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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旧故里草木深(2) ...

  •   炒茶房里,大火烧着铁锅。以沫躬身把脸往锅边一凑,感觉锅底温度够了,便倒下茶叶快速翻炒起来。炒茶是个劳心劳力的活儿,两手戴上一副棉纱手套就要下到200℃的高温里不停翻炒,“茶不离手、手不离茶”,片刻不能马虎。
      一双手,一口锅,这是20世纪的炒茶法,现在的茶厂普遍都用机器炒。不过普遍的方法自然只能产出普通的东西——机工炒的茶,含水量永远比手工炒的高1%,这看上去可以忽略不计的1%,恰好决定茶有没有灵魂。
      以沫的手掌轻灵地在锅底划着弧线,青叶随着她的手劲翻飞。此时此刻,她的精神高度紧张。绿茶三成看原料,七成看炒功,任何一个细小的失误都有可能毁掉一锅茶。眼见杀青适度了,她脱去手套,运用手腕上的巧劲揉搓茶叶。末了,她按照自己的习惯,把茶叶做成针形。
      做完两锅茶,时间已经到了深夜。腰酸腿疼的以沫拿起手机,点开微信,找到辜江宁的头像:“睡了吗?”
      那边没有回复。
      辜江宁是以沫青梅竹马的男朋友。
      人们听到青梅竹马的爱情,都会露出艳羡的表情。在普通人的想象里,两个人从细水长流的相守里慢慢萌发出微妙的爱意,然后让这爱意开花结果,有一种百炼成金、至真至纯的坚定感。
      但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知道,这种关系里少的是什么。
      以沫不抱期待地把手机丢去一旁,捏了捏自己的后颈,有些落寞地往门口看去,门口正对着天井里的水龙头。前几年他们落魄时,八十元一斤的大樱桃,江宁偶尔买一斤回来给她,每天当宝贝似的吃几颗,他洗她吃。有一次他在那里洗樱桃,她喂了一颗进他嘴里,他又吐出来洗干净放回她嘴里。她是那一刻想跟他结婚的——相濡以沫,不外如是。
      但似乎也正是那一刻,江宁决定离开她,去外面的世界一搏。这几年他无日无夜,风餐露宿,黄沙万里觅封侯,事情越做越大,传回来的音信越来越少。渐渐地,她对他一无所知起来。可能她想着相濡以沫时,他想的是屈居泥淖,不若相忘江湖吧。

      早晨,以沫正在厨房做粥,管小潮突然着急忙慌地冲了进来:“以沫,我刚接到个很不好的消息。我刚才找工头要清明前一周的采茶工人名单,没有要到。马轩出高价把所有采茶工都包了。估计是这货从哪里听到风声,知道邹诚达今年要采购喜绿,故意使坏!”
      以沫眉头紧了紧。三年前,姜、管二人跟她回七莘镇创业时,一个叫马轩的富二代也拉了帮人进驻七莘镇做起了茶叶公司。比起他们三个连“背影”都没有一个的穷酸,马轩的背景、人脉都占尽优势,这些年,他的“御承堂”又是拍微电影又是搞文化节,宣传噱头炒得很大,茶品质却始终得不到高端市场认可。最近两年,“御承堂”和“喜绿”都在争取成为本省最大国营茶企——广益茶业的供货商。但凭马轩怎么公关都拿不下广益的采购老总邹诚达,反而是以沫每年雷打不动的两罐新茶打动了邹诚达,今年终于发了采购合同给喜绿,要的量不大,就一千斤,但是给出了千元一斤的惊人价格。不过天价背后也有要求,对方点明只要清明前一周的明前嫩芽。
      这个时间给得很苛刻,一个熟练的采茶女工一天才能采六万个芽头,这六万个芽头制成干茶也不过一公斤左右。马轩如今这么一玩,喜绿和广益的第一次合作就算是完了,而且以后也不会再有任何可能。
      正在洗圣女果的姜敏尖叫起来,张牙舞爪:“啊,我要弄死那个姓马的。我们干了这么多年,就指着这个单子呢!”
      姜敏再说什么,已经入不了以沫的耳朵了。她想,是时候再去正面会会那个姓马的了。

