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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蒯绥0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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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格尼昂一大早来堵我,他站在对面那棵树上,拉弓搭箭指着我的树屋,我一开门,看到凛冽的芒点,好像要把我毙命当场,我不由得停在了原地。
“你敢转身关门我就松手。”
我停住了调转的脚步,回头看他,“你到我这发什么病。”
“是你在发病,”艾格尼昂没有放下武器,因为他大概知道我多半会厚脸皮地关门,“已经过去多久了,我把先王最后的诏令带回来后,你就已经疯了,埃莱利尔。”
“我觉得我的情绪比你稳定不少。”
艾格尼昂:“你烧了诏令,以为把这件事隐藏在你我之间,实际上大家都心知肚明。诺多精灵回到中洲多久了,埃莱利尔,他们甚至和我们做起了邻居,你却仍然在逃避你的责任。”
我:“你只是在谈一些子虚乌有的事。”
“这次你必须给我代表绿精灵参会,我会和你一起去。”
我深吸了一口气,“我不会去的。”
艾格尼昂:“那我就绑着你去,反正你谁也打不过。”
“你才是疯了吧,”我瞪着他,“你不觉得很荒谬吗,诺多精灵发起的这次重聚的宴会,诺多之王是谁?费艾诺,发起人却是芬国昐,你随便找个诺多精灵打听一下,都知道他们兄弟两个水火不容,我是不会去蹚这浑水的,希望你也足够明智。”
艾格尼昂:“费诺里安也会应邀参加,甚至你说的诺多之王,他也说不定会去。”
“那又怎么样?”
“你知道对我们来说这不是重要的,”艾格尼昂放下武器,冷峻地看着我,“许多年前你去拜访美丽安王后,然后呢,你把事情解决了吗?”
我心头一跳,“什么事?”
“魔苟斯找上了你,我猜到了,当然,美丽安王后也帮我确认了这件事,”艾格尼昂说,“我们当然希望万事无忧的生活,远离纷争,但当初是谁在魔苟斯重回中洲的时候说,仅凭你这些奇技淫巧是没办法让绿精灵永远平安的,难道不是你自己吗?当时响应号召里也有你的一份,仅仅因为先王拒绝了你的随军,你就病了,你到底在想什么?埃莱利尔,你渴望和平,还是在祈求自己的死亡?”
我不得不承认,他问的每一句都是诛心之言,我只能沉默以对,在德内梭尔还在的时候,我们是了解彼此的挚友,在先王离去后,一切始于我在他面前烧毁了继承人的诏令,我和他就相看两厌。
艾格尼昂踩在树梢上,轻飘飘地跃到我面前,“绿精灵不惧怕纷争,只怕在无声中消亡,你应该担起责任。”
我抬头看他,“如今我不是在履行我的责任吗?”
他变得怒不可遏,“你只有回应他的遗愿,你才有资格保卫这里,才有资格带领我们!”
我:“我并不想带领你们。”
我们又一次不欢而散,他揍了我一拳,然后气冲冲地离开,邻居妮姆洛丝小心地探出头来,以示她旁听了整场吵架,她忧愁地望向我,“我们都担心你,埃莱,你还在被噩梦困扰吗?”
我默默地回到屋内,肩膀还隐隐作痛,当噩梦连做了十几年后就不会在意了,这一会儿突然想起来,只觉得头晕目眩。在最初的一段时间,因为我的油盐不进,魔苟斯放弃在梦境里骚扰我,去找过美丽安王后之后,我的噩梦就变成了德内梭尔,我都怀疑德内梭尔在维林诺抓着维拉天天给我托梦。
我梦到绿精灵流离失所,他就要跳出来骂我;我梦到魔苟斯烧毁了欧西瑞安德,他跳出来骂我;我梦到诺多精灵和魔苟斯大战把贝烈瑞安德打沉了,他也要跳出来骂我。
不是,这关我什么事?
屋里还堆积了某些费诺里安送来的信,从他们在信里提到伊芙琳湖的宴会,并且字里行间好像不知从哪了解到绿精灵的情况且试图拉拢我后,我就没有拆过信了。那时大半夜越想越气,爬起来在防卫系统里把认识的费诺里安都拉进了黑名单。
现在被艾格尼昂搞的心烦意乱,我又把这些信拿了出来,他们的言语都很隐晦,唯有凯勒布林博的言辞会相对直白,裹挟着许多真情实意,但把目的又很坦然地说出来。
之前没有仔细看,他在最后提到了一段:祖父最近提及到,魔苟斯的势力在阴暗中滋生,无论经过多久的平静,他总会在黑暗中伺机而动,届时没有哪一族能幸免于难。祖父还提到了人类,真是奇怪,虽然我们知道“后来者”,但他们至今仍未出现过。
读到这里我就想的比较多了,为什么凯勒布林博要在信里提到“人类”,费艾诺为什么要提到人类,他要纠集人类的力量对抗魔苟斯吗?人类现在说不定还在哪边睡大觉或者钻木取火,怎么能肯定能为之所用?
我往更坏的地方想,难道费诺里安知道我是人类吗?
艾格尼昂说得对,我想我确实是疯了。
浑浑噩噩地睡了一觉,梦到因为没参加重聚宴会被踢出精灵籍,德内梭尔又跳出来骂我,我说我本来就不是精灵,然后他把我揍了一顿。顶着黑眼圈醒过来,感觉浑身酸痛好像真被打了,一身怨气地起来开门,看到一张更加怨念深重的脸,阴恻恻地朝着我笑。
我:“……你真的疯了。”
艾格尼昂:“我要吊死在你家门口。”他手里拿着绳子。
我没招了。
出于一些心理作祟,我答应了他的请求,见我睡了一觉就洗心革面了,他又觉得我被附身了。
我:“你是不是有病,怎么样你都不满意是吧!”
