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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江河日月长(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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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警笛响,马轩他们那伙人训练有素地作鸟兽散,只留下几个挂了彩的愣头青。警察围上来将他们这群人逮了个正着,大约是想做治安事件简单处理,他们就地开始做笔录。
民警李超做完调查,目光炯炯地打量鼻青脸肿的管小潮:“挺能打啊。”
“那是,专业的。”管小潮含含混混地说。
“说你胖还喘上了。”李超转脸看向以沫和姜敏,她们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他饶有兴趣地看着挂着鼻血的姜敏,皮衣、黑丝、短裙,脸化得像蛇精。接到报警赶来群架现场时,他看见她一边护着身后的女孩子,一边剽悍地揪着一个混混的耳朵,下死命地晃。她看上去不小,大概和他一般年纪,不知怎么的,他从她打群架时凶巴巴的脸上想起中学时常见的小太妹,继而想起了自己的一去不复返的青春。
姜敏眼巴巴望着他:“小哥哥,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走啊?”
“走?”李超眉一扬,“你们怕是走不了。那边的人不同意和解,提出要去验伤,如果那边有人伤情达到轻伤害的标准的话,这案子就要转刑事了。”
姜敏整个青春期都是混社会混过来的,她知道今天这种事可大可小。双方都受了轻伤,比的就是谁伤得重。万一对方伤得更重又咬死不肯和解,他们三人少不了半个月拘留,等他们出来,清明都过了,这一季的春茶也全已老在树上。要是那马轩再使点什么坏,让管小潮被判个一两年的也不是没可能。她愣了一下,赶紧举手:“我们也不和解,我们也要求验伤。”
“别急,一会儿给你们开验伤单。”李超压低声音道,“我提醒提醒你们,最好尽快跟他们和解了。”
姜敏脸白了,她明白李超的意思,目前的形势对他们很不利。
姜敏看看以沫又看看管小潮:“对不起,我刚才太冲动了,撞人家枪口上了。”
“你啊!”管小潮叹了口气,黑着脸说,“算了,现在赶紧找人想办法,一旦验出什么对我们不利的结果,天亮我们就得进拘留所。现在做最坏打算,找人筹钱做取保候审。”
说完,他俩同时看向以沫。以沫右臂受了伤,此刻已经抬不起来了。她左手有些费劲地从右边衣袋里拿出手机,拨了江宁的电话。那边传来一个机械的女声: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妈的!要完!”
姜敏手忙脚乱地翻手机:“王老板……不行啊,他这人有事儿找不上;赵总……他出国了;李哥,我试试——关机!”
管小潮懊丧地抓了一把头发:“我那些朋友个个兜比脸干净,这次真栽了。”
以沫左手大拇指不灵便,只得把手机丢推到管小潮:“你帮我编条短信发给江宁,把事情简单说一下,他开机后看到信息会第一时间处理的。”
管小潮好一会儿才摆弄清楚以沫的windows phone,一边发短信一边抱怨:“祖宗啊,诺基亚都死多少年了,能换个苹果吗?”
发完短信,管小潮说:“希望你们家小辜能靠点谱!不行,我还得再发几条,等他一开机,自动进入短信轰炸模式。”
他说做就做,飞快地复制粘贴了好几条发出去,就在这时,他突然停了下来:“不对——以沫,这辜徐行是谁啊?我把短信错发到这个人手机上去了。”
“你说……什么?”以沫的脸骤然白了。
管小潮从没见以沫这么失色过,惊疑地看向姜敏,但见姜敏的脸色也变了。他心知坏事了,连忙道歉:“对不起,以沫。我这会儿脑子真的是不灵光了,光想着那个‘辜’,结果一看到‘辜’字没过脑子就发过去了,我给江宁重新发吧。”
以沫点点头,僵僵地在椅子上坐下。姜敏握住以沫冰冷的手:“以沫,这么多年了,他那个号码可能早就不用了。”
就在这时,以沫的手机突然响了一声。她们二人一惊,不约而同地看向管小潮手上的手机。
管小潮尴尬地说:“那个辜徐行回信了,就一个字——拖。”
以沫一动不动,没有说话,细长的眉轻轻蹙着,半垂的眼睛下,目光不安地微微闪动着。
那个“拖”字诀给了管小潮很大启发,在民警开完验伤单,带着一群人去镇医院验伤时,他脚下踉跄几步,直直倒向地上。
姜敏配合地尖叫起来:“警察同志,我朋友晕倒了!不会是被打到头,颅内出血了吧?”
