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出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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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竹非将炼制好的药交给小月，便发现她时常心不在焉，虽然脸上依旧是一幅沉静冷漠的表情，可眼睛里浑浊的气息出卖了她自以为妥善的伪装——她在犹豫。这份伪装在善于察言观色的竹非眼里显得无所遁形、牵强无力，反观秦宇白的自然如常，显然他什么都没有察觉。
竹非看得很清楚，小月正在纠结、在迟疑，也许是因为她不知道该怎么把药给秦宇白服下，亦或者，是她根本不希望秦宇白恢复记忆，所以迟迟未曾见秦宇白恢复记忆。可是，无论小月的内心是如何如坐针毡，时间却是不等人的，距离师傅原先定下的期限，还剩两个月。
兴许作为旁观者的他能够想得更透彻些，与其一个人思前想后地浪费时间，不如好好珍惜这个也许是最后的机会，开开心心地和他在一起，吃喝也好，玩乐也罢，总比现在眼睁睁看着时光流逝却无所作为来得更有意义吧。
于是，在某顿平静的晚饭后，他向他们提了一个自认为很不错的建议：“我们出游吧。”
正收拾碗筷的秦宇白和小月不由一愣。
竹非补充道：“眼下六月，谷里已经开始闷热起来，可北方山河秀丽清风怡人，我们可以一路北上游山玩水，经过金陵时刚好赶上七夕庙会。你们意下如何？”
秦宇白听罢一展笑颜：“这主意甚好，自从我来了这儿未曾离开过月泠谷，一直想去外面看看，只是……”突然他又犹豫了，“五年之约还未到，我擅自出谷怕是不太妥当。”
“秦大哥，这个你不用担心，师傅本意就是留你照看我们，和我们出谷你一样可以做‘长工’，而且，我已经和师傅飞鸽传书，他很赞成。”
“既然如此那就太好了，小月你觉得呢？”秦宇白转头询问小月。
小月迎着秦宇白，险些被他灼热的视线盯得脸红。他乌黑明亮的双眼里写满了对出行的期待和激动，虽然语气是礼貌的询问，可那双眼睛所闪烁的光芒，深深烙在了她的心房，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心里的枯树终于要茂叶了。
她不愿拒绝他，更不忍心拒绝自己。其实她心底里也是期待这次出行的。
她不自觉地微笑起来：“好呀，我们认识到现在，倒是真没有一起郊游过。”的确，自从在无月亭与他相遇，六年的光阴里，竟没有一次纯粹的郊游，在周府和他难得的出府，不是上街采办，就是……额……逃难……
紧接着竹非开口打断了她的回忆，“今晚准备包袱，明早就出发。”
“这么急？”两人异口同声问。
“那当然，好山好水在等着咋们，反正我已经等不及啦。好了好了。你们收拾好也早些休息，明天一早还要赶路呢。”
秦宇白洗碗的时候，竹非和小月商量了一下出行路线，竹非提议出了黟山，先宣州后芜湖，再走水路沿长江顺流而上直至金陵。小月皱了皱眉，没有反驳。
虽然两人都能骑行，但考虑到秦宇白的体质偏“弱”，受不了颠簸之苦，便决定以马车代替，由小月和竹非轮流驾驶。随后，三人道了晚安，各自回屋。
竹非拿几件替换衣物塞进包袱算是完事了，便早早躺下睡了。和他住一屋的秦宇白有些兴奋，他整理包袱时一直期待着、好奇着外面的世界和外面的人都是什么样的，万一有缘碰上以前认识的人，或看到曾经熟悉的地点，说不定能帮他恢复记忆。不过为了不打扰已经就寝的竹非，他迅速整理好包袱，也睡了。
相对于竹非的没心没肺和秦宇白的浓厚兴致，小月则截然不同，她虽期盼这一次的郊游，因为她看出了秦宇白的向往和快乐，她也跟着快乐起来，但她依然对恢复记忆的事忧心忡忡。如果借着这次郊游的机会能够拉近她和秦宇白的关系，那么，万一到时候秦宇白真的恢复记忆，会不会不那么快忘了她？会不会舍不得离开月泠谷，舍不得离开大家？会不会不去金陵找他的妻子了呢？
哦对了，金陵！为什么是金陵？能不能换个地方？天下之大，为什么偏偏选了金陵的庙会？
第二天她和竹非在马车外驾驶，秦宇白正一个人在车厢内午睡，小月看时机难得，便直截了当道出了心中的想法：“我不喜欢金陵，换个地方。”
竹非惊讶：“那怎么行，昨晚我和师傅飞鸽传书，今早他回复我，届时会在金陵与我们会和呢。”
