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明月》雪中炭

5、第五章

　　第五章

　　“你看，奶奶她到底想跟你说什么？”韩月问。

　　韩啸摇摇头，耸耸肩，正是因为老人几乎什么都没说，所以他才困惑。

　　“算了。”韩月说：“现在想不通，以后再慢慢想吧，你去看看小七，那孩子闷声不响地，别憋坏了，小小年纪，心病重得很，你一天没回来，他也一口水都没喝，喏，你顺便把药给他拿去喂了，凉得刚刚好，不烫。”

　　韩啸端药进屋，一口一口，把药慢慢喂完，他自己也心事重重的，喂完了药才发现木小七的目光一直盯着门框上的那几个字，似乎没移开过。

　　“怎么啦？”韩啸理理他额前碎发。

　　木小七收回目光，小脸上虽然还是没什么特别表情，却看上去尤其楚楚可怜，韩啸想想自己的身世固然不咋样，这小孩子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想来都是天涯沦落人，于是打算安慰他，想了半天才说：“那个，小七，天无绝人之路……”

　　木小七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似冷漠，又似嘲讽，手指在床边轻划，韩啸弯腰仔细看去，发现他写的似乎是“世无可避之所”这几个字。

　　“什么？”韩啸不觉猛地一楞。

　　木小七又冷哼一声，艰难地扭过脸去，不理他了。

　　韩啸呆呆地立在那里半晌，忽然回过神，无奈一笑：“小毛孩子，还挺有脾气的。”他收拾了碗走出来，心里却反反复复重复刚刚小七的那句话。

　　世无可避之所。

　　好像曾经，他师父也说过同样的话。

　　他们说的，是同一个意思吗？

　　自那之后，木小七的伤倒是好得飞快，半个月不到，居然就下床自己行走了，韩月都有些吃惊：“哎呀，这个倒霉娃子，看着金贵，倒挺皮实。”

　　木小七板着面孔，看上去又倔强又孤傲，因为腿上有伤，走起路来还需要拄个拐，韩啸就帮他做了个简易的，一翘一翘的也不妨碍他灵活地进进出出，统共就两间屋子带个柴房，瞬间被他摸得门儿清。

　　韩啸怕他乱跑，告诉他：“山里有狼，还有野猪和熊啊蛇的，乱七八糟的毒物也不少，你在院子里转转没事，别往外跑。”

　　木小七还不能说话，常常拿眼神和表情表示对他的警告不屑一顾。

　　那天他就趁韩啸在厨房里烧火之际，拄着拐蹦跶蹦跶地出了院子，韩啸刚把炉火点着，还没来得及往锅里加水，就听见外面有野猪凌厉地嘶叫着由远及近，声音大得让他头皮一麻，暗道不好，直接扔了手里的瓢，火急火燎地冲到院子里。

　　然后他就看见那个造孽的孩子飞快地拄着拐连蹦带跳地往院里跑，结果一个不留神，让地上的碎柴火绊了一跤，跌了个嘴啃泥，韩啸根本来不及扶他，只好眼睁睁看着他摔得七荤八素。

　　再往他身后一看，我的天，一头愤怒的野猪，虽然体型不算庞大，但是气势汹汹杀气腾腾地追至院外，蹄子刨地，怒吼连天。

　　韩啸家的地方虽小，但是院子周围经过他们姐弟俩的特殊处理，没有野兽能够靠近，即便如此，那畜生仍不依不饶地作势要往里冲，一副要吃人的表情。

　　韩啸赶紧将砍柴刀抄到手中，另一只手扶起那个半天爬不起来的倒霉孩子，把他护在自己身后，问他：“你对它做什么啦？掏了人家的窝？”

　　木小七抹了一把脸上的泥，冲韩啸比划了半天，韩啸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说：“请你吃肉。”