马轩手下那几个混混听了,顿时面面相觑。
由于镇医院医疗设施落后,警察们商量后决定送他们去聿城市医院验伤。
他们抵达市院时已是凌晨两点。市医院夜里急诊只有内外两科,听闻有人晕倒,急诊大夫循例给他们打了一张长长的化验单,从心电图到脑CT到胸透全给开上。姜敏也铁了心地要一拖到底,一会儿嚷着肚子疼,一会儿嚷腿疼,想尽办法制造状况。等他们拿到验伤结果回到镇上时,天色已近破晓。
一行人下了警车,被车外的倒春寒冻得一哆嗦,他们定睛一看,路面上薄薄地积了一层雪,竟是下雪了。以沫暗想,无怪前一日阴霾压城,让人心里不受用,原来是要下雪。她仰脸看天,下意识伸手,几点盐屑子似的雪花落在指尖,给她冰冷的手指上添了点清凉。
李超遥遥看见派出所台阶上站着几个人,为首的正是派出所的陈所长,他领着一行人走上去:“所长,您怎么来了?”
陈所长看见李超,点了点头,指了指身边的人:“这位是市里的何树明何大律师,他过来取保几个人,就是昨晚打架那几个,叫——”
“叫宁以沫、姜敏、管小潮。”所长身边的何律师补充道。
“刚拿到验伤结果,程序还没走完。”李超赔笑道。
所长从李超那里要来验伤结果一看,皱眉道:“我看都是轻微伤,这三个人也没前科,何大律师已经交过保证金,先放人吧。另一方那几个都是几进宫的,先带回去,我亲自审一审。”
李超还想说什么,话却咽了下去,他对宁以沫三人说:“你们先走吧。”
他转过头,朝那几个混混说:“先跟我进去一趟。”
何大律师也和陈所长道别,走到还没搞清楚状况的三人面前,含笑对宁以沫说:“你好,我是受人委托来给你们提供法律帮助的。”
姜敏抢先问:“委托你的人是谁?他人呢?”
何律师没有说话,下巴朝他们身后右侧的地方抬了抬,他们三个顺着他指示的方向回头看去,只见一辆车停在一排松树下。见他们回头,那车骤然亮起了一片暖黄明亮的灯光,那光亮得极突兀,像是谁猛不丁按下了舞台的主光源,唬得人一愣,此时,密密麻麻的雪花被那车灯照得显现了行藏,急促地飞舞着。
“我去,迈巴赫呀。”管小潮往手心里呵了口气,转脸看向姜敏,“抓紧看几眼,这车可不容易见。”却见以沫一脸不安地望着那车,像是见到了什么不该见的东西。
与此同时,后排的车门无声洞开,一个男人从车里躬身而出,一把黑伞“砰”地在他头顶撑开。那人撑着伞,不徐不疾地拾级而上,伞沿压得很低,辨不得面容,但见他身形秀颀,头颈微微昂出些傲然的弧度,透着点不同常人的气度。
以沫定定地看着那个身影,肢体越来越僵硬。
那人在离他们两级台阶开外的地方顿住了脚步,饶是地理位置居下,仍高出了他们三人一点。
管小潮停下放在嘴边呵气的手,惊疑不定地看着他,这时,那人将伞略往后一倾,露出一张格外醒目的脸。管小潮本能地倒抽一口冷气,他没在生活里见过这一款的同性,整个人从里到外透着说不出的冷和干净。
以沫瞳孔一缩,双唇微微翕动了一下。
那人眯着双深沉如水的凤眼,隔雪看了以沫好一会儿:“以沫啊,好久不见了。”声音很轻,像句叹息。
以沫如梦初醒,老老实实地垂头喊了句:“哥哥。”
管小潮从没见过这样的以沫,她看起来冰雪为肌,脊骨却像薄钢做的,但在这个人面前,她一下子矮了下去,小了起来。
“还是穿这么少,你就真的不怕冷吗?”
那人解下脖子上的围巾,自然熟稔地给她围上,妥帖地系好,顿了顿,伸手拍去她肩上落的雪粒子。
以沫缓缓抬头看他,窸窸窣窣的雪越下越大,几乎漫漶了他的容颜。此情此景下相见,倒像是隔了一世的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