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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第 5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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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云笙浑身颤抖地想从陆盛的手中抽回手掌,他用力了几次却都被陆盛握地更紧,甚至陆盛在加重力道之后,还用平静的口吻问道:“无论你想听多少遍,我都可以说给你听。”
“够了,够了……”裴云笙狼狈地闭上眼,过激一般的喊道,“不要再和我说了。”
他已经听够了,这种施舍地将他的一切感情否定的“爱”。
“两个人亲密过久就会产生矛盾,会滋生痛苦,我说的一切都是我的真心话,我希望和你之间留下的只有快乐,爱这个字眼飘渺虚幻,追求它不会有什么好处,它不擅长让一段关系长久维持,它只擅长结束关系,轻而易举地扰乱人生,让人冲昏头脑,去做一些清醒时候看只觉得万分可笑的事,我哪怕将它说给你听,你也没有所谓的感动,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执着于这个?”
陆盛是真的带着困惑在劝说裴云笙,他的话语中将爱贬低到尘埃里,他是打心眼里觉得,念叨爱的人都不可理喻,无论是裴云笙还是他的父母。
两个人之间只要快乐不就够了吗?快乐之后在困难与痛苦来临之前,你情我愿得分开,此后相遇依旧可以相视一笑,涌上眼前的画面也不会是分别的难堪,这就是恋爱的本质啊。
他呆呆地盯着陆盛出神,好一会儿才似有触动地开口,“你要和我说清楚的事我已经懂了。”
“陆盛,我可能真的不是爱你,甚至我对你的感情也不是我曾经定义的那样,我不爱你,我只是搞错了。”
裴云笙一字一句地将曾经的爱意全部否认,哪怕这点爱意是他在这世界为数不多的温暖回忆。
他再次用力抽回手,这次陆盛没有再制止,裴云笙低头注视着自己的手掌,他虚握了两下,感受着陆盛残留在指尖的温度飞速冷去。
“……我可能只是太寂寞了,从小的时候开始就太过孤独,”裴云笙梳理着自己的感情,他的心脏痉挛跳动,每一下都能感觉到血液被挤出心房,细密的痛苦随着血管流遍全身,他已经连爱着陆盛都不敢承认,陷入了极致得茫然。
我真的爱过陆盛吗?那些牵挂只是因为太过寂寞的想念吗?
喜欢一个人真是痛苦,他不爱我,也不会对我的喜怒哀乐感同身受,他是我永远寻找不到的死局生门,即便我摸黑蹒跚前行,跋山涉水也到不了尽头,耗尽心力也没有结果,只能戛然而止颓然认错,跪地自省。
“我爱的人也不是真实站在我面前的你,是我的孤独把你认错了。”
“陆盛,我可能只是太想有一个人能够陪着我,小时候相遇的那次,你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你出现在我想要陪伴的时刻,从那之后我就认错了,一直到现在。”
“或许那天出现的不是你,是另一个人,我也会这些喜欢他吧?”
“我爱的人不是你,只是一个适当出现的人,他可以是任何人。”
裴云笙想,这个应该是正确答案了吧,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深思,只要有一个合适的答案就好了。
他在这世间最后爱着的人,终于也不会再给他任何温暖,如陆盛所言,爱带来的不会是快乐,它因快乐而来,离去时留下的只会是痛苦。
不,爱与他无关。
陆盛骤然睁大双眼,裴云笙说着本该是他想听到的话,可他却觉得万分刺耳,他要听的不是裴云笙将他整个人的意义从他自己的人生中否认!
愤怒与不满腾空升起,陆盛斥责道:“你对爱这个字眼纠缠不清,而我们之间连朋友都做不成了是吗?只是因为那么一种感情,连我与你的过去都要否认掉?”
“你不爱我,也不想让我爱你,却一定要我承认我与你还是朋友,”裴云笙苦笑着问道,“陆盛,你到底要我怎么做才好?”
“我只是想让我们和以前一样!”
“不可能!”裴云笙歇斯底里地喊道,“我做不到!”
他不被陆盛需要,陆盛也并不属于他,他曾误以为陆盛与他两情相悦,二十多年的时光历历在目,他得到的太少,失去的太多,但求一丝蜜糖吊着,走过这趟荆棘路,但未想,陆盛是甜蜜诱惑的巧克力,而自己不过一条狼狈败犬。
舌尖尝过一丝甜,又怎么可能甘心再度以苦涩为食?
