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瑜 未亡心》潇湘艳雪

2、第 2 章

　　三
　　他知晓自己大抵又是跌进了同一个怪诞诡秘的梦魇里。

　　星汉奔流，云气纵横。那夜东风失了濡软缠绵，如薄翼刀刃呼啸过修罗杀场，似万马奔腾又

　　似孤鹤冲唳，由远及近，凄厉哀绝，慑人心魄。

　　东风狼歌，舳舻千帆，寒光刀戟，恢弘惨烈的大火蔓延了一天一地的凄艳炽烈，染尽半壁胭

　　脂色，生生牵扯出失控的揪心的迷狂。

　　他素颜站立在一川烽火中，踏着那人曾经踏过的土地，望断所有的过往与未来。

　　而那人死在八年前秋雨淅沥扬鞭疾驰终是未及的夜里。

　　八年间沙场来复，掩着心底沉痛过往，在每个孤灯寒衾的岑寂夜里，回想那人每一个笑容，

　　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当时只道是寻常的琐碎点滴，如今竟成生生不息赖以续命的氧

　　气。那个人，那段情，没有因残忍的生死而消亡割裂，却在一宿一季，一季一年绵延不绝的

　　思念中，养成了一道禁忌的伤。

　　此一别，再不见桃花入梦，终此一生，不忍见红衣。

　　他蓦然睁眼。

　　灰黄黯然的军帐圆顶。冷风如洗。

　　只是梦而已。

　　可是那样真实的触感，宛若极韧的天蚕银丝，生生勒入记忆，教人不寒而栗。

　　噙着一抹淡漠起身，脚下却不自觉地向着帅帐的方向。

　　鎏金碧玉的小冠下墨色长发泼洒，极淡的桀骜背影。

　　美姿英颜，锋利如剑。可细细看去眼底仍沉寂着戾气，丝丝绯红，似又是彻夜未歇的模样。

　　慢慢走过去，不言不语地看着那人指尖描摹着羊皮地图上的罅隙。

　　他知道那人不顺心。

　　布置军务，军士驻防，粮草补给，后方安抚。新生的政权，庙堂间暗流汹涌倾轧不断。

　　更何况，这次的敌手亦非寻常之辈。

　　当年江东发迹，逐鹿八荒，攻横江、当利，击刘繇、笮融、薛礼，下梅陵、湖孰，渡江转

　　斗，所向皆破，莫敢当其锋。继后曹氏衰颓，借机并之，天子禅让，天下归心。唯有刘备之

　　徒，踞险固守，伺机以动。

　　刘备么，他扯出一缕轻蔑以极的笑意。

　　只是刘备身侧那抹幽深莫测的暗影，诸葛孔明。

　　两方加起来数十万人之众，说到底不过是将帅间的喋血算计。

　　诸葛孔明幽诡老辣，炎武大帝剑走偏锋，试探交手，胜负参半，互相忌惮，反成一时僵持对

　　峙局面。

　　可惜都耗不起。

　　“你不想说些什么吗？比方说陛下不可穷兵黩武，当为天下苍生计，宜早退兵，择机再战？”

　　他轻笑一声，语调温良。

　　“陛下，这是您的江山。”

　　我看得见你的骄傲和偏执，烙在血脉里的尚武和不羁。我们曾经那样简单地交付过彼此。尽

　　管如今隔着混沌的距离。

　　凌厉的眸光浅淡了下来，睫羽在那人面上打出一小方暗色。

　　“公瑾，是我们……的江山。”

　　轻烟渺渺，转瞬即散。

　　四
　　天光熹微，众将谋士三两鱼贯而入帅帐。

　　纠缠着旁枝末节，泾渭不明，晦涩迷离的提案。

　　那人飞扬入鬓的剑眉，愈发的透着寒气。

　　忽而有兵士匆忙挑帘入帐，礼数不堪，跪倒在地。铠甲残破，军袍洇血。

　　断断续续的语句拼凑出大概含义。

　　太史慈将军，率轻骑击敌，中伏，力战死。

　　帝王拔剑斩案，众人兢兢。

　　他想起初次见面时太史慈星辰般骄傲的双眸中镌刻的意气，心头一黯，酸楚席卷。

　　再抬头时，那人凛峰般的姿影逆光而行，战袍在空中划下凛冽的轨迹。

　　捷报。捷报。

　　突兀地就没了消息。心下一沉，兵荒马乱的脚步声纷至沓来。

　　看着被人搀扶前呼后拥踉跄而入的人，一时气血上涌一时竟说不出话。一晃神间已被挤开，

　　早有军医把脉问安。

　　混蛋。

　　手指嵌入掌心，血色痕迹恰似嘲讽的唇角。一切都像是一个笑话，如若皇帝都没有了，争这

　　寸土寸地又有何用！

　　他幡然悟到诸葛亮料到今日一向英明神武的帝王是没有理智的，所谓的捷报本就是诱敌深入

　　的险恶陷阱。

　　问清那人只是被箭矢伤到肩胛，并无性命之忧，心神稍定，忽又闻营前马蹄激荡四野皆惊。

　　“警戒！劫营！”

　　他面上是难得的肃杀狠厉，偏又淡然自若有条不紊，只是那军令下的狠毒，若非行家，断然

　　不悟。

　　帅帐里的将士来去如风，熄了灯烛，灰飞烟尽。

　　惨白的月色映着那人不祥的面色，和他瞳眸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