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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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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攥着荷包碎片,指尖捏得发白,见江叙白声音软下来,才慢慢挪过来,停在吴停面前两步远的地方。
吴停弯腰,从怀里摸出颗糖炒栗子。
是刚才没吃完的,还带着点体温,递过去时,指尖泛着淡粉,动作轻得怕吓着他:“别怕,告诉我们,破庙在哪儿?我们去救那个阿姨。”
小孩盯着栗子看了片刻,伸手接过去,剥壳的动作有点笨拙,小声道:“在城外后山,老松庙,就是屋顶塌了一半的那个。昨天我去捡柴,看见三个戴黑帽的人守在门口,阿姨在里面哭,还扔了这个出来,让我交给穿粉衣服的公子。”
他说着,指了指吴停身上的粉袍,又补充道,“那些人手里有刀,还说等粉衣服的来了,就砍了他。”
吴停接过小孩递回来的荷包碎片,指尖抚过上面熟悉的海棠纹,心里沉了沉。
他起身时,江叙白先一步扶了他一把,掌心贴在他胳膊上,能感觉到他因为弯腰久了,身体有点发僵。
“我们现在就去?”江叙白的声音压得低,怕被路过的人听见,“后山路不好走,你气血不足,要不要先歇会儿?”
吴停摇了摇头,把荷包碎片放进怀里,和之前的绣帕放在一起,指尖轻轻按了按:“不能等,屠烈既然让小孩来报信,就是算准了我会去,晚了怕柳阿翠出事。”
他抬头看向巷口的夕阳,橘色的光落在他侧脸,白得像染了蜜,眼尾那点艳色却沉了些,“走吧,山路再难走,也比等消息强。”
江叙白没再劝,只是把那把短刀别在腰间,又把吴停的外袍拢了拢,确保风不会灌进去:“我走前面,你跟着我,小心脚下的碎石。”
他走在前面半步,玄色劲装的身影在夕阳里拉得长,刚好能让吴停踩着他的影子走,山路的碎石少些。
出城的路是土路,风一吹就起尘。
吴停走得慢,偶尔会被土块绊一下,江叙白就会回头,伸手扶他一把,手里的酒葫芦晃来晃去,却没再逗他,只偶尔指一指远处的老松树:“快到了,看见那棵歪脖子松,就离庙不远了。”
吴停“嗯”了一声,呼吸微微促起来,他确实撑得有点久,后背沁出点薄汗,却没说。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终于看见老松庙的轮廓:屋顶果然塌了一半,残垣断壁上爬着枯藤,门轴锈得卡死,只留一道缝,能看见里面透出的微光,像是火把的光。
江叙白先贴在门缝旁听了听,里面传来屠烈的声音,带着点嚣张的笑:“再等半个时辰,那吴停要是不来,就把这绣娘砍了,反正留着也没用,还能逼他出来。”接着是柳阿翠的呜咽声,被堵了嘴,含糊不清。
吴停站在江叙白身后,指尖悄悄摸向背后,他没特意去碰那物件,却在指尖碰到熟悉的伞柄时,心里定了定。
他对着江叙白比了个手势:左边两个守卫,他来解决,让江叙白趁机进去救柳阿翠。
江叙白刚要摇头,怕他吃亏,却见吴停眼神亮了亮,只好点了点头,握紧了腰间的长枪。
风突然大了些,卷着松针落在地上,发出“沙沙”的响。
吴停借着风声,脚步轻得像猫,绕到庙门左侧的守卫身后。
那人正靠在墙上打盹,手里的刀垂在地上,锈迹斑斑。
吴停指尖旋开伞柄,“咔嗒”一声轻响,三枚银针从伞骨缝里射出,精准地打在守卫的膝盖和后腰,那人连哼都没哼一声,就软倒在地,刀“当啷”落地,被江叙白及时接住,没发出太大动静。
右侧的守卫听见声响,刚要转头,江叙白已经冲了过去,长枪“唰”地出鞘,枪缨暗红翻飞,刚好抵在守卫的喉咙上,声音冷得像冰:“闭嘴。”
守卫吓得脸色发白,手里的刀“哐当”掉在地上,被江叙白一脚踢到旁边的草丛里。
吴停推门进去时,屠烈正坐在庙中央的破供桌上,手里把玩着一把刚打好的玄铁刀,刀身映着火把的光,闪着冷光。
柳阿翠被绑在柱子上,嘴被布条堵着,看见吴停进来,眼里瞬间涌出泪,挣扎着想要说话。
“吴停,你果然来了!”屠烈跳下来,玄铁刀在手里转了个圈,刀尖指向吴停,“我还以为你要等这绣娘死了才肯露面,看来,你也不是传说中那么狠。”
他说着,目光扫过吴停身上的玄色外袍,又笑起来,“怎么?怕了?还穿别人的衣服来壮胆?”
