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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8 ...

  •   我安心在医院居住,老实吃药,每日昏睡过半,或有小发作,若有人声高唤,便可恢复神志。
      认识一位小朋友,亦是癫痫患者,每天活蹦乱跳,闯祸连连,他父亲面上辛酸并欣慰之色,逼他吃药,或是好言相劝,或是声色俱厉,无论如何,都为父亲心地。
      钱文轩前来探望,他以为我熟睡,同韩飞低语,道:“如何根治?”
      韩飞叹道:“药引为愉悦之心。”
      文轩浑然无语,半天方道:“我父亲在时,他患结核,虽为沈屙,终是□□病痛,现为精神压抑,又该如何?”
      两人默坐片刻,门声响动。我猜室内无人,便偷偷睁眼,却见房门略开,那小朋友钻进来,活泼言语,撒欢撒赖。
      我也微笑,突然他尖叫一声倒地,四肢抽搐,面色铁青,口吐白沫,我连忙起身将压舌板塞入他上下臼齿间,防止他咬舌,又强压他身体,大声呼救。
      顷刻医生护士赶来,固定他肢体,迅速插上点滴瓶,将其带走。
      我脑海俱是那孩子发病情形,心中惶惶,冷汗重重,蜷坐回床上发怔。
      韩飞赶来,见我瑟瑟,连忙过来抚我问询:“不舒服?”
      我靠在他怀里,喃喃道:“原来真是疯病!”
      韩飞触我颈项,沾手冷汗,连忙替我换衣,一面抚慰:“孩子与大人不同,他们身体未成熟,发病弥加剧烈,你见幼儿跌跤,跟头连连,便是此理。”
      我靠他更近,轻声祈道:“不愿在这儿。”疯子,迟早会有人在身後这麽指点。
      韩飞吻我额头,低语道:“我陪你去国外疗养。”
      我轻轻摇头,道:“我自己足够。”
      韩飞默然,只道:“无聊时打我电话。”
      我点头,到时自有医生日日为他报备。
      疗养地选在德国的巴登巴登,得名於其山谷丛荫出一条小溪穿行流过,声音仿若“巴登巴登”。
      我取此地,是因其温泉与著名的黑森林,韩飞选此,是因它交通便利,距法兰克福机场只一个多小时车程。
      韩飞并不放心,亲自送我至巴登,同医师面谈数次,我随口问道:“何人代理公司事宜?”
      他笑道:“秦江,他已与小姑姑订婚,适合偶作苦力。”秦江,真是出手迅捷,小姑姑不好对付,他真算妙人。
      韩飞返回前天,我同他上街闲逛,病已安定,极难发作。
      韩飞拉我缓行,轻声笑道:“这儿设有赌场,气度胜过拉斯维加斯,你可消遣。”
      我亦笑道:“你要我作纨!子弟,我不爱赌博。”
      韩飞又道:“温泉也好,旧式温泉还是男女共浴,别有风趣。”
      我更加笑,走路摇摆,被路人一撞,跌进韩飞怀里。
      韩飞揽住我,仍向前行。
      我半天方道:“可还有事叮嘱?”
      韩飞望我眼睛,道:“静心将养,勿要想念。”
      我心倾乱,只道:“你应担心我或许忘了你。”
      韩飞不作声,拉我返回疗养院。
      次日,我送他上飞机,韩飞再三叮嘱服药事宜,不可荒废。
      我连连点头,倘照他嘱咐,非被药性弄成傻子。
      韩飞举步离去,我遥望他身影,突然自语:“爸爸!”
      韩飞转头向我微笑,仿佛听到一般。
      我默然无味,归返疗养院,护士嘱我用药,我随口问道:“可会伤害心智?”
      护士连忙摇头,我在她注视下服药。
      深夜独卧,只觉无依,辗转翻身,心慌意乱,我一时口干舌燥,头晕目眩,连忙呼救,唯恐疾病袭来。
      医师与护士赶来,见我一身冷汗,并无病起,叮嘱几句便退开了。
      我恍然静坐,直盯房门,仿佛下一刻便有人推门进来。
      将近天明,突然记起这房间内有把水果刀,韩飞曾用它削苹果,竟然兴奋起来,心脏怦怦直跳,仿佛曙光在前。
      马上起床,反复寻找,却一无所获,懊恼非常,百般思索,韩飞把刀子放在哪里。
      灵光突现,我回忆小时候韩飞将幼儿勿触物品置於高处,我也曾费尽艰难险阻,去攀够书橱顶上的一把弯如新月的小藏刀。
      四顾房间,有一衣橱高耸,我挺直身体伸长手臂去摸索衣橱顶部,无果。仍不愿死心,拖来一把高背椅子踩在上面,眼睛可以自由打量,却只有灰尘。
      我扁扁嘴,打算下去,却听一人唤我,抬头张望,竟是韩飞立於衣橱高处,如踏云端。他蹲身向我伸手,微笑道:“我拉你上来!”
