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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10 ...

  •   过几日,右手无恙,只不能握笔,连钢笔字都歪歪扭扭,已然不能控制毛笔那柔软笔锋,所幸我不靠卖画为生。
      躲在疗养院的一角天空下,容易索然无味,况且我尚知道这里有闻名遐迩的温泉与赌场,以及更加著名的黑森林,驱车过去,可以看到蒂蒂湖,买到咕咕锺。
      医生对於无可救药的病人向来宽容而大度,我轻而易举地把伤臂藏在风衣下,自疗养院门口大摇大摆出来。
      随意进入一家酒吧,点了鸡尾酒,半天才发现四周都是与茶花女从事相同行业的少年,个个妩媚活泼,目光诱人而冷漠。瘦弱而带有病态的我在这样环境下,仿佛一只奇形怪状的鬼魂。
      闲坐片刻,打算离去,一欧洲男子闯到我桌前,亲切言语,可惜我不懂德语,只好运用狐疑眼神回敬他。
      男子眨眨眼,换作英语,我方明白他要带我过夜,并开出价码。我一时促狭,把价格翻了几翻,微笑望他,男子却点点头,伸手拉我。
      我大惊,连忙解释,又拉开风衣,让他看石膏手臂,告知他无法作生意。男子锲而不舍,笑道可以只聊天,若天下情人都有他这般宝贵精神,离婚率可下降几个百分点。
      我汗水四冒,羞窘非常,恨不得遁地而逃。
      一人自灯影里走来,背对我同那男子交谈几句,男子面上闪过失望之色,一耸肩膀离去。
      那人转身,含笑妍妍,一双细长凤目尤其美丽,见我一副看陌生人的表情,方笑道:“我是卓云起,卓云庭的兄弟。”
      我恍然大悟,方忆起曾在卓家花园相遇,在桂树底下,桂花满地。
      卓云起轻笑道:“我们出去吧!”
      想起方才困窘,我连忙随他出去,上了他的车子,方顿悟自己误人猎豔,实是罪过,偷眼望他,他正转头望我,连忙顾言左右,道:“卓先生到这里谈生意?”
      卓云起笑道:“偶尔度假,偷懒而已。”又建议道:“我知一家餐厅不错,可否同去?”
      我并无不可,点头应允。
      卓云起一面开车,一面同我闲聊,态度极其大方,加上言语风趣,令人熨贴非常。
      入得餐厅,点菜上来,我方察觉自己一支伤臂,如何挥舞刀叉。
      卓云起则十分自在,起身过来为我细细切开牛排,如同服侍幼儿。
      我连声道谢,道:“左手失灵,方知它并非毫无功效。”
      卓云起则缓声道:“你应爱惜全部身体,包括灵魂。”他归座望来,目光深深。
      我岂爱被人教训,然骨头软弱,只反驳道:“摔断它,又不是我本意。”
      卓云起喝下一口香槟,仍慢慢道:“你与陆易安同年,你看他如何生龙活虎,驰骋商场,看你自己,正是一只活鬼。”
      我血向上涌,梗著脖子站起,冷声道:“多谢卓先生教导,我先行一步,不奉陪了!”言罢,转身欲离。
      卓云起一把拉住我右臂,仰头上下打量一番,“啧啧”两声,道:“看看韩飞把你惯成什麽样子!”
      我怒气更盛,却陡然伤心,若我如陆易安一般,韩飞又将何等轻松,生养儿子,难道是为了日日恨也不得,爱也不得。
      如此心境,火气顿消,我低声道:“我的确不争气。”
      卓云起闻此,也是一怔,松开手,道:“是我言辞过激。”又起身道:“我送你回去。”
      我随口报出疗养院地址,卓云起一愣,只淡淡道:“出来散心,不如住到青年旅社,疗养院条件虽好,病人太多。”
      我乖乖应了一声,并不说明个中曲直,生了疯病,并不光彩。
      上车坐进後座,看窗外光怪陆离的霓虹闪烁,卓云起打开车内音响,是交响乐,乐曲奏来,光明磊落,振奋人心。
      我闭上眼,空气中又有桂花香气,心中大惊,连忙争眼,却陷入更深的黑暗。
      耳边一直有人切切低语,听不分明,口中尚有淡淡血腥,身体酸楚不堪。我勉强睁开眼,是疗养院。
      卓云起走过来,轻声道:“想要什麽,口渴麽?”
      我摇摇头,眼冒金星,突然警醒自己方才犯病,一副妖怪丑样子,全入卓云起眼里。
      垂下眼睫,却见卓云起手裹纱布,有些不相信,终於开口问道:“我咬伤你?”
