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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暮春的风卷着晚樱碎瓣,缠上老槐树斜伸的枝桠时,吴停正踮着脚够最高处那枝开得最盛的粉白海棠。

      他穿了件樱草粉的软缎袍,领口袖缘绣着银线勾的纹样,腰间坠着三五个叮当作响的花形银饰,有缠枝莲、有小绣球,还有个极小的戏装旦角面谱,走动时撞在一起,倒比枝头鸟鸣还脆些。

      背后背着的东西有些沉:左边是柄裹着白鲛绡的长剑,右边是把收拢的机关伞,伞骨是粉银相间的,收得极利落,只露个雕着缠枝纹的伞柄。

      他身形本就纤长,腰细得仿佛一折就断,背着这两样东西却不显局促,只踮脚时后腰绷出一道极好看的弧线,垂在颊边的碎发被风扫动,露出的侧脸白得像上好的羊脂玉,眼尾微微上挑,竟比枝上海棠还添几分艳色。

      “再高点……”他低声嘀咕,指尖还差半寸就能碰到那枝海棠。

      楼双信说这海棠要配她新得的青瓷瓶,非要最顶上那枝不可。

      他向来宠这位发小,纵使知道爬树不符合“吴家长子”的身份,也还是来了。

      指尖刚触到花瓣的柔润,脚下踩着的枝桠突然“咔嚓”响了一声。

      吴停反应极快,下意识想拧腰借力跳回地面,可腰间银饰不知勾住了什么,动作顿了半分,整个人便失重般往下坠。

      预想中的疼痛没传来,倒是撞进了一个带着淡淡松烟味的怀抱。

      手臂结实得像精铁铸的,圈住他腰时力道不轻不重,刚好托住他轻飘飘的身子。

      吴停向来狂吃不胖,哪怕方才还在巷口买了两串糖炒栗子揣在兜里,此刻压在对方怀里,也轻得像片落樱。

      他抬头,撞进一双带着笑意的桃花眼。

      那人比他高了整整一个头,穿件玄色劲装,腰间悬着柄长枪,枪缨是暗红的,衬得他肩宽背厚,身姿挺拔得像棵青松。

      见他看过来,男人挑了挑眉,声音带着点戏谑的沙哑:“这位姑娘,爬树折花可不是大家闺秀该做的事,怎么还差点摔了?”

      吴停没慌,反而先抬手拂了拂袍角沾上的草屑。

      他皮肤白,指尖泛着淡粉,动作慢悠悠的,倒让抱着他的人先愣了愣。

      这“姑娘”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虽秀气却不显女气。

      “首先,”吴停开口,声音清润,没有女子的柔媚,反而带着点戏腔的婉转,“我是男子。其次,这花是替人折的,算不上顽劣。”

      他说着,目光扫过对方腰间的长枪,枪杆上刻着个“江”字,再看对方眉眼间那股张扬又沉稳的劲儿,心里已有了数。

      江叙白挑了挑眉,倒没尴尬,反而故意收紧了些手臂,低头凑得更近了些。

      他能看清吴停眼睫上沾的樱花瓣,能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糖炒栗子香,还能看见对方领口银饰上的旦角面谱。

      这公子长得也太招人了,若不是这声线,他真要以为是哪家藏着的娇小姐。

      “原来是吴公子,”江叙白笑了,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欠欠的模样,“在下江叙白。方才眼拙,还望公子莫怪。”

      他说着,却没撒手,反而故意晃了晃手臂,“不过公子也太轻了,这要是摔下去,怕不是要碎成瓷片?”

      吴停眉心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碎瓷片”这三个字,戳中了他藏得极深的习惯。

      但他面上没显,反而扯了扯嘴角,露出个极淡的笑,眼尾那点艳色又浓了几分:“江公子多虑了,我虽轻,却比瓷片结实。毕竟吃再多糖炒栗子,也长不到能砸疼将军府嫡长子的分量。”

      他这话里藏着两层意思:一是认出了江叙白的身份,二是暗指自己知道江叙白在京城的名头。

      江叙白听了,非但没恼,反而笑得更欢了。他终于松开手,却在吴停落地时,故意伸手替对方拂掉了肩上的一片樱花瓣。

      指尖碰到对方肩头的软缎时,只觉得那料子滑得像水,比他摸过的最好的丝绸还舒服。

      “吴公子倒是通透,”江叙白看着吴停背上的白剑和粉伞,眼神里多了几分兴味,“不过公子背着剑,是要去唱戏,还是要去查案?”