　　韩啸吓了一跳，山里野猪这玩意真没那么好对付，皮糙肉厚，就是他自己，要猎一头像样的成年野猪，也要费些力气，小七这倒霉孩子，想得太容易了。

　　谁知那孩子一脸的满不在乎，嘴角还浮起个轻蔑的笑容，仿佛那不是一只凶狠的野兽，而是一只温顺的家兔，韩啸哭笑不得地想“这小东西到底是没见过世面啊还是心太大，都不带怕的么？”

　　可是他再仔细一看，就发现了不对，有血腥气传来，那畜生肚子下面，滴滴答答地在流着血，而且时间一长，咆哮渐弱，四蹄也开始打抖了。

　　韩啸偏过头一瞧，木小七手里的乌金小刀朝他晃了晃，那意思：“等肉下锅吧。”

　　韩啸早猜到他这把小刀绝非凡品，却不想削铁如泥至斯，以这孩子的手劲，就能轻易割开野猪的肚子，太不可思议了些。

　　两个半大少年和一只野猪就这么隔着院门，大眼瞪小眼对峙了半晌，终于那尖嘴獠牙的家伙撑不住了，满地打滚着挣扎半天，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一命呜呼去也。

　　于是晚上韩家的锅里多了一锅野猪肉，香是很香，不过木小七啃了几口就嫌弃上了，比划着的那意思是：“肉太粗，难以下咽。”

　　小毛孩子忒难伺候，韩家姐弟想。

　　结果第二天一不留神，又被木小七溜出去，这回弄了条蛇回来做了蛇羹。

　　这熊孩子，自从他能蹦跶以后就没消停过，山里的飞禽走兽算倒了八辈子血霉，每样都被他弄回来尝了尝。

　　他是这大山的克星吧？

　　不过这非常有助于他身体的恢复，再过几天他连拐都不知道扔到了哪里，一瘸一拐地照样风风火火。

　　一晃之下，小七来韩家已经两月有余。

　　除了他脖子上的那道伤外，其他大大小小的伤口已经基本愈合，他着急想说话，却总开不了口，毕竟那一刀几乎致命，想要痊愈，并不容易。

　　韩月会朝他瞪眼睛：“别勉强啊，姐打包票能治好你的，你可别给我乱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知道不？”

　　木小七撅着嘴，满脸的不开心，相比性格随和的韩啸，他更怕大大咧咧说一不二的韩月，还故意在韩啸面前告过状：“大寒姐姐贼凶。”

　　韩啸好脾气地笑笑：“别惹她就好了。”

　　韩月毫不客气地敲木小七的脑袋：“怎么着，还敢告状，你是病人我是大夫，我的话，你就得听，没商量。”

　　木小七指指她，又去看韩啸，那意思：“瞧你姐姐霸道的。”

　　韩啸也是拿他俩一点办法没有，偶尔，他会发现那孩子莫名安静，眼睛望着院外的大山，又仿佛穿过大山，看向更远的地方。

　　那应该是他来的地方吧！

　　他没问过，木小七也没说，其实像他这个年纪的孩子，心里应该是藏不住事情的，可是这孩子好像不太一样。

　　关于他的一切，都守口如瓶，滴水不漏。

　　那天韩月下山采购回来，又带来了新消息：“听人说战场是打扫得差不多了，如今朝廷开始着手四处寻觅失散在民间的受伤将士，准备带回朝优待抚恤。”

　　木小七身体一震，旋即又恢复平静。

　　韩啸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果然，第二天早上，木小七顶着一夜没睡的两个小黑眼圈，安安静静地坐到桌边，用筷子蘸水在桌上写道：“我要走了。”

　　“去哪里？”

　　“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韩月皱眉：“你的伤，尚未痊愈……”

　　“不妨事。”

　　这么重的伤，也挡不住他归心似箭么？

　　其实这一天是迟早的事，不过来得有点快，韩啸才觉得自己真的对这孩子一无所知，他想开口，韩月却冲他摇摇头。

　　世间的人，大多萍水相逢，而后再各行各路，一生再无交集，问得越多，牵挂越多，还不如相忘于江湖来得潇洒自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