陆盛想要抓住裴云笙的手,可对方闪躲的姿态即快又及时,令陆盛伸出的手只能握住空气。
手中没有抓到任何实物,陆盛僵在原地,一时之间甚至没有反应过来,他的指尖抽痛似得颤了颤,才后知后觉地看向连身躯都卷缩躲开的裴云笙。
“……”
躲避的姿态,闪躲的视线,仿佛他如瘟疫一般避之不及的恐慌。
陆盛心中燃起不知缘由的怒火,以不容拒绝的力度将裴云笙的手腕压在他头顶的靠枕上,另一只手扣着他的下巴,四目相对间,怒火却没有褪下半分,反而因为裴云笙更为抵触的视线越燃越旺。
“放开我。”裴云笙眼睛赤红,一副难以忍受的模样。
“不放。”
裴云笙不顾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势剧烈挣扎,与其说他是想要逃离被压制的姿态,更不如说他完全不想和陆盛有一星半点的接触。
“别动了!”陆盛加重了力道,令裴云笙无力再抵抗。
“那就放开我。”
“我现在碰你都觉得难以忍受吗?”身体内燃起的火仿佛越烧越凶猛,陆盛上半身隔着数公分覆盖在裴云笙的前方,后槽牙一点点地咬紧,俊美的脸颊浮现紧绷的肌肉痕迹,他越发靠近了些,死死地盯着裴云笙越发抗拒的神情。
“恶……恶心,”裴云笙低低的从口中溢出几个字,他的眼睛又被泪水覆盖,哭着嘶喊道:“好恶心啊!”
真恶心,明明两个人之间已经连一点美好都不剩,身体却还是因为陆盛的触碰而颤抖。
陆盛压迫的姿态在一瞬间轰然倒塌,他手指僵住,失去了再挟制裴云笙的力道,他就在裴云笙的上方,看着对方近来急剧消瘦的身躯痛苦地蜷缩,无法自抑得哭泣着,甚至因为窒息感而发出了干呕的声音。
裴云笙真的因为他的触碰而感到恶心。
身后的大门被人猛然拉开,急促的脚步伴随着来人愤怒的喊叫袭来,陆盛就这样僵着身躯,被叶奕用力推开,重重撞在旁边的墙壁上。
“沈老师!”
叶奕挡在陆盛与裴云笙之间,在看清陆盛面无表情的脸时,叶奕下意识地倒吸了一口凉气,身体都在对方失神般冰冷地注视下抖了抖,可他咬着牙不愿退开半分,冲着他喊道:“你要做什么?老师的身体才好了一点!”
陆盛合上眼,胸膛起伏数下才将焦躁的怒火平息,他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给叶奕,而是简单地整理了一下略微凌乱的外套,对垂着头看不清脸的裴云笙说道:“你好好考虑一下我说的话,我希望下次见面时,我们可以像以前一样正常说话。”
“……”
裴云笙没有回头,只是将头埋在枕头上更深。
陆盛沉默着离开病房。
房门被关上时发出一声微弱的声音,叶奕手足无措地看着捂着脸,努力抑制哭声的裴云笙,半晌不敢说话,犹豫了一会儿,才将旁边的椅子拖过来在床边坐下。
裴云笙手指抓着松软的靠枕,力道之大,叶奕都能听到布料被撕扯时的细微声响,他犹豫了一会儿,用手覆盖住对方的手掌,在感觉到裴云笙虽然因为惊吓而颤抖但没有闪躲的动作后,叶奕小心地将已经皱巴巴的布料抽出,然后握住了他的手。
裴云笙安静地任由他握着,等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抽回手,带着疲倦轻声道谢,“麻烦你了,谢谢。”
叶奕慌忙摆手,对于他人释放的善意感到十分慌乱,忙说道,“沈老师不用谢我,我什么也没帮上,刚才也是,只能傻坐着。”
“这就够了。”裴云笙轻轻地笑了下,他脸上泪水的痕迹还未全部干掉,泛着一点水光,无端让叶奕的心中生出几分酸涩。
叶奕犹豫问道:“沈老师,你和陆先生发生什么矛盾了吗?是吵架了吗?”