      吴停没答,只是弯腰捡起落在地上的海棠枝,花瓣没掉几片,还保持着好看的形状。

      他把花枝理了理,揣进怀里,才抬眼看向江叙白,目光清亮:“江公子热衷于探案,倒是该问自己,今日来这老槐树巷,是为了查那桩绣娘失踪案,还是为了看我这个姑娘爬树?”

      江叙白愣了一下,随即大笑起来。

      他活了二十多年,还是头一次遇到这么有意思的人。

      长得雌雄莫辨,脑子却转得比谁都快,说话带刺却不招人烦,还透着股让人忍不住想逗的劲儿。

      “吴公子果然厉害,”江叙白收了笑,眼神里多了些认真,还有些藏不住的惊艳,“不过我今日来,确实是为了查案。至于看公子爬树……算是意外之喜。”

      他说着,故意朝吴停伸出手,“不知下次见面,能不能请吴公子赏脸,吃碗面?听说公子喜好面食,在下知道一家极好的面馆。”

      吴停看着他伸过来的手,指节分明,掌心带着常年握枪的薄茧。

      他防备心向来重,却在江叙白这双带着笑意的桃花眼里,鬼使神差地顿了片刻。

      最后,他没伸手,只是转身,背对着江叙白挥了挥手里的海棠枝,声音飘在风里:“再说吧。江公子若想找我,去吴府的戏楼就行。”

      风吹起他粉袍的下摆,露出一截细白的脚踝,腰间银饰叮当作响,背着的剑在阳光下泛着光。

      江叙白站在原地,看着吴停的背影消失在巷口的樱花瓣里,手里还残留着方才碰过对方软缎的触感,心里突然冒出个念头。

      这吴停,他是定要再见到的。

      吴府戏楼的雕梁上还沾着晨露,檐角铜铃被风拂得轻响时,吴停刚吊完一段《游园惊梦》的“皂罗袍”。

      他卸了戏装外的披帛,只留那件樱草粉软缎袍,指尖捏着块玉色笛膜,正低头给竹笛换膜。

      方才唱到“姹紫嫣红开遍”时,笛膜裂了细纹,他向来对戏上的事较真,哪怕只有自己听,也非要换块新的才肯罢手。

      脚边不知何时蹭过来只三花奶猫,尾巴卷着他的袍角,细声细气地叫。

      吴停垂眼,指尖轻轻挠了挠猫下巴,眼底漫开点极淡的柔色。

      这是上月从巷口捡的流浪猫,怕人,唯独黏他。

      他刚要起身去拿猫粮,就听见戏楼门口传来阵熟悉的脚步声,带着点漫不经心的轻响。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吴公子这嗓子,倒比京里最红的旦角还勾人。”江叙白倚在门框上,玄色劲装衬得他肩背更宽,手里转着个酒葫芦,目光没落在吴停的手上,反而定在他纤长的脖颈上,嘴角又勾起那抹欠欠的笑,“就是换笛膜的模样太专注,旁人站在门口半天,都没察觉。你就不怕有人趁机对你动手?”

      吴停没抬头,指尖把新笛膜按得服帖,只淡淡道:“江公子查案之余,还有空来替我操心安危?莫不是老槐树巷的绣娘案,已经破了?”