吴停没理他的嘲讽,目光落在柳阿翠身上,见她只是被绑着,没受重伤,心里松了口气。
他慢慢往前走,粉袍的下摆扫过地上的干草,留下一道浅痕,腰间银饰轻轻撞了一下,声音脆得在空庙里格外清晰:“屠烈,你要的是吴家的产业,冲我来就好,抓个绣娘算什么本事?”
“本事?”屠烈脸色沉下来,挥刀就向吴停砍过来,“我今天就要让你知道,什么叫本事!你九岁抢我布庄,去年抢我院子,现在还想挡我的路?我要砍了你,吴家的产业就都是我的!”
刀风带着铁锈味扑过来,吴停却没慌,拧腰避开的同时,反手摘下背后的白剑。
他手腕轻转,剑身在玄铁刀上“当”地一挡,借力后退半步,刚好落在江叙白身边,两人背靠着背,动作默契得像练过千百遍。
“就这点能耐,还想吞吴家的产业?”吴停的声音冷了些,剑尖指着屠烈,眼底没了平时的淡笑,只剩点锐色,“你打玄铁刀,抓柳阿翠,不就是想引我来?现在我来了,别废话,动手吧。”
屠烈被他的话激得恼羞成怒,又挥刀砍过来,这次的刀风更狠,直逼吴停的胸口。
吴停却不躲,反而迎上去,剑尖精准地挑向屠烈的手腕。
他知道屠烈的弱点在手腕,之前打刀时被毛刺划伤,现在还没好全。
果然,屠烈手腕一疼,玄铁刀差点脱手,踉跄着后退了两步。
江叙白趁机冲上去,长枪直刺屠烈的肩膀,枪缨扫过屠烈的脸,留下道红痕。
“你对付他,我去救柳阿翠!”江叙白喊了一声,长枪缠住屠烈的刀,不让他再靠近吴停。
吴停点头,剑身一转,指向屠烈的脚踝。
他没下死手,只是想制住他,毕竟柳阿翠还在旁边,怕误伤。
屠烈却以为他要废了自己,发了狠,挥刀乱砍,刀风扫过旁边的火把,火星溅在吴停的粉袍上,烧出个小洞。
吴停眼神一凛,不再留手。
他脚步轻得像风,绕到屠烈身后,剑尖抵在屠烈的后心,声音冷得像冰:“别动,再动,我就刺穿你的心。”屠烈的身体僵住,玄铁刀“哐当”掉在地上,浑身发抖。
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纤弱的公子哥儿,身手竟然这么狠。
江叙白已经解开了柳阿翠的绑绳,扶着她走到旁边,帮她拿掉嘴里的布条。
柳阿翠喘着气,看向吴停的眼神里满是感激:“吴公子,谢谢你……屠烈他逼我绣屠字旗,说要挂在吴家布庄门口……”
吴停没回头,只是盯着屠烈的后背,声音没了刚才的冷意,却依旧坚定:“不会的,以后没人能逼你做不想做的事。”
他收了剑,白剑上没沾半点血,只是剑鞘上的珍珠母贝,被火把的光映得更亮了些。
江叙白走过来,拍了拍屠烈的肩膀,声音带着点嘲讽:“你不是想砍吴停吗?怎么现在不敢动了?”