“什么？你昨晚才通知的师傅？之前说什么师傅很赞成原来都是诓我们的！”
“嘘……姐你小声点，别把秦大哥吵醒了。如果昨晚我不那么说，现在咋们能那么快驶出黟山吗？”
“就算是这样，为什么非去金陵不可，镇江的山河也别具一格啊。”
“那么金陵之后的下一站，我们就去镇江。”
“你……”无月有些急了。
竹非扭头注视她，她的脸庞在移动的树荫下忽明忽暗，看不清表情和神情，他迟疑了几秒，正色道：“姐，我看你不是不喜欢金陵，是害怕吧，怎么，金陵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吗？”
无月蓦地脸色一变，竹非当然看不到她脸上的变化，却实实在在感受到一股凉飕飕的风从一旁吹来。无月冷着嗓音说：“谁说我怕了？”
“那不就得了，正好可以去看看春烟姐，好久没见她咯。”
“可是……”
竹非打断她：“别可是了，姐，说实话，你以往的果断和洒脱哪去了，我们经历了那么多血风腥雨，哪一次你不是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现在你却犹豫不决，累不累啊？”
无月刚要反驳，一道温柔的声音打断了这个不怎么愉快的交谈，显然这个声音的主人在马车的摇晃和刚醒来的朦胧中并没有意识到这份不愉快，他只是听到最后几个字，便心直口快地道出了内心的关切：“小月你累了吗？要不你进来休息会，换我来陪竹非。”
无月转头看着探头询问的秦宇白，刚要开口否认，好巧不巧地正好一个颠簸，整个车身腾飞而起，在空中定格一秒后又重新落地前行，秦宇白前倾的身体突然失了重心，随着一股冲力向前跌去，眼看就要撞在小月身上，他来不及避让，只得伸手抵在她的双肩，幸好小月反应及时，双手牢牢抓住两旁扶手，避免了两人一同滚下马车的悲剧，背上却被秦宇白结结实实地撞了。
竹非拉着缰绳控制车速，一边致歉：“哎哟，刚才一块大石头没躲过去，你们没事吧？咦？秦大哥你怎么脸红了？”
“抱歉，我刚才……”秦宇白想解释，却总觉得解释不清，竟语无伦次起来。
“我去车内休息会，你们聊。”小月打断他，拍拍秦宇白的肩膀示意他让位。秦宇白立即挪开身子，待小月在车内坐稳后，他坐在小月原先坐着的位置，并贴心地为她拉上帘子。
他挠了挠脑门，心虚地扯开话题：“竹非，正好你教教我怎么驾车。”
小月的耳边时不时传来车厢外清晰的对话声，但她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她的思绪还定格在方才马车起落时，秦宇白撞在她身上的情景。
说是秦宇白撞了她，相对的，她等同于是撞在了秦宇白的怀里。
她弯下身子紧紧抱住自己，思绪却还停留在方才。笼罩在她肩膀的手掌，比她想象中更大一些、更暖一些。明明已经入暑，她却丝毫感觉不到炎热。不过须臾，她竟开始怀念起那份温暖，一种温暖而厚实的感觉，令她安心。她甚至觉得自己有些怪怪的，连秦宇白都会脸红，她却没有产生一丁点和“羞”字挂钩的情绪，细细琢磨后，她只觉得当时的一瞬间很紧张，浑身都跟着僵硬起来。
竹非曾经取笑她：“姐，你整日都这一个表情，是不是已经达到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最高境界？”后来，经竹非一番观察，他得出了一个自以为是的结论，自言自语道：“你果真不是普普通通的姑娘啊。”
看来，她果真不是普普通通的姑娘啊。普通姑娘家多少都会对未来的婚姻和夫婿有些美好的念想。可是，以她芳龄二十一仍未婚配的高龄未婚女青年而言，在她缺乏普通姑娘所拥有的情怀长达二十一年之际，她好像在自己身上看到了一些向普通人靠拢的迹象——那个短暂却温暖的怀抱，竟令她难以忘怀，如果可以，她会选择，爱不释手。因为，她喜欢那份温暖。
以前并不是没有过和他人身体的接触，沈七每次见到她都会先来个热情的拥抱；和竹非一起办事时，每次受伤几乎都是被他背回来的。她一直将类似于拥抱的动作定义为朋友家人的信任和关心。
而秦宇白给她的，是参杂着意外和紧张的温暖。好像比她以往接触过的所有拥抱都要来得更复杂些。
她有些困惑，想着想着，却睡着了。待醒来时，天色已晚，竟还有些凉意。
多年来，她早已习惯在外奔波，有时为了赶路甚至彻夜不眠，实在支撑不住了，便就近找根牢靠的树枝将就几个时辰。如今，从摇晃的马车中安逸醒来，倒是头一次。