      他起身时,腰间银饰叮当作响,背上的剑和伞虽还在,却只是寻常背着。

      那伞柄上缠的新粉绳,昨儿被猫抓松了,他编的时候没多想,此刻倒成了身上最不打眼的装饰。

      江叙白跨步进来,比吴停高出的那截身影投在地上,刚好罩住对方纤长的影子。

      他凑到吴停身边,鼻尖又闻到那股淡淡的糖炒栗子香,混着戏楼特有的香粉味,倒不腻人。

      “案没破,”他晃了晃酒葫芦,“但查到柳阿翠失踪前,曾偷偷给吴府递过张字条,只写了有人要动你,特来提醒你。顺便,兑现请吃面的承诺。”

      吴停挑眉,转身走向戏楼侧间的小桌。

      那桌上果然摆着两包速食面,还有个小小的铜锅,锅里剩着点开水。

      “江公子倒是消息灵通,”他拆开面包装,动作熟练,“不过我这儿只有速食面,比不得酒楼的山珍海味,怕委屈了将军府的嫡长子。”

      “速食面才好,”江叙白自来熟地坐下,伸手帮他添了点炭火,“我上次在边关,连干面饼都抢不着,这面可比干面饼香多了。”

      他看着吴停把面饼放进铜锅,指尖泛着淡粉,动作轻柔得像在摆弄戏台上的绢花,突然道:“你九岁撑起吴家,树的仇家不少,就没想着多带些护卫?偏生喜欢一个人待在这戏楼里。”

      吴停抬眼,刚好看见那只三花奶猫跳上桌子,正盯着铜锅里的面咽口水。

      他没说话,只从怀里摸出块小鱼干,掰成碎末放在碟子里。

      那是他特意给猫备的,装在绣着海棠的小荷包里,和糖炒栗子放在一起。

      “护卫再多,也防不住暗处的刀,”他轻声道,语气里没了方才的疏离,“倒是猫省心,不会盯着我的命。”

      江叙白指尖顿了顿,没接话。

      他知道吴停说的是实话,吴家这些年在商界站稳脚跟,挡了不少人的路,想取他性命的人不在少数。

      正想着,铜锅里的面煮好了,吴停盛了两碗,一碗递给他,自己拿起另一碗,筷子动得极快,却没发出半点声响。

      那是他常年控制自己的习惯,连吃饭都怕露了破绽。

      “说吧,”吴停咽下一口面,目光清亮地看向江叙白,“柳阿翠的案,除了那张字条,还有别的线索吗?”

      江叙白放下筷子,从怀里摸出块叠得整齐的绢帕。

      帕子是淡青色的,边角绣着朵海棠,针脚细密,只是帕角沾了点暗红的痕迹,像是血迹,帕子中央还绣着个极小的“吴”字,被血渍晕了半边。

      “这是在她住处找的,”他声音沉了些,“针脚是她的手法,这吴字,该是想提醒你,要杀你的人,和你有关联。”

      吴停的筷子顿了顿,指尖抚过帕子上的“吴”字,指腹泛着凉意。“上月十五,她来送《霸王别姬》的靠旗绣片时,确实神色慌张,”他回忆着,“说家里有急事,放下东西就走了,我当时没多想。现在看来,她是怕被人盯上,不敢多说话。”

      江叙白刚要追问,就听见戏楼外传来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是“哐当”一声,两扇木门被人踹开,两个蒙面人握着短刀冲了进来,刀锋直指向吴停的胸口!

      没有多余的动作,连看都没看他身边的人,目标明确得可怕。

      “小心!”江叙白反应极快,猛地起身将吴停拉到身后,腰间长枪“唰”地出鞘,枪缨暗红翻飞,刚好挡住蒙面人的短刀。

      金属碰撞的脆响震得戏楼铜铃乱颤,吴停被护在江叙白宽阔的背影后,指尖迅速摸向伞柄。

      不是为了护伞,是为了自卫,他早就在伞骨里藏了银针,以备不时之需。

      蒙面人见一击未中,另一人挥刀直劈江叙白的侧腰,想逼他挪开。

      吴停趁机旋开伞柄,“咔嗒”一声,三枚银针从伞骨缝里射出,精准地打在持刀人的膝盖上!