      我笑逐颜开,双手去握,仍触摸不到,抬脚踏上椅背,再去握他手指。突然眼前一黑,已无知觉。
      四肢百骸如重锤击打,耳鼓轰鸣,我不耐烦醒来,可若人尚活著,终会醒来。
      护士过来轻声道:“韩先生,手臂痛不痛?”
      我才发现左臂已被石膏固定,动弹不得,只道:“还好?”又道:“怎麽回事?”
      护士道:“您自高处摔下,伤了手臂。”
      我努力回想,头脑空空,只道:“告诉我父亲没有?”
      护士点头,道:“方才已通知,韩先生正过来。”
      我连忙让她帮我向韩飞打电话,铃声响过三次,闻韩飞声音,沈稳如水。
      我开口:“我是乐陶。”
      韩飞柔声道:“我正在候机,马上便可见到。”
      我犹豫片刻,道:“我不小心摔伤手臂,并无大碍,你不要来了。”
      韩飞沈默,终於道:“好吧,你自己小心,我不过去了。”
      我松了一口气,挂断电话。
      几天过来,头脑麻木,并不觉度日艰辛,在左臂石膏上一一画出山山水水,莲花莲叶,片刻不停,除非右手疼得要命,说来奇怪,右手向来好端端,竟无故抽痛,越来越频繁,被医生发觉,诊断为神经性疼痛,毫无生理问题,只是神经作用下发痛。
      我颓然无语,日日蒙头大睡,醒来便大吃一场,竟弥见消瘦,双眼深陷,最宜扮鬼,小腿浮肿,如战後难民。
      医生终尽其责,将韩飞招来,歉意深深道:“对不起,韩先生,令公子之病,实非药石功效所及。”
      韩飞望我半晌,道:“如此,我带你回去!”
      我仰头望他,问道:“我是谁?”
      韩飞垂下眼睫,低声道:“我的儿子!”
      我陡然笑起,几乎肠断,不肯收回笑容,道:“那麽,我若同你回去,便真的要死了。”
      韩飞眸中大恸,一手扯起我右臂,怒意深深,道:“死便死了,你若愿意见你父亲为你送葬,就尽管闹吧!”
      我连连深咳,抽出手臂,望他眼睛,轻声道:“我不想死,你走吧,我自己会想办法活著!”人到性命攸关时,终会想办法活下去。
      韩飞倒坐下去,一手掩住眼睛,面色如纸,我勉强挣扎下床,拉下他手掌,喃喃道:“摊上这样的儿子,你真倒霉。”又道:“你快回去吧,我不会有事!”
      韩飞低下头,双肩抖动不止,终於抬起头,轻声道:“我走!”他转身出门,仿佛陡然衰老下去。
      我全身痛彻,如入冰天雪地,想张口说话,终未开口,只望韩飞离去。
      幸好。
      这不是第一次。
      我看他转身离去。
      我颓然倒在床上,呆望天花板,突然想,若要他转身回来,恐怕只有我此刻断气。
      床头,尚有一束韩飞捧来的鲜花,香而白,若是长卿,他平生只赠我玫瑰。
      不知多久,韩飞打来电话,轻声道:“我尚在机场,你来不来?”
      来不来,看似选择,可韩飞只给一个结果。
      我长叹,若有汨罗,我亦投身,只开口道:“你走吧,一路小心。”
      电话那端,传来清楚的叹息,让我心噤,让我不忍。
      若我是寻常纨!子弟,日日因钱财用度同韩飞打架,若我是寻常豪门公子,天天恭顺韩飞膝前,若我,若我与他毫无干系,浮生相逢或不逢,所有这些,才是他的福气。
      至於我麽,一切好说。
      我开口说话,音调里竟有些活泼,喃喃如稚子,道:“等我好了,我便回去。”我闭了闭眼,清清楚楚开口:“爸爸!”
      韩飞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哽咽,我认识的他,从来没哭过。我讨好他,他只微笑,我撒娇大哭,他细语安抚,我俯身吻他,他震惊到说不出话,我逃向长卿,他暴怒如雷。
      我凭什麽使唤他的情感,自作聪明,误我一生,害他一生。
      韩飞道:“陶陶!”
      仿佛一切父与子,真好!
      我右手挂断电话,仿佛折断一般垂下,无知无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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