“没,不是吵架,”裴云笙的声音有些飘忽,“只是有些事我需要一点时间去接受。”
“嗯?”
裴云笙却没有再开口解释,短暂的合眼时,他已经做了一个决定。
迄今为止发生的事,做不到改变结果的时候,就去接受这一切。
裴云笙说服自己去接受这一切,他可以做到,只是需要一点时间,他在心中回复了陆盛离去时说的话——不会再见了。
他已经累了。
如果之前是心死成灰,在意外来临时他抱有死志,可没有死成就是天意,他也不想再为了一个人选择死亡,现在他只想离开这里,离得远远的。
疲倦击垮了裴云笙对未来的一切期待,他也想象不出自己和陆盛如何再平和相处。
“叶奕,我可能要离开这里了。”
“啊?沈老师你要出差吗?”叶奕瞪大眼问道,“要去多久?”
“我也不知道,”裴云笙想了想,“可能会很久吧,也可能很快就会被抓回来了。”
“抓?”
裴云笙勾起一个无意义的笑,他也猜不到发现他跑了之后,沈正渊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不重要,我是想问你,你还想在画廊工作吗?我可以把那间画廊转给你。”
“不不不,”叶奕忙不迭地摇头,“我哪有本事将画廊经营下去?沈老师你要是离开燕京,还是找个好卖家把画廊卖掉吧,我的话就不用操心了,上哪都可以找一分工作的。”
“你和韩路可以一起在画廊工作,那地方会比较安全。”
韩路的行踪想必韩家心知肚明,现在还没有找到他只不过是因为老爷子还没有死,他如果留在画廊,沈照炎也会帮忙看着一二,的确比外面打零工要安全得多。
叶奕的神情微微一僵,眼珠子游离着左右四看,好半晌才小声说道,“嗯、嗯,我知道老师的好意,不过韩路他找到了一份新的工作,很稳定,上班要一段时间才能回来一趟。”
说道这里,叶奕还挤出一个笑容,有些僵硬却写满了满足,“他的生活一定比在我身边要好很多。”
裴云笙似有所动,“是你觉得他的生活变好了,还是他自己也这么觉得?”
“……”
叶奕如遭雷击般怔住了,他垂落眼帘,连肩膀都不如刚才□□,他想了一会儿,复而坚定说道:“我们都觉得是真的变好了!”
“嗯。”裴云笙没有再多问,简单地将画廊收尾的事情交代给叶奕。
叶奕边点头边记下,皱着眉问道,“老师你什么时候走?”
“越快越好,”裴云笙举起左手,左手的伤要比右手轻得多,经过这些天的休养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他又尝试性地动了动右手,不出意外地毫无反应。
他盯着还打着石膏的肢体,视觉告知他,右手还属于他的身体,是他的肢体,可大脑却断绝了与右手的联络,控制不了感知不到。
这下他再也不会苦恼改如何去画陆盛的眼睛,没有必要并且也画不了了。
叶奕离去前问道,“沈老师你离开燕京的时候能告诉我吗?我想送送你。”
在裴云笙疑惑的目光中,叶奕斟酌措辞后解释,“因为你说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我、我也没有什么朋友,沈老师你这么好,又帮了我很多,我却什么忙都帮上你,所以……”
“想在你离开的时候,送一送你。”
他说得诚恳又真挚,看他的眼睛都能知道是肺腑之言。
心脏在这种目光中都纾解了几分倦意,裴云笙轻叹一口气,温声道:“不用了。”
“啊……”叶奕颓然得低头。
“其实你帮了我很多,”裴云笙浅浅地笑了下,“就在刚才,谢谢你陪着我。”
“可我什么都没做。”叶奕都不敢承他的道谢。
“够了,只是坐着陪我,就已经很感谢你了。”
在叶奕诧异与疑惑中,裴云笙继续道,“因为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走的时候希望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分别也不需要送我,如果你当我是朋友的话,以后要是有机会就再见面吧。”
“久别之后的再次相聚,比分别时的相送更有意义。”裴云笙郑重地与他告别,“再见。”
虽然裴云笙说着对再见的期盼,可叶奕却从中听出了再也不见的可能,他最不擅长的事就是与人离别,如他刚才的坦言,叶奕没什么朋友,一直因为谋生而忙碌,身边的人接二连三的离去,可他却什么都做不了,既没有跟着走的勇气,也没有开口想让对方留下的可能,之前平静又平凡的生活再度消失,留恋与不舍交缠着纷纷涌上,他红着眼对身上缠满绷带的裴云笙说,“再见。”
叶奕离去之后,裴云笙望着空空荡荡的病房,熟悉的寂寞再度伴他左右,裴云笙却失去了想要逃离的想法,他不再期待与其他人有什么紧密的关系,人的想法千变万化,想要彻底了解一个人何其艰难,倒不如像是现在这样,只要一直都是一个人的话,就再也不会被抛弃了。
“你想离开这里吗?”
