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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那我还有救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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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夜里,裴侍君果然依言纡尊降贵来到了谢在住的小营房里。他一向是一个非常守信且守时的人,既然白天说了晚上要来传授谢在基本的修行法门,就不会是第二天早上才来。
裴梓君坐在屋内最好的一张椅子上,谢在像个诚惶诚恐的学生坐在他对面,前者收敛心神,伸出一只洁白莹润的手掌,放在谢在的小腹上。
片刻后,营房内明亮的油灯光线不知因何变得有些模糊昏暗起来,仿佛有无数极细微的灰尘受到了不知名力量的催动,同时被带离了地面。
两人都没有说话,小青蚨努力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一切,却忍不住有点犯困了起来。小小的营房内一片死寂般的安静,谢在几乎感觉不到时间流逝的速度或者干脆已经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停在了某一刻。不知过了多久,浑浊的油灯光渐渐变回透亮清明,青蚨已经趴在一旁睡着了,裴梓君这才缓缓地收回了手掌,平静地看着面色安宁、眼眸里也看不到多少期待,实际上不仅双手在微微颤抖而且还满身是汗的谢在,轻轻叹息了一声。
“人有左右对称正经脉各十二条,其上正穴共三百六十五个,恰合天道。若是将人比作一管长箫,经脉与穴位即是箫管与萧孔,呼吸吐纳好比吹孔,天地精元之气经由呼吸吐纳入体,顺经脉运行全身,由穴位发散至头脑四肢,运行周天,最后回归脐下一寸半处气海穴沉积,厚积而薄发,才能够踏入修行的玄妙境界,真正吹响人体这管长箫。”
“我刚才仔细检查过你的身体,根骨虽不是万中难遇的仙品,却也算得上是上佳了,而且经脉也曾有过天地元气洗刷重塑的痕迹……但是很奇怪,你的气海穴里确确实实是空的,我再三确认过,里面完完全全没有半点元气。”
“进到你身体里的元气,都像是泥牛入海一样,消失的干干净净了。”
裴梓君坐在谢在面前,带着遗憾与不解如是说道。
谢在心如擂鼓,他感觉的到手心里汗滋滋的,背上也麻痒万分,十分不舒服。他用力在衣服上擦了擦双手,直到掌心搓得有点发红泛疼,才紧张万分地问了一句。
“裴侍君,那我还有救吗”
裴梓君微微一笑示意谢在不必紧张,温和开口道:“我没有办法,但不代表其他人没有。虽然你接触不到其他家族,但是书院至少还有一丝希望,如果你真的想修行,只能去书院碰碰运气了。”
谢在也不知道自己是该绝望还是庆幸。他遗憾感慨了好一会,略显稚嫩的面容逐渐恢复了最开始的平静淡然,只是在活下去这个大目标下偷偷加了一条,无论如何也要考进书院。
裴侍君看着他从紧张失落到茫然无措再至平静无波,心里不由得欣赏起这少年坚韧的心性。他看着谢在已经恢复平静的面容,柔声道:“好了,关于修行,你还想知道些什么?”
谢在挠了挠头,选择诚实地袒露自己贪心的真实想法:“我想知道的有很多,因为我对修行的认识全来自于坊间传闻和书上的零星记载,在您面前我几乎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裴梓君哑然失笑,不知道是笑谢在的贪心还是笑他的无知。
谢在毫不尴尬,继续道:“不如您先告诉我一品以上的三境一仙是什么意思?有多大能力?”
裴梓君微笑道:“你果然很贪心,还没迈入修行的门槛就想着一品之上的境界了。”话虽如此说,他却没有半点偏见和嫌恶,用温和的嗓音继续解释道。
“先前和你说过了,武道修行者分九品,九品最次,一品最高,九品之内的武夫与一品之上的修行者相比犹如燕雀与鸿鹄。所谓三境,就是金刚境、逍遥境与圣人境。不取六尘万法,无可摧毁、无能截断者,名曰金刚。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是为逍遥。耳闻天道,下达地理,口化众生,王御万物,是为圣人。所谓一仙,即是陆地神仙,心念动就可飞升。”
“我如今不过是一品境界,离金刚境不知有多远。如果我是金刚境的修行者,白天遇见那个蛊师时,即使没有你连出的那四箭,我也能将他当场诛杀。只可惜,一品以上的境界非有大机缘者不可得,不知多少修行者终其一生也只能停留在一品之境。”
“不说陆地神仙,其实这世上圣人都很少出现了,当世离圣人境界最近的人数来数去也许只有书院的夫子一个罢了,也许钟秀苏氏、徽山姜氏里也可能藏着这样的人物,只是他们很少与外界接触,不为人知而已。现在的武道,一品者都已经凤毛麟角,所以人们以讹传讹,将金刚境和逍遥境的修行者也尊称为圣人,殊不知他们比起真正的圣人不过是萤火之光。”
“要知道即使是金刚境和逍遥境的修行者,所能依靠的手段也只是□□和强大的精神,再强大也没有脱离俗世的认知,而真正的圣人却是一念动而天下动。苏氏的御物之术不仅需要借助本命法器,还非常苛求环境,而圣人却可以仅凭意念,一步万里,千里之外杀人于无形……常人只是想想都觉得匪夷所思,不可思议。”
谢在好奇问道:“除了书院,徽山姜氏,钟秀苏氏,还有别的势力吗?”