      以沫打电话约马轩谈判,马轩答应得很爽快。说是谈判,面前也没有大圆桌,就一盘串、几碟凉菜和一打啤酒。烧烤摊油渍麻花的桌子前,一面坐在以沫他们仨,一面坐着马轩和一帮虎视眈眈的社会人员。
      “宁以沫宁大师,你刚问我什么意思,我的意思很清楚,就是要你们喜绿死。”马轩一边慢条斯理地剥着盘子里的毛豆,一边直勾勾地盯着以沫,他的眼睛很小很亮,像一钩月,嘴唇亦薄,面相里有几分斯文又有几分阴狠,“前几年没对你们下手,就是想看看你能折腾些什么东西出来,现在我看明白了,喜绿也就没有存在价值了。”
      听他这样说,管小潮屁股上跟长了刺儿似的坐不住了,姜敏跷起的黑丝腿不断放下又叠起。
      “你就这么认定我没有别的办法?”以沫放在桌子上的右手轻轻敲了一下,语气淡淡。
      马轩盯着她,她生着张雪白透亮的瓷娃娃脸,五官细腻柔和,鼻子挺而不高,乍一看不惊艳,凑近看倒比浓艳的脸更可人心。明明是很软的脸相,却生着一双清冷如寒星的眼睛,叫人不敢轻易动欺负的念头。
      “你也不用想别的办法补救了。今天我能在人工上掐住你们的命门,明天我就能在别的地方掐死你们。七莘山两万亩茶田,除开你那六百亩,剩下的都是我的,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你们的活路原本就是我给的,大势在我这里,我要你三更死,没人能留你到五更。”
      “好大的口气呀!”姜敏红着眼,阴阳怪气地说。
      管小潮压着火,赔上笑脸:“马哥,您说得太在理了。我们就是个小作坊,六百亩茶田,好一点一年也就能产一吨春茶,惨淡经营讨口饭吃,要是我们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的,逆了您的意思,还请您大人大量担待一下。”
      “你们庙是很小,但妖风很大。邹诚达想把你们的喜绿包装成小罐茶推向全国,要是喜绿成了七莘山茶叶的正统,那我御承堂一年几十吨的茶叶以后算什么?”
      直到这一刻,管小潮才明白马轩为什么非要喜绿死。他胸无大志,小富即安,没想到以沫早存了三千越甲可吞吴的心,战略计划里的一部分也是压死御承堂。他背上起了层冷汗,朝姜敏那边看去。
      “宁大师,你脸相弱,心倒狠。”马轩笑了笑,“广益那条登天路,我怎么都不可能让你爬了。”
      以沫深吸了口气,目光凛冽起来:“如果我非要爬呢?”
      他吞下口中正在嚼的食物起身,他身后的人也哗啦啦起身,他将握在手里的一把花生扔回盘子里:“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你敢和我硬斗,我保证你身边的人,包括那个邹诚达,个个有麻烦。”
      “大哥大哥,别走啊。”管小潮冲过去抱住他的手臂,“您给条活路,我劝劝她还不行吗?”
      “活路也有。”马轩盯着以沫,“关了喜绿,带着你制喜绿的秘法过来,当我的女人。正房也别惦记了,二房还能留个位置给你。”
      管小潮讪讪收回手,垂在一旁的手臂不自觉地发起抖来。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姜敏突然举起一把塑料椅子朝马轩扔去:“去你大爷!敢欺负我妹子!”
      那把椅子夹杂着一股劲道狠狠砸在马轩脸上,姜敏似嫌还不解气,紧接着,一扎啤酒泼向马轩头上。
      所有人都蒙了一下,混战猝然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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