      卓云起轻声道:“无妨,万一咬断舌头,才真要命。”
      我十分歉疚,呐呐道:“真对不起!”
      护士小姐进来为我打针,向我道:“对不起,韩先生,你以後出去,需有人陪同。”又放下一副压舌板,道:“出去散心很好,但请准备周全。”
      我轻轻点头,目送她出去,见卓云起眸光如水,自嘲道:“患上此病,方觉造化神奇,出去旅游,随处昏倒,醒来时,宛如新生。”
      卓云起脸上毫无异色,只柔声道:“我孤身出来,并无游伴,可否同游,相互解颐?”
      我一愣,本想拒绝,口中却道:“自然可以,没有分享,旅游妙趣减半。”
      卓云起一笑,起身辞去。
      两日後上午,我拖著伤臂同卓云起前去黑森林区。
      路上阳光浓烈,一入森林便觉大片墨绿笼盖下来,异常清凉。
      我欲下车步行,卓云起却道:“损伤骨头,不宜运动。”
      我耷拉下肩膀看自己左掌,泛著淡青色,尚在水肿,的确不宜四处走动。
      到达蒂蒂湖,水泽清澈,小径幽深。或有情侣依偎在树影里,交织身形,热情甜蜜。
      卓云起一直站我左侧,不远不近,仿佛隔著一把尺,时时丈量距离。
      我倒有些兴致,指点景色,本以为已经老却,没料到尚自年轻。
      又去湖上泛舟,卓云起脱下西装外套,卷袖持桨,我稳坐船头,高举石膏手臂。
      湖光粼粼,漾开层层细纹,阳光反射,眼睛里一片光辉,我低头望水,一直望下去,仿佛立刻要扑进去。
      突闻耳边一声高叫:“乐陶!”
      我抬头张望,卓云起已然挪到我身边,用外套罩住我头,似在叹气,只道:“阳光太盛,我们回岸!”
      我向来从善如流,安静看他划船,手臂起落有力,看看自己伤手,一面豔慕,一面叹息。
      为弥补遗憾,伸手撩了一下水,结果外套袖子滑入水中,半截湿透。
      卓云起笑吟吟:“看看,顽皮!”
      归至岸边,踏草而行,一金发小家夥直跑过来,正撞上我左臂。他後退一步,连声道歉,幼音清亮。
      我一面讲没关系,一面心中叫痛。人生最大的痛楚,就是眼前的痛楚。
      孩子的父亲走来,亦连声致歉。
      卓云起打发走他们,轻声问询:“有无关系,是否要去医院?”
      我只摇头,卓云起道:“是否太疼,看你睫毛上都是泪滴。”
      我龇牙咧嘴道:“只因我意志薄弱,受不住半分疼痛。”又连连表示无须问候大夫,卓云起方作罢。
      午餐时分,菜品简洁非常,秉承德国人的一贯作风,绝多数蔬菜自泥土里取出洗净,便直上餐桌。酒却不错,可惜卓云起不允我品尝。
      我眨眼望那鲜豔酒汁,频频眨眼,卓云起顽皮笑道:“除非你如方才一般哭泣,我便允你喝酒。”
      我是二十岁,并非两岁,已失去为口头享受撒娇大哭的绝好本领,只好耐心吃饭。
      餐後,当按医嘱吃药,卓云起把水杯置我手边,对我能一口吞下那麽多药片表示惊赞。
      我快活笑道:“这算什麽,我肺结核时吃药,比现在剂量重得多。”只是过程异常艰辛,需钱长卿一面诱哄,一面威逼,软硬兼施。我则有时十分听话,有时软硬不吃,古怪非常。
      卓云起眸光闪动,只笑劝道:“这多药片,须间隔时间,分类服用。”
      我连忙摇头道:“苦一次便够,何必自讨苦吃,入得胃袋,药物一样混合。”
      卓云起轻声道:“原来你亦懂得人不自苦。”
      我心中警觉,马上竖起耳朵,见他停口不言才罢。
      卓云起叹而笑,带我去看咕咕锺,童真古朴,耐人喜欢。
      他建议我购买一只,我摇头道:“每每响起催人,我一向懒惰,不愿受它驱使。”
      卓云起轻声道:“响又何妨?告知你一切岁月均可流去。”
      我不声不响,转身离开。
      卓云起几步上来,并不计较我态度恶劣,很快含笑言语,建议去喝咖啡。他是看清我懦弱而懒惰,连生气都不能持之以恒,又拿对待幼儿的态度应对我,仿佛我是无理取闹。
      我只好随他意思,点了卡布其诺,甜腻入骨,可忘却浮生百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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