      那人吃痛跪倒,短刀“当啷”落地。

      剩下的蒙面人见状,想拉着同伴跑,却被江叙白的长枪缠住手腕,硬生生卸了兵器。

      “谁派你们来的?”江叙白踩着对方的手腕,声音冷了几分。

      可那蒙面人只咬着牙,突然从怀里摸出个黑色瓷瓶,猛地砸在地上。

      烟雾瞬间弥漫开来,等烟雾散时,两人早已没了踪影,只在地上留了把短刀,刀把上刻着个极小的“屠”字。

      吴停从江叙白身后走出来,弯腰捡起那把短刀,指尖捏着刀把上的“屠”字,眼神沉了些。

      他认得这个标记。

      是城西屠家的人,去年吴家抢了他们的粮商生意,当时屠家当家屠烈放话要报复,他没放在心上,没想到对方真的敢动手。

      “看来,这案子和要取我性命的人,是一伙的。”吴停抬眼看向江叙白,嘴角竟勾起抹极淡的笑,没有丝毫惧意,反而带着点遇到对手的兴奋,“江公子,要不要一起查?我倒想看看,屠烈敢不敢真的来取我的命。”

      江叙白看着他眼里的光,明知是险事,却半点不想拒绝。他收起长枪,点头笑了:“求之不得。不过查案前,得先把这碗面吃完,凉了就不好吃了,总不能让你饿着肚子应付仇家。”

      吴停没反对,重新坐回桌边,拿起筷子继续吃面。

      江叙白看着他狂吃却依旧纤细的侧脸,突然道:“你气血不足,下次别一个人待在戏楼了。我让人在这附近守着,有动静能及时通知。”

      吴停的筷子顿了顿,没抬头,只轻轻“嗯”了一声。

      檐角的铜铃又响了,三花奶猫跳回他腿上,蹭了蹭他的手,像是在安慰。

      江叙白看着这一幕,心里突然揪了一下。

      这么个人,要顶着那么多危险,还要强装冷静,倒让他生出些心疼来。

      吃完面,江叙白非要送吴停回住处。

      走到巷口时,吴停突然转身,从怀里摸出颗糖炒栗子,递给他:“上次欠你的,”他眼神别开,“查案的时候,别太拼命……也别让我欠你太多。”

      江叙白接过栗子,指尖捏着那颗温热的栗子,突然笑出声:“吴公子这是关心我,还是怕欠了人情?”

      吴停没答,转身就走,粉袍下摆被风拂起,腰间银饰叮当作响,像在掩饰他难得的慌乱。

      江叙白看着他的背影,把栗子放进嘴里。

      甜得很,比京里最好的糖炒栗子还甜。

      铜锅还剩着点面汤,映着戏楼雕梁的影子晃荡。

      吴停弯腰收拾碗碟,指尖碰到瓷碗边缘时,才发觉方才煮面时被烫出的红印还没消。

      他方才太专注于和江叙白说话,竟没察觉。

      三花奶猫蹭着他的手背,细声细气地叫,像是在提醒,他便顺手把剩下的一点面汤倒在猫碗里,动作慢得很,连碗沿的汤汁都要用布擦得干干净净。

      江叙白没闲着,伸手接过他手里的铜锅,指尖不经意碰到他的手腕,只觉得那片皮肤凉得像浸了水。

      “你倒是细心,”他看着吴停把碗碟摞得整整齐齐,嘴角又带了点笑,“连猫碗都要擦三遍,怎么对自己的手倒不上心?”

      说着,他指了指吴停手背上的红印。

      吴停的指尖顿了顿,把布叠好放进竹篮,才淡淡道:“小伤,不碍事。”

      他起身时,腰间银饰轻轻撞了一下,声音脆得像檐角的铜铃。

      外面的风似乎大了些,吹得戏楼的窗棂“吱呀”响,他下意识往窗边看了一眼,目光扫过巷口的老槐树。

      花瓣落得差不多了,只剩下零星几片挂在枝头。

      “刀把上的屠字,我认得,”江叙白靠在桌边,手里转着那把蒙面人留下的短刀,刀身映着光,照出他眼底的沉色,“城西有家李记铁铺,专做这种刻字短刀,屠烈的人常年在那儿打兵器。我们去看看?”

