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明月》雪中炭

6、第六章

　　第六章

　　“那…好吧，到时候我送送你。”韩啸说。

　　木小七欲言又止。

　　整整一天，大家都闷闷的没什么多余的话，晚上韩月在屋子里研磨药材，韩啸沉默着给她打下手，小七托着腮望着他们，望着烛火下的那份宁静，忽然心里那种不舍的感觉又多了几分，他知道，救命之恩，如同再造，年轻的心里不是不感激，不是不难受，可即便再难受，他也必须走。

　　他不属于这里，人都是有自己归宿的。

　　再舍不得，也得舍得。

　　但是他是真的很喜欢大寒姐姐，小寒哥哥，在同一屋檐下处了那么久，他们的好，他清清楚楚。

　　木小七受伤到现在的这段日子，刚开始韩啸怕他伤重随时会咽气，一直都陪在他身边睡着，时间久了，竟然也习惯成了自然。

　　只是从今往后，他又要一个人孤孤单单的了。

　　韩氏姐弟被他目光注视后一齐看向他时，小七立刻报以灿烂一笑，若无其事没心没肺，却在转头的霎那，忍不住眼眶一红。

　　夜里韩啸依旧像往常一样，轻手轻脚地给他盖被子，催促他早点睡觉，别七想八想，对伤不利。

　　木小七翻身过去背对着他的时候，不知为什么，眼泪差点掉下来。

　　第二天清晨，韩啸自己胡思乱想了大半夜，快到早上好不容易迷糊了一小会儿，半梦半醒间伸手一摸身侧，瞬间惊得跳了起来。

　　没人了？

　　这才什么时辰？天还只是蒙蒙亮呢！

　　里外找一圈，他的心也凉了半截，果然，不告而别了吗？

　　韩月亦被惊醒，她睡在另一间，更是半点动静都没听见。看着自己兄弟若有所思的模样，她只好安慰：“算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嗯”韩啸默默背好柴刀：“我出去看看，天还不太亮，山路难走，有点不放心，那个，阿姐，我去去就回。”

　　韩月知道阻止无用，只道：“你自己小心。”

　　“没事”韩啸大踏步出门，心里莫名有些失落以外的东西，就算要走，告个别又能怎样？一句再见，一声珍重就那么难说出口吗？

　　摸黑出门，这孩子还真是，人小胆大，说了要送他一程的，他一个人就这么跑了，碰上野兽怎么办？看不清山路怎么办？掉到沟沟坎坎里去怎么办？

　　这娃真不让人省心。

　　这么想着，韩啸倒把自己吓一跳，离小镇可不近，路上别出什么岔子才好。

　　一路追出去，却连鬼影子都没见到一个，那孩子脚程那么快吗？是自己走太急，看岔了？韩啸耐着性子回头又找一遍，还是没人。

　　坏了，被豺狼虎豹拖走啦？

　　韩啸心口砰砰乱跳，赶到镇上招兵处打听，问了好多人，都说没见过一个孩子。

　　这下完蛋，韩啸在招兵处从早上站到晚上，也不见木小七来报到，直到大门关了，他才怏怏地往回走。

　　但愿只是走岔了错过了，别是被野兽吃了。

　　韩月觉得他有些紧张得过头：“放心吧，其实你想想，小七那精灵古怪的，根本不用担心的好不好。”

　　“我知道。”

　　“人和人啊，是讲缘分的，以后说不定还能再见，谁知道呢。”韩月也舍不得那孩子，好不容易治好了的，不过该释怀时还得释怀，纠结无用。

　　“阿姐，我去劈柴。”韩啸低头出去。

　　他大概是真的很喜欢那孩子吧，韩月心想，他们生在大山，长在大山，韩啸从小到大除了他师父，连个玩伴都没有，难得有个年纪相若的孩子在一起，虽然木小七从头到尾都没说过一句话，可是对韩啸来讲，这应该是段很特别的时光。

　　即便这一辈子他们不再重逢，他也不会忘记年少时还有这么一个插曲。

　　“黑灯瞎火的，明天再劈吧。”韩月冲外喊。

　　这孩子，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辰啦。

　　“哦，知道了！”

