她耳邊細語
　　「對不起……將這個沉重的擔子交給你……」
　　「謝謝你，付出這一切……」
　　暖意源源不絕的自掌中湧現，一遍又一遍的直擊深處，在心底泛起漣漪。
　　恍惚之中，她望向亞度尼斯，幾乎是下意識的，用不屬於自己的語氣，輕輕開了口。
　　「謝謝你……月。」
　　朦朧的低語，隨著溫暖的氣流，將她的意識捲入了深深之中。

　　＊ ＊ ＊ ＊ ＊ ＊

　　「安迪，大人是吩咐在這裡等嗎」
　　「是。」
　　「可是我們已經等了一晚上了，都還沒有半點消息，依照大人平常的模式，不可能會這麼遲的。」
　　「會不會是發生了什麼事」
　　面對其他船員的詢問，名喚安迪的少年雙手環胸，面無表情的看向海面，沒有答話。
　　「安迪，大人有交代他去哪嗎」
　　「……沒有。」大人一向不會交代自己的行蹤，就連他也不例外。
　　不過這次，真的有些反常，除了晚到之外，他們甚至是第一次，被吩咐來到這個從未來過的小港邊，而且還是在三更半夜。
　　時間就算了，這個地點，實在是令人匪夷所思，簡直就像是藉由低調來避開些什麼。
　　難道大人……被捲入了什麼麻煩之中嗎
　　就在他胡思亂想的時候，一道白影出現在不遠處的街口。
　　「──是大人!」
　　「大人回來了!」
　　身邊的人嚷嚷起來，迅速放下了甲板。
　　安迪理理衣裳，快速下船迎向對方。
　　「大──」
　　正當他準備開口時，對方卻輕輕制止了他，而這時安迪才發現，自家主子的懷中竟抱著一名熟睡的少女，臉上不禁有些驚訝。
　　而且再仔細一看，那名少女，似乎有那麼點眼熟。
　　他上前欲接過，亞度尼斯卻搖搖頭，示意眾人放低音量後輕步走進船室，將少女輕柔的放在鋪著羊毛的軟墊上。
　　「……吩咐下去，起程回希臘。」
　　聽見空氣中的輕語，安迪垂首，靜靜的退至屋外，並帶上了門扉。
　　亞度尼斯在床沿坐下，看著熟睡的蒂娜，月光輕輕的從窗外進入，在白皙而恬靜的面容上散發出珍珠般的光澤。
　　他就這樣靜靜的看著她，從遠處望去，兩人之間的氣息幾乎完全融合在一起，就像是兩股相匯合的水流，感覺是無比的自然而不突兀。
　　柔和的微風，將銀色長髮吹起，覆在了金橙的髮絲上，彷彿輕撫一般來回飄動。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緩緩起身，理了理她身上的薄毯，離開之前，紫眸看了仍被蒂娜握在手中的水晶一眼，眼中流轉著宛若朝曦般柔和的溫暖。
　　「妳有遵守約定呢，安。」
　　如三月春風的輕柔嗓音，在月光中盪漾出一室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