      吴停没立刻答应,而是走到戏楼角落的猫窝旁,给那只三花奶猫添了把猫粮。

      猫低头吃东西时,尾巴轻轻扫着他的裤腿,他眼底漫开点柔色,过了片刻才点头:“也好。不过得先把它安置好,铁铺人多,怕吓着它。”

      江叙白看着他把猫抱进竹篮,盖了块半透明的纱巾,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什么,心里突然觉得软了些。

      他认识的吴停,是京里人传的“吴家狠角”,是九岁撑起家业的商界奇才,却没见过这样对一只猫小心翼翼的模样,倒比他唱《游园惊梦》时,还多了几分鲜活。

      两人出戏楼时,风果然大了些,卷着沙尘扑在脸上。

      吴停下意识抬手挡了一下,江叙白却先一步站到他上风处,玄色的劲装衣摆被风吹得猎猎响,刚好替他挡住了大部分风沙。

      “走吧,”江叙白拎着那把短刀,走在前面半步的位置,“李记铁铺离这儿不远,走小巷子更快。”

      小巷子铺着青石板,缝里长着些青苔,踩上去有点滑。

      吴停走得慢,偶尔会被石板绊一下,江叙白就会回头等他,手里的酒葫芦晃来晃去,却没再逗他,只偶尔指一指巷边的老房子:“你上次收的那处青砖院,就在前面拐个弯。”

      吴停“嗯”了一声,目光落在那处院子的门楼上。

      他喜欢收集老建筑,尤其是这种带雕花门楼的,去年花了不少心思才从原主手里买下,还没来得及修缮。

      “屠烈之前也想收这院子,”他突然开口,声音轻得被风卷着飘,“我出的价钱比他高,他当时就撂了狠话,说我抢了不该抢的东西。”

      江叙白的脚步顿了顿,转头看他。

      吴停走在逆光里,粉袍的下摆沾了点青苔的绿,侧脸白得像玉,眼尾那点艳色被风沙吹得淡了些,倒添了点脆弱感。

      “原来不止粮商生意,”江叙白的语气沉了些,“他是记恨你挡了他的财路,才想动你。”

      吴停没说话,只是走到巷口的小摊贩前,买了两串糖炒栗子。

      还是上次那家,摊主认得他,多给了两颗。

      他递了一串给江叙白,自己剥了一颗放进嘴里,甜香漫开,才道:“他要的不是路,是吴家的产业。我接家的时候,他就想吞了我们的布庄。”

      江叙白有了点兴趣:“然后呢。”

      吴停白了他一眼,又塞了一颗糖炒栗子入嘴里,淡淡的回答:“没成。”

      风又大了些,吴停下意识抬手拢了拢衣领。

      江叙白看着他指尖泛白,便把自己的外袍解下来,递到他面前:“穿上,别冻着。你要是病了,查案的事就更慢了。”

      吴停看着那件带着松烟味的玄色外袍,指尖动了动,没立刻接。

      他防备心向来重,很少穿别人的衣服,可看着江叙白眼里的认真,又想起方才对方替他挡风沙的模样,最终还是伸手接了过来。

      外袍太长,套在他身上,下摆垂到膝盖,衬得他更纤细了,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孩子。

      江叙白看着他这模样,忍不住笑出声:“倒比你穿粉袍还好看。”

      吴停没理他,加快脚步往前面走。

      转过一个弯,就看见“李记铁铺”的招牌。

      黑底白字,边缘掉了漆,门是关着的,门上挂着把生锈的铜锁,锁芯却有新鲜的划痕,像是刚被人撬过。

      “不对劲,”江叙白上前一步,指尖摸了摸锁芯的划痕,“划痕还没干,应该刚走没多久。”

      他转头看吴停,却见吴停正盯着门旁边的墙。

      墙上用白灰画了个极小的海棠花,和柳阿翠绢帕上的花纹一模一样。

      吴停走过去,指尖轻轻碰了碰那朵海棠花,指腹沾了点白灰。

      “是柳阿翠的记号,”他声音沉了些,“她之前给我送绣片时,说过要是遇到危险,就画这个记号,意思是这里有线索。”