宋文姝清冽的声音突兀响起,她不再如之前一袭旗袍,而是还上了舒适的衬衫长裤,原本梳得一丝不苟的长发也被剪去,成了及耳短发,她看上去不再温润优雅,而是极致的冰冷孤傲,她走入病房,随手将大门关上,在裴云笙的病床前停驻,相视问道,“有想去的地方吗?”
“……”裴云笙沉默以待,他没想到宋文姝在病房外听到他与叶奕的对话。
宋文姝并不在意他的避而不谈,而是语气平淡的开口,“你现在的伤口已经愈合的差不多了,但是右手还需要复建,如果想离开燕京的话,我送你去南部,我知道那边有一家不错的医院,复建的医生我也会安排好。”
“我不需要你们的帮忙。”
“可只靠你自己,是没有办法瞒过沈正渊离开的。”宋文姝在他诧异的目光下平静反问,“我说错了吗?”
裴云笙沉默了一会儿,在心中犹豫权衡她话中蕴含的深意,“被你知道不也是被他知道吗?”
“不一样,”宋文姝用目光描绘着他憔悴失色的脸庞,“我赞同你的离开,因为我根本不放心你再在沈正渊的手下,他只会把你逼成另一个你母亲。”
裴云笙骤然瞪大眼,这是他第二次在宋文姝的口中听到裴又禾。
“很诧异吗?”
宋文姝又平淡地扔下第二道雷,“你不是已经查到了吗?我和你母亲认识。”
“你、你怎么知道?”裴云笙喉间干涩,他在心中思索着要不要借这个机会询问有关裴又禾的讯息,如果错过这次机会,他恐怕再也无法得知母亲死讯的第一手消息了。
“你请的侦探挺有本事,我和他见了一面,”宋文姝叹息道,“你想知道的话,我全都可以告诉你。”
“有什么条件吗?”
“没有,”宋文姝摇摇头,用听不出是真是假的毫无起伏的声调说道,“只要能让你别忧思过重,我知无不言。”
“你——”想问的话有大堆,裴云笙反而不知从哪说起,最后他单刀直入,“我母亲死的时候,你在场是吗?”
“是。”宋文姝干脆利落得承认,“我看着她死在了我的眼前。”
虽然早就得知了这件事,可听到宋文姝承认的话后,裴云笙还是发出了一声无力的为什么。
这件事显然也是宋文姝无力承受的痛苦,她细长锋利的眉难耐皱起,“我不想辩解什么,你母亲的病有一大部分的原因是我,她的死也与我有关。”
“我和她认识,是因为一次意外。”
年少时的宋文姝嚣张轻狂,喜欢做的事情是穿着机车服深夜飙车,听的音乐是激昂亢奋的摇滚乐,和总是穿着一身长裙,喜欢古典乐的中文系裴又禾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她们的相识,起始于一场跨校排球赛,宋文姝一个从天而降的扣杀,将位于后排的裴又禾打出了鼻血,然后这个浑身上下写满文弱的家伙抹去鼻血没有下场,就这样打完了全程,在赛后宋文姝想去道歉,没想到反而是裴又禾满怀歉意地说了一句话不好意思,吓到了吧?