她有一个小习惯，常人睡醒先睁眼，她却是执意等头脑完全清醒后才睁开眼睛。在这个清醒头脑的几秒钟里，她迅速回忆了一下，忽然意识到，秦宇白问她累了吗，只是听到了最后竹非说的“累不累啊”，还是将全部的对话都听去了？
仔细分析后，她否定了这个可能。如果秦大哥听到全部的对话，即便不追问她不去金陵的缘由，也一定会尊崇她的意愿，至少会礼貌地征求她的想法。
比如，他会问：“小月，竹非想去金陵，你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吗？”或者他会直接说：“小月，其实我也觉得镇江不错。”等等。可秦宇白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向竹非请教如何驾车，那么，他应该什么都没有听到吧。
小月在昏暗中睁开双眼，起身掀开车帘发现，他们已经到了一个小镇。
竹非寻了全镇最为得体的一家客栈落脚，三人来到掌柜面前，竹非问：“掌柜的，还有空房吗？我们要留宿一宿。”
掌柜立即放下一碗热腾腾的面抬起头来，用帕子抹了抹嘴角，真诚热情的双眼在三人身上来回看了几眼才开口：“有的有的，本店有适合家庭居住的三人房，有独立的浴室哦。”
三人皆是一愣。小月即刻冷着嗓子更正：“一个单人间，一个双人间。”很好，干净利落。
“好的好的，三位请随我上楼，双人间是要大床还是分开？大床我们这卖得特别好，许多来此地游玩的夫妻都指定要大床呢……”不等掌柜唠叨完，秦宇白忍不住咳嗽两声，抢先更正：“要分开的。”
掌柜听闻有些诧异，一边上楼一边摇着头喃喃自语：“这情况倒是头一遭碰到啊……”
三人默默不语跟着掌柜上楼，双人间和单人间都很干净整洁，他们下楼交了定金，吃了顿极为简单的晚饭——六个包子、一碟青菜、一锅番茄蛋花汤。也许是因为舟车劳累，亦或许是因为方才掌柜擅自安排住房时的尴尬，一顿饭下来三人皆是闷头吃饭。
饭后他们道了晚安便回房休息了。小月回了她的单人间，秦宇白和竹非回了双人间，这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楼下的掌柜瞧见后却豁然开朗：“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们自然是看不到掌柜脸上浮现出的得意笑容。秦宇白向竹非了解第二天行车路线后，两人熄灯睡下。这一次出行，算得上是秦宇白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出远门，虽然在马车上几乎是坐了一整天，可马车偶尔的颠簸仍是令他不太习惯地腰酸背痛，于是他很快便进入了梦乡。竹非躺在床上发呆，他转头朝着东边的墙壁望去，若有所思。墙上空无一物，在皎洁的月光下正泛着银光。
墙的另一边是小月的房间，她进屋没有点燃蜡烛，径直躺到了床上。拉开薄薄的被褥，整个人翻身卷了进去。这家客栈真好，被褥没有一点潮气，有一股太阳暴晒后的朝气和温暖。她揉了揉松软的被褥，又想起了白天的那个意外，两者都很温暖，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两者有一些不同之处，却又说不上是什么。
她闭上眼睛，拥着被子深吸一口暖暖的朝气，很快睡着了。
如果无月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姑娘，也许她会知道两者的不同之处，是什么。
可是，就目前为止她还不是那么普通，她与这个世界真正接触并有关联的人其实并不多，如师傅、沈七、春烟、竹非，他们是家人，还有那些记忆中面容模糊不清、死在她剑下的万恶该死之人，他们都是过客，除了这些以外，还有一个是出现在六年前，她亏欠至深的人——秦宇白。
一个世界里只有家人、死人和秦宇白的人，她其实并不懂什么是眷恋，什么是爱情，什么是厮守，什么是白头偕老。
任何一个普通正常的姑娘都会明白，被褥和男子的温暖区别在于，所有晒过的被褥都是温暖的，而男子，唯独你心仪的男子，才是温暖的。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出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