      江叙白凑过来,看着那朵海棠花,又看了看紧闭的门:“要不要进去看看?我撬锁的手艺还行。”

      吴停没立刻答应,而是绕着铁铺走了一圈。

      后院的墙不高,墙角有几片新鲜的落叶,像是被人踩过。

      他蹲下身,指尖捏起一片落叶,发现叶子下面藏着半块绣布,淡青色的,和柳阿翠的绢帕是同一种料子,上面绣了半个“烈”字,针脚还没绣完。

      “不用撬锁了,”吴停把绣布递给江叙白,眼底亮了些,“她把线索藏在后院了。”

      江叙白接过绣布,看着上面没绣完的“烈”字,又看了看吴停蹲在地上的模样。

      玄色的外袍罩着他,露出来的脚踝细白,风一吹,衣摆就轻轻晃。

      “那去后院看看,”江叙白伸手,想拉吴停起来,“地上凉,别蹲太久。”

      吴停抬头,看着他伸过来的手,指节分明,掌心带着薄茧。

      他顿了片刻,终究还是把手放了上去。

      江叙白的手很暖,裹着他的手,刚好挡住了风。

      两人并肩往后院走,脚步声踩在青石板上,慢得很,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后院的门虚掩着,推开门时,一股铁锈味扑面而来。

      院子里堆着些废铁,角落里有个生锈的铁砧,上面还放着半块没打完的刀坯。

      刀坯上,赫然刻着个“屠”字。

      风从后院的破窗缝里钻进来,卷着铁锈味扑在脸上,带着点冷意。

      吴停站在铁砧旁,指尖轻轻碰了碰那半块刀坯。

      还带着点余温,不烫,却足够说明打造它的人刚离开没多久。

      刀坯上的“屠”字刻得深,边缘还留着没磨平的毛刺,刮得他指尖有点痒。

      “刚打完没多久,”吴停收回手,指腹蹭了蹭毛刺留下的红痕,“铁砧旁边的炭灰还是热的,应该走了不到半个时辰。”

      他转头看向院子角落的废铁堆,堆得老高,有断了的犁头、锈透的铁锅,还有几根弯了的铁条,风一吹,铁条互相撞着,发出“哐当哐当”的轻响,在安静的院子里格外清晰。

      江叙白走到铁砧旁,弯腰捡起块小石子,在刀坯的“屠”字上轻轻划了一下,石子断成两截。

      “这铁料是上好的玄铁,”他掂了掂手里的断石子,语气沉了些,“屠烈平时打兵器用的都是普通铁料,这次用玄铁,怕是要做什么狠东西。”

      他抬头时,刚好看见吴停站在废铁堆前,微微蹙着眉,玄色外袍的下摆扫过地上的铁屑,留下一道浅痕。

      吴停没应声,正伸手拨弄废铁堆里的一根铁条。

      那铁条下面压着点淡青色的东西,露着个边角,像是绣布。

      他动作轻,怕把那东西压碎,指尖一点点把铁条挪开,果然看见半块绣帕,和柳阿翠之前的绢帕料子一样,上面绣着半朵海棠,针脚乱了,像是绣到一半突然被打断,帕子角上还别着根绣针,针眼里缠着点暗红的线,像是血。

      “她应该来过这儿,”吴停把绣帕小心地捡起来,放在掌心,帕子很轻,却让他的指尖有点发紧,“针脚乱了,是被人惊扰了。”他抬头看向江叙白,眼底没了平时的淡笑,只剩点沉色,“屠烈抓她,可能不止因为她知道要杀我的事,还因为她看到了这刀坯。”

      江叙白走过来,低头看着他掌心的绣帕,目光落在那根绣针上。

      “我昨天查屠烈的行踪,发现他最近总往城外的破庙跑,”他声音放轻了些,怕惊到吴停似的,“之前以为是藏货,现在看来,可能是藏人。”