然后她笑得随意,解释她的鼻黏膜比较脆弱,撞一下就流鼻血的事也已经发生了不止一次了,让宋文姝别担心。
宋文姝一开始觉得她圣母烂好人,本着道歉两清的想法请她吃了一顿饭,但也因此熟络了起来,宋文姝的身边从没有见过像裴又禾这样的人,看上去文文弱弱,希望的东西也能看出她是安静没脾气的人,可裴又禾却见不得宋文姝吃冤大头的亏,宋文姝第一次领略到讨价还价的技能便是她教的。
两个人同届,学校离得不远,而且裴又禾看着安静,性格却很活泼,她等着宋文姝结束机车比赛,陪着吃一顿夜宵,和宋文姝一起赶作业,为她整理选题资料,帮她修改论文,甚至在宋文姝疲倦时,裴又禾都有着不属于按摩师的技巧,再和她一起喝酒解愁。
那是宋文姝唯一一次喝醉,酒精让人失神,令人如坠梦中,忍不住沉醉虚幻的幻觉,宋文姝享受着幻觉给她的勇气,她拽过了对面还在倒酒的裴又禾,强势地与她交换了一个带有酒气的吻。
她们在相拥后沉睡,第二天起床,裴又禾却遗忘了这一切,宋文姝也无法确定如美梦般的记忆是否真实。
在犹豫之间,宋文姝出国与亲人度假,不过一个月,等她回国的时候,裴又禾已经有了男友,那个人就是沈正渊。
宋文姝在三人第一次见面时就毫不留情地与沈正渊结恶,最后不欢而散,她曾不甘询问过,为什么裴又禾会和沈正渊在一起?
明明是她们先认识啊。
也是在这时候宋文姝才知道沈正渊追求她许久,远比她们相识还早,这一个月宋文姝不在国内,沈正渊与裴又禾相约出行,再三告白才得她点头。
年轻时的宋文姝心气高傲,得不到的恨意与深觉背叛令她心有不甘,想开口劝裴又禾分手又没有立场,每日被嫉妒蚕食,最终忍受不住折磨远逃国外,断绝了与裴又禾的一切关系。
又几年,才听闻裴又禾与沈正渊结婚。
沈家不承认裴又禾,沈正渊为了她抛弃一切,分文不带从沈家脱离也要和她结婚,身骄肉贵的少爷因为一个人愿意从头开始学习当一个普通人。
宋文姝得知此事,纵使心中依旧不喜欢沈正渊,但也因此放下不少对他的不满,甚至曾认同过他的不管不顾,她决定放下这份折磨她数年的感情,可没想到不过两年,沈正渊家中图遭变故,沈家一位从政长辈卷入了一场清扫事件,沈家下任当家都进去了,在外的沈正渊躲过一劫,也因此成了唯一的继承人。
沈正渊回到沈家努力撑了一年,可沈家的问题光靠沈家自己远远不够,而在这时,宋家也遇到了一些事情,宋家需要沈家的钱,沈家需要宋家的权,在这种情况下,长辈提出了让沈正渊与宋文姝结婚,没有比婚姻还要牢固的合作合同了。
宋文姝等着沈正渊的拒绝,可第二天她等到的却是沈正渊同意结婚的回复。
那一刻宋文姝心中的嘲讽使她笑了很久,她想这便是裴又禾喜欢的人吗?为了爱情抛弃一切,可也是在一无所有的时候明白,爱情不能代替一切,当了二十多年的人上人,怎么可能真的心甘情愿去当一个普通人?