　　韩啸坐在院子里看星星，但愿小七那孩子平平安安的吧，只要不再受伤害，无论活在哪里都好。

　　是该把师父教的功夫好好练练了，最近懈怠了不少，师父走的时候说冬天会回来看他，是的，这不，已经入冬了呢！

　　入了冬，大雪封山，出去和进来都不容易，是时候屯积过冬的东西了，食物，柴火，对了，厨房里还有小七前天猎回来的几只野山鸡没吃完，还可以再饱几天口福。

　　还别说，那小毛孩子，对付飞禽走兽真是一把好手，特别有天份。

　　和师父快半年没见，很是想念。

　　很快山里迎来了第一场雪。

　　韩啸没想到他师父再入山的时候，带来的是一个惊天大消息，皇帝陛下回朝不久就惊吓过度卧床不起了，前不久，刚刚驾崩。

　　也就是说，大齐的国号不再是元庚，如今已然是修平元年了。

　　二皇子高执，成了当今天子。

　　大齐也因为这一战，元气大伤，需要时间休养生息。

　　当然，蛮人和周国也好不到哪里去，彼此彼此！

　　历来的战争，大抵都是伤人一千，自损八百的买卖。

　　看样子应该能太平一阵子。

　　“练得不错，有长进。”师父看过他的出手后说：“以你现在的修为，行走于世，自保绝对不是问题，想要大成，只需假以时日而已。”

　　“是”

　　“你现在年纪还轻，如果遇到真正的高手，切记不可逞强，能避则避，怎么…”师父看看他：“没精打采的，是因为依然没有出去的打算吗？”

　　“我们家，您知道…”韩啸很是犹豫。

　　“是啊”师父抬头望向门框上的字：“避世，是没错，可是孩子，你知道世是什么，又该如何避吗？”

　　“我…”韩啸接不上话。

　　“不在红尘走一遭，又何谈避之，想出世，首先，你得入世啊，再说了，这天地之间，哪里能真的有那可避之所啊……”

　　韩啸张大眼睛，不久之前，小毛孩子也讲过同样的话。

　　“世事无常，难如人意，只是你我皆凡胎肉身，终此一生，不过短短几十载光阴，不抓紧时间体验一番酸甜苦辣个中滋味，有些白来一趟的感觉啊。”师父轻笑：“当然，人各有志，不可强求。”

　　“师父，感谢您这些年的教诲，我和我阿姐…”

　　师父摆摆手：“药王是我故交，他仙逝之后，我也是寻觅了很久，才能为他寻得月儿这么好的传人，药王的衣钵传给她我也就放心了，至于你…”师父轻抚他肩头：“你这孩子，资质极佳，坚强从容，内敛沉稳，很是合我的口味，我这一生，也无甚所长，于你倾囊相授，并无保留，但愿对你有所进益，也是我的福气，师徒一场，本来就是有缘啊。”

　　大齐地大物博，能人异士不胜枚举，而数十年来，一直被人们挂在嘴边津津乐道的，既有各持所长登峰造极的人间七秀，也有武功卓绝，效仿前人名家，大隐于市游戏人间的风尘三侠。

　　韩啸的师父，便是三侠之一，游侠章选。

　　章选游历天下，也是因缘巧合，无意中在山里救过小韩啸一命，当时就觉得这孩子不骄不躁且骨骼清奇，是个好苗子，后来又发现他竟是韩老将军后人，怜惜韩家忠烈，却落得凄凉下场，于是毅然决定将自己一生所学都教给他，虽然中途得知他爷爷那里居然给自己子孙下了那样一个咒，他也依旧毫无保留地栽培这孩子。

　　用不用是一回事，学不学又是另一回事，艺不压身，谁知道将来会不会有用得着的一天。

　　再说了，真的学成了文武艺，也不一定就非得卖与帝王家。

　　金榜题名抑或出将入相，并不是人生的唯一选择。

　　七秀中的药王是他好友，药王一生所学，都在自著之书上，这本书章选传给了韩月，使故人的衣钵得以延续。

　　眼看着两个孩子都学有所成，偏偏祖宗的遗训，不能出山，不能亲眼去看看红尘，多少有些可惜。

　　但是即便自己是长辈，他也没有权利替年轻人们做选择。

　　路怎么走，他们自己说了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