他说着,从腰间摸出根绳子,把屠烈的手绑起来,“等着吧,官府的人一会儿就到,我早就让人去报信了。”
屠烈哼了一声,却没再说话,只是盯着吴停的背影,眼里满是不甘。
吴停弯腰,捡起地上的玄铁刀,刀身很重,他握在手里有点沉,却还是仔细看了看上面的“屠”字,然后递给江叙白:“这刀太凶,留着没用,扔了吧。”
江叙白接过刀,走到庙外,扔进旁边的枯井里,“扑通”一声,溅起些尘土。
他回来时,看见吴停正帮柳阿翠整理凌乱的衣角,动作轻得像在摆弄戏台上的绢花,眼底漫开点柔色,和刚才对敌时的果断,判若两人。
“走吧,”江叙白走到吴停身边,伸手帮他拂掉粉袍上的火星洞,语气又恢复了平时的欠欠,“再不走,天黑了山路更难走,你那只猫,怕是要等急了,还等着我们回去煮鱼粥呢。”
吴停的耳尖有点红,没反驳,只是扶着柳阿翠,慢慢往庙外走。
夕阳已经落了,天边剩点淡紫的光,照在三人的背影上,拉得很长。
风里没了铁锈味,反而带着点松针的清香,吴停走在中间,左边是江叙白宽阔的身影,右边是柳阿翠轻声的道谢,脚步慢慢的,却比来时,多了些踏实。
走到歪脖子松旁时,吴停突然停下,从怀里摸出颗糖炒栗子,递给柳阿翠:“吃点吧,补充点力气,到了城里,我让伙计送你回家。”
柳阿翠接过,点了点头,眼里的泪又涌了出来,却这次,是暖的。
江叙白看着吴停的侧脸,在淡紫的天光里,白得像玉,眼尾那点艳色又回来了,带着点柔和。
他没说话,只是放慢脚步,让吴停能走得更稳些,心里突然觉得,这趟破庙之行,虽然险,却也值得。
天黑得快,下山的土路被月光浸得发白,踩上去软乎乎的,却藏着不少碎石。
吴停扶着柳阿翠走在中间,江叙白走在外侧,手里的长枪斜挎着,玄色劲装的肩线绷得紧,他总时不时回头看吴停,见对方脚步虚浮,便悄悄放慢速度,让他能少费点力。
柳阿翠的情绪渐渐稳了,只是还在小声发抖,攥着吴停袖口的指尖泛白:“吴公子,屠烈的人会不会再追来?”
风从山谷里吹上来,带着夜的冷意,卷得她头发乱飞,吴停便把身上的玄色外袍又往她身上裹了裹,那是江叙白之前给的,此刻罩在柳阿翠身上,刚好挡住风。
江叙白眼神暗了暗。
“别怕,有我和江公子在。”吴停的声音轻却稳,指尖碰了碰背后的伞柄,心里有底。
话刚落,右侧的草丛突然传来“簌簌”的响,不是虫鸣,是人的脚步声,还带着金属碰撞的脆响,是刀鞘撞在一起的声音。
江叙白瞬间把吴停和柳阿翠护在身后,长枪“唰”地出鞘,枪缨在月光下泛着暗红:“出来,别躲在草丛里装鬼。”
话音刚落,五个黑影从草丛里窜出来,个个蒙着脸,手里握着短刀,刀身映着月光,闪着冷光。
他们没先动手,反而绕到被绑着的屠烈身边,领头的人蹲下身,声音冷得像冰:“主上让我们来,清理没用的棋子。”
屠烈的脸瞬间白了,挣扎着喊:“你们不能杀我!我帮主上做了那么多事!”
话音未落,领头人的短刀已经划破了他的喉咙,血喷在土路上,晕开一片黑红。柳阿翠吓得尖叫一声,往吴停身后缩了缩。
“你们的目标是他,现在人死了,该走了。”江叙白的枪尖指着领头人,语气沉得能滴出水。可那人却笑了,刀尖转向吴停:“主上说,顺便解决掉你俩,留着也是麻烦。”
吴停把柳阿翠往身后推了推,声音急却果断:“你往城里跑,去找我吴家的伙计,报我的名字,他们会护着你。快!”
柳阿翠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吴停推得一个踉跄,看着他眼底的坚定,终究咬了咬牙,转身往山下跑,裙摆扫过碎石,留下一串慌乱的脚步声。
黑影们没去追,反而围了上来,五把短刀形成包围圈,刀风直逼两人。
江叙白挥枪挡住正面的攻击,枪身与刀身撞在一起,发出“当”的脆响,震得他虎口发麻:“你对付左边两个,我来右边!”