“当然有。”裴梓君笑道,“释门浮屠寺,道门华山,魔族圣地,南疆蛊族五毒池,并称四大不可知之地,前两者是远离俗世的修行圣地,后两者是不可踏足的极凶之地。”
“至于其他的家族,其实远远不如姜苏两家,比如南楚国的隋氏,与西蜀皇室同出一宗的护国教抱朴山李氏。一般来说,除非是出身军旅的武者,一般都不会插手俗世的争斗。比如我的家族裴氏,世代居住在太平城,和皇家关系密切,但我们最多只能保障他们个人的人身安全,像参与夺位这种可能违背天道气运的事,明面上都是不允许参与的。修行者最重视的事就是顺应天道气运,要知道我们之所以能修行都是因为天道,违逆天道者必然会受到天谴,这是任何一个修行者都不能承受的事。”
“顺应天道气运?”谢在疑惑道,“修行者既然已经如此强大,难道还不能逆天而为?若是苦苦修行之后还不能从心所欲,只能像普通人一样听天由命,那修行还有什么意思?”
他刚说完,裴梓君的脸色就变得万分凝重起来。
这位年轻的一品境高手说道:“你刚才说的话我就当是没有听过,过了今夜你最好也忘掉这些大逆不道的想法。顺应天道气运是修行者中口口相传的规则,你刚才说的话无论放在哪里,让谁听见,都可能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裴侍君已经没了和谢在交谈的兴致,冷冷道,“殿下托我问你想要些什么。”
谢在听了他这番严厉的训诫后毫不在意,既不反抗也不表示顺从,只是指了指一旁熟睡的小少年,平静道:“我想要天下最好的名医神医,给青蚨治病。”
……
“谢在根骨上佳,但却不能够修行。”裴梓君恭敬侍立在怀安王身侧,解释道,“他的身体很奇怪,不知道是能够吸收元气还是分解元气,总之他的气海穴汇集不了元气。换言之,就算人为的给他传递足够多数量的天地元气,多到能够让他从一个普通人瞬间飞升成陆地神仙,他的境界也极有可能在一两天后烟消云散,重新跌入凡尘。”
怀安王从来没听过这等事,问道:“没办法治吗?”
“那几个地方臣不太清楚,只是猜测也许书院有,但也可能连书院都没有。”裴梓君道,“所以为了保险起见,臣擅自答应给了他一个去参加书院考核的机会。”可能是想起了谢在最后的那番话,裴侍君的心境不大像白天那样单纯的欣赏和顺手帮助,多了一丝说不上来的未知的恐惧。
“此子虽然根骨有异,但心境确是上佳。如果真的在书院得到了大机缘,以后成就定然不凡……说不定,他能够进入传说中的内院。”
怀安王闻言轻声一笑。
太平城书院不仅是北魏修行者眼中的圣地,不仅是为北魏朝堂输入了无数名臣悍将的巍巍学府,更是天下人心中都敬仰的存在。那位以一己之力创办书院的夫子不知活了两百年还是三百年,当时和他同时期出现的天才都已经化作了一抔黄土,只有他还在世,但仔细算来就算是夫子已经有近十年没有现世了。除了十年前大雪夜,他在太平城的街头捡回去了一个小乞儿,就再也没有书院外的人见过他。
就算谢在真的走了狗屎运考进了书院,也绝对不可能进得了夫子亲传之徒修行的内院,不说外院的考核已经何其严苛,单是苏氏那位千年难遇,被逐出书院的天下第一狂徒、号称算尽天下的严独狂断言二十年内必立地成仙的苏元昭,谢在也绝对不可能有机会进入内院。
“唔,那这么说实在是太可惜了。不过凭着这手好字,就算在太平城,这少年也能混出点名堂来。再不济,本王拿他去惊一惊褚阁老那帮老头子也是很好的嘛,这么好的字去太学院做个清贵的笔官教教太学生书法也足够了。”怀安王叹道,显然他很认同裴梓君拉拢对方的做法,但对那个少年通过严苛的书院考核的信心几乎为零,“本王答应过要满足他一个愿望,梓君有问了他想要什么奖赏吗”
闻言,裴梓君的目光立刻变得有点奇怪了起来:“有的……他说他想要世上最好的神医给他的小侍从看病。”
怀安王讶异地挑了挑眉,向来是从没见过这么个傻人:“这么好的机会不求个一官半职、荣华富贵,却愿意拿来给一个下人求医问药……当真是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