只有失去一切的时候,才发现当年随口说出的一句话,远比他奋斗数十年都要有效。
沈正渊可能也努力反抗过命运,可命运不过动动手指就让他叹服认错。
宋文姝没有拒绝这个婚姻,因为她知道即便她不同意也不会对沈正渊与裴又禾婚姻造成什么改变,没有她还会有其他姓宋或不姓宋的女人,沈正渊已经将他的婚姻当做了交易,那么娶的人是谁便不再重要。
没多久沈正渊与裴又禾离婚,再半年两家的交易谈妥之后,宋文姝与沈正渊完成婚礼。
也是在这时候,宋文姝得到了两个消息,对她而言都不是好消息,一个是裴又禾怀孕了,另一个是……她好像疯了。
沈正渊也派过人去裴家帮忙,可裴又禾的母亲拒绝了,与沈正渊相处的最后一年,他们的婚姻名存实亡,言语交流都少得可怜,在这种孤僻的环境中,裴又禾得上抑郁症便也不足为奇,等到离婚的时候,她的症状已经非常严重,她的母亲送她去医院检查时,非但查出她有精神障碍,还查出了她已怀孕两个月有余。
裴又禾说什么都要留下这个孩子,导致有很多的药都不能吃,只能靠她自己挺过孕期。
宋文姝知道这个消息之后忍耐了很久,最后裴又禾生下孩子的时候,她忍不住去看了一眼,只一眼便令她丢盔卸甲,曾经的种种纷纷涌来,她的张扬疯狂与裴又禾的温柔亲近,以及她一直无法忘却的带着酒气的吻,那是她只遇到过一次的爱情,心如擂鼓中迫切想要占据,又恐碰碎了的小心翼翼。
裴又禾的抑郁在生产之后更加严重,甚至连记忆都出现了混乱,可是她却小心翼翼的瞒着,病中的裴又禾忘记她毕业后的一切,她只记得与宋文姝的一切,在宋文姝登门的时候为她露出笑容。
而这样的裴又禾也让宋文姝心生恶念,她沉迷病发时裴又禾对她的眷恋,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裴又禾的病情不重,并没有强制让她去医院,而裴又禾好似真的一天天变好起来,除了忘却她和沈正渊结婚的那几年,她看上去就和普通人一样,既不会痛苦也不会自残。
在看到宋文姝怀孕凸起的肚子时,裴又禾睁着明亮的双眼,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柔地抚摸着她的肚皮,宋文姝笑着看她将耳朵贴在肚皮上,听着里面细微的动静,而裴云笙就躺在旁边的婴儿摇椅上睡得正酣。
这种梦境一样的美好日子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直到宋文姝与沈正渊的孩子出世,她的美梦也就破碎了。
裴又禾见到了沈正渊,她在一瞬间想起了一切,歇斯底里中将宋文姝送她的一切都摔个粉碎,将有关于宋文姝与沈正渊的照片全部剪碎。
从那天起,裴家的大门彻底对他们关上。
再有几年的后来,裴又禾病情加重,她甚至有了自残的倾向,沈正渊想送裴又禾去医院,遭到了裴家的反抗,一次裴又禾离家出走被宋文姝找到之后,她将裴又禾藏了起来,结果却被沈正渊发现,他们两个人做了一个合作,一起将裴又禾藏在了沈家,请了医生,不顾裴又禾想离去的意愿,固执地用为她好的名义留下了她。
宋文姝本以为裴又禾能一天天的好起来——她的确一天比一天看上去正常,因为他们答应裴又禾,只要她好了,就送她离开。
可两个人都不舍得裴又禾,都不想第一个开口送走裴又禾,都在等对方开口,在这种情况下,裴又禾又一次病发了,在沈家举办沈正渊与宋文姝结婚纪念日的那天,她打晕了护工,从房间里跑了出去,在楼顶一跃而下。
宋文姝就站在窗口,她身后是璀璨交织的宴会,她身前是从裴又禾身上一点点溢出的鲜血。
裴又禾的目光慢慢地移到她身上,然后露出了一个满足的笑容,一如当初相见时,她擦去被砸出的鼻血,拿着排球时的笑。
“你的母亲,死于我自以为是的为她好,死于我的私心,”宋文姝用毫无起伏的声音认罪,“是我害死了她。”
“……”裴云笙呆滞地坐在床上,他目光发直地就看着一脸平静的宋文姝,“你、你的意思是,你喜欢……我母亲?”
“是的,我喜欢她。”宋文姝可能也没有想到会有一天能在人前承认她的感情,她露出一丝苦笑,又带着满心的罪恶,望着眼前与裴又禾相似的面孔,她反悔道,“不。”
“不止是喜欢她,我爱她。”
哪怕你母亲死去了将近二十年,可我依旧无法忘却与她相处的日子,不舍得遗忘,不舍得丢弃与她相关的事物,我费劲手段留下她曾经有过的一切,只想让时光永远为一小处空间停留。
死亡带走了一切,我知我所作所为没有一点意义。
可我还是无法忍耐触碰不到她的现实,所以只要有一点点就够了,只要还能握住她残留的遗物,也就相当于我还能触碰到她。
我亦知我罪业深重,连爱她都无法做到纯粹,只能抱着罪恶爱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