吴停点头,反手摘下背后的白剑,剑出鞘时没带半点声响,左边的黑影挥刀砍来,他拧腰避开,同时旋开伞柄,三枚银针射出,精准地打在对方的手腕,那人的刀“哐当”掉在地上,刚要弯腰去捡,吴停的剑尖已经抵在他的喉咙上。
可另一把刀却从侧面砍来,吴停没注意,只觉得后背一凉,眼看就要被刀划中,江叙白突然扑了过来,玄色劲装的后背替他挡了这一刀,刀身没入半寸,血瞬间渗出来,染红了大片布料。
剩下的黑影见同伴倒下两个,也没了缠斗的心思,领头人啐了一口:“撤!别跟他们耗!”
说着,便带着剩下的人钻进草丛,很快没了踪影。
刀没入江叙白后背的瞬间,吴停只觉得耳边的风都停了。
他看见血顺着玄色劲装的纹路漫开,像墨里掺了朱砂,浓得化不开,连月光落在上面,都染成了冷红。
江叙白闷哼一声,身体软下来,靠在他肩上,原本还带着笑意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只剩微弱的气音:“没事……”
下一秒,他的头就歪了过去,呼吸变得浅而急促,手无力地垂在身侧。
吴停伸手探他的脉搏,指尖触到的皮肤凉得像冰,脉搏跳得又快又乱,像是随时要断。
“江叙白!”他喊出声,声音抖得不成样,平时能精准控制情绪的嗓子,此刻连完整的句子都说不出来,“你别睡!醒醒!”
偷袭的黑影已经逃走,土路上只剩屠烈的尸体和满地暗红的血。
吴停跪坐在地上,把江叙白的头轻轻放在自己膝上,指尖笨拙地去捂他后背的伤口,血从指缝里漏出来,染满了他的掌心,黏腻得让人恶心。
他想起自己粉袍的下摆软,慌忙撕下来,布料不够长,就把腰间的银饰扯下来,用链子勉强固定住布条,打结时手抖得厉害,好几次都缠错了地方。
“我背你回去,”吴停把江叙白的手臂架在自己肩上,咬着牙站起来,膝盖因为长时间蹲坐而发麻,刚走一步就踉跄了一下,差点两人一起摔在血地里,“你撑住,到了戏楼就有药了……很快的。”
江叙白的重量全压在他身上,比他想象中重得多。
吴停本就气血不足,刚才对敌时又耗了力气,此刻后背的肌肉绷得像要断,每走一步,江叙白后背的伤口就会蹭到他的后背,血渗过两层布料,烫得他皮肤发疼,却又不敢动,怕碰疼了对方。
夜风更冷了,卷着山谷里的寒气,吹得吴停的头发贴在脸上,沾着冷汗和血水,冰凉刺骨。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踩在碎石上,硌得脚底生疼,却不敢停,江叙白的呼吸越来越浅,头靠在他颈窝,体温一点点降下去,像要被这夜色冻僵。
“江叙白……江叙白……”吴停一边走,一边絮絮叨叨地说话,声音轻得像耳语,却带着点孤注一掷的执着。
他怀里的糖炒栗子早就被压碎了,壳子硌着胸口,混着血味,甜得发苦。
走了没半个时辰,吴停就撑不住了。
他扶着旁边的老松树,弯腰喘气,胸口闷得像压了块石头,眼前阵阵发黑。
江叙白的头滑下来,靠在树干上,嘴唇泛着青紫色,连呼吸都快听不见了。
吴停伸手摸他的脸,指尖触到的皮肤凉得吓人,他突然想起江叙白之前替他挡风沙的模样,想起他笑起来露出的虎牙,想起他说“我煮鱼粥的手艺比煮面好”,眼泪就没忍住,砸在江叙白的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抱歉……我又哭了,”吴停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又把江叙白扶起来,后背因为用力而发酸,“但你不能死……”
他把江叙白的腿往上提了提,让对方的重量更多地落在自己肩上,咬着牙继续走,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土路上的血印越来越浅,吴停的粉袍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下摆沾满了泥土和血,拖在地上,被碎石勾出一道道破口。
他的脚已经麻得没了知觉,只能凭着本能往前走,眼前的路渐渐模糊,却死死盯着远处城里的灯火。
那是他唯一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