      他说着,突然注意到吴停的脸色有点白,站在风里,肩膀微微晃了一下,显然是站得久了撑不住。

      江叙白没多说,只是伸手扶了他一下,掌心贴在他的胳膊上,能感觉到吴停身体的轻颤。

      “先找个地方歇会儿,”他把手里的酒葫芦递过去,“里面是温水,不是酒,你喝点暖暖身子。”

      他听说了吴大老板不爱喝酒,特意在来之前换了温水,此刻递过去时,指尖还带着点葫芦的温度。

      吴停没拒绝,接过葫芦喝了一口,温水滑过喉咙,身上的冷意散了些。

      他靠在旁边的老磨盘上。

      磨盘是铁铺老掌柜留下的,上面刻着模糊的花纹,摸上去凉得很。

      “屠烈要玄铁刀,又抓了柳阿翠,”他慢慢理清思路,声音轻却清晰,“应该是想在玄铁刀做好后,用柳阿翠引我出来,他知道我不会不管她。”

      江叙白蹲在他面前,帮他拂掉外袍上沾的铁屑,指尖碰到他的手腕,还是凉的。

      “那我们就顺他的意,”他抬头笑了笑,还是那副欠欠的模样,却让人觉得安心,“不过得先查清楚破庙的位置,再做打算。你要是累了,我们先回戏楼,等明天再查,反正他的刀还没打完,急不来。”

      吴停摇了摇头,目光又落回那半块绣帕上。

      “不用,”他把绣帕叠好,放进怀里,和糖炒栗子的荷包放在一起,“我还撑得住。不过……”

      他突然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带着点冷笑话的意味,“你说屠烈会不会打刀的时候,手笨,把自己划伤了?毕竟这刀坯的毛刺这么多。”

      江叙白愣了一下,随即笑出声,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动作很轻,怕弄乱了。

      “你这冷笑话,倒比铁砧上的刀还冷,”他站起身,伸手把吴停拉起来,“不过说得有道理,他那性子急,说不定真会划伤手。走吧,我们去问问附近的住户,看看有没有人见过柳阿翠,或者屠烈的人。”

      吴停被他拉着起身,脚步还有点虚,却没甩开他的手。

      江叙白的掌心很暖,裹着他的手,刚好挡住了风。

      两人走出后院时,阳光刚好从云层里钻出来,照在青石板上,亮得晃眼。

      吴停下意识眯了眯眼,江叙白就抬手替他挡了一下阳光,指尖偶尔碰到他的眼尾,软得像花瓣。

      “对了,”吴停突然开口,声音被阳光晒得软了些,“安置猫的竹篮,我忘在戏楼侧间了,回去的时候得记得拿,它晚上喜欢睡在篮子里。”

      江叙白“嗯”了一声,脚步慢了些,配合着他的速度。“放心,忘不了,”

      他转头看他,眼底带着点笑意,“要是猫饿了,我回去给它煮点鱼粥,我煮鱼粥的手艺,比煮面好。”

      吴停的耳尖有点红,没说话,只是加快了半步,却没松开江叙白的手。

      风又吹过来,带着点远处小摊贩的糖炒栗子香,混着铁锈味,竟不觉得难闻。

      走到巷口时,吴停突然顿住脚步,目光落在不远处的老槐树上,树底下站着个穿灰衣的小孩,手里拿着个淡青色的荷包碎片,正抬头往他们这边看。

      “那是……”吴停的声音顿了顿,“柳阿翠的荷包碎片,我见过她绣这个花纹。”

      江叙白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小孩见他们看过来,转身就想跑。

      “别跑!”江叙白喊了一声,声音放软了些,“我们不是坏人,只是想问问你这荷包是哪儿来的。”

      小孩的脚步顿住,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又看了看手里的荷包碎片,小声道:“是在城外破庙旁边捡的……还有个阿姨,被关在破庙里,哭着让我把这个交给穿粉衣服的公子。”

      吴停和江叙白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沉色。

      柳阿翠果然在破庙,而屠烈,已经开始引他们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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