虽然同意了,但我和他说我要找个费诺里安捎上我们,毕竟这一路从东边到西边,艾格尼昂带上我一个不能打的拖油瓶,没准会被奥克截胡了。
然后我把费诺里安从黑名单里拉了出来(他们应该还不知道),联系了卡兰希尔,他过了一会儿给我回复,说他出远门了这会儿在和矮人做生意,没空,让我联系库茹芬。
我又联系了库茹芬,他说可以,他们还没出发,但得我自己去希姆拉德找他们,他们正在招待亲戚。
“阿兰索喜欢和费诺里安那些诺多打交道,我就不太喜欢。”艾格尼昂说。
在出发前往希姆拉德之前,我们准备好马匹,听到他这么说我觑了他一眼,“欧西瑞安德讨厌费诺里安的屈指可数,你也算一个?”
艾格尼昂:“你不算吗?”
“我不讨厌,也不喜欢。”
我们以最快的速度赶往希姆拉德,尽可能地减少在路上的时间,天气逐渐变冷,这些寒冷对一般精灵来说不算什么,而我却有些脸色苍白了,艾格尼昂已经习惯了我的脆弱,嘱咐我披上斗篷。
我们在两天里赶到了希姆拉德,这片冰冷平原在巧手的诺多精灵手里建起恢宏城筑,面向一望无际的平原,我和艾格尼昂勒住了骏马。
在雪草生长的平原对侧,那是一团光辉纵马而来,逐渐靠近后,白衣跃下白马,神采飞扬的精灵笑着走过来,“你们想必是七河之地来的客人了,欢迎来此。”
艾格尼昂显然对她陌生,但我飞速思考了一下,从她的穿着样貌以及考虑此时会出现在凯勒巩和库茹芬领地的精灵,我微微颔首,“日安,公主殿下。”
她投来好奇的目光,“你认得我吗?”
我摇了摇头。
“我是诺多精灵,诺洛芬威之女,伊瑞皙,你们可以称呼我的辛达语名,阿瑞蒂尔。”
我便也介绍自己,“绿精灵埃莱利尔,这位是艾格尼昂。”
她牵着马走近,将目光停在我身上,似乎在探究一些趣事,“那么你便是莱昆迪之王的继承人。”
“我并不是。”我立即斩钉截铁地答道,打断了她继续在这个话题上进行下去,“我来寻找库茹芬,是他委托您来领路的吗?”
阿瑞蒂尔倒也没有因为这不礼貌的对话而被冒犯,她伸手拂过白马的鬃毛,坦然道:“是我想见一下他们说的‘埃莱利尔’,自请前来,不曾想冒犯阁下了。”
总之已经到达目的地,见到了库茹芬后,我们在此休息了一天,按照约定第二天与他们同行前往埃瑞德威斯林。我与费艾诺第三子凯勒巩不算熟悉,他在后来曾与他的兄弟来过七河之地,与绿精灵们也能打好关系。
一路上我们算是泾渭分明,自觉地分成诺多精灵与绿精灵,我放出飞眼在前面探路,他们自然也没什么意见。
“我还以为你这个只能在森林用。”艾格尼昂说。
我:“这本质只是个摄像头罢了。”
“摄像头?”他对这个新词表示疑惑。
“通过采集光变化成……另一种形式而生成图像。”我只能模糊地解释道。
艾格尼昂像是想到什么,“你把这些都教给费诺里安了?那个凯勒布林博?”
“嗯,”我迟疑了一下,“我们不过是等价交换。”
“笃笃”的马蹄声靠近,诺多的白公主行至身旁,清声明朗地开口:“我刚才注意到你放出了那些眼睛。”
“是的,公主殿下。”
“恕我表达我的想法,”阿瑞蒂尔轻笑了两声。“你有没有考虑过让它美化一下呢?像是蝴蝶,像是飞鸟?”
我愣了一下,脑海中组织起一些反驳她的话,诸如实用性、隐蔽性,但却一点也没说出来,我低着头思索了一会儿,委婉开口:“我已不吝向诺多分享我的技术。”
意思是要美化改进去找你的堂侄吧。
阿瑞蒂尔大概也领会了这个意思,但她一言不发,随后打马离去,白衣飞扬的背影好像有点生气。
艾格尼昂点评:“你是有点没礼貌了。”
夜间暂歇的时候,飞眼探路回来,说明这一天并没有发现异常情况,我暂时为它们补充能量的时候,盯着手里的那个看了半天,鬼使神差地把它打开,重新调整了魔法回路,添加了某些“没用”的附属模块,微弱的魔力重新流淌后,它在我掌心重新扇动机械的薄翼,逐渐散发着浅淡的白光,机械翅翼长出血肉、羽毛,包裹那冰冷的金属球体,展翅而成洁白的游鸟。
我轻轻抬手,游鸟飞离掌心,自然而然地向篝火旁的诺多精灵飞去。她在温暖的焰光中回过头,意外又惊喜地抬起手,飞鸟落在她的指弯,抖动羽翅。
做完这些的我才回过神来,低头默默捣鼓属于绿精灵的篝火堆。
“埃莱利尔阁下,”隔着一段距离,阿瑞蒂尔像是呼唤一样的声音传过来,“您将它赠予我吗?”
“……是的,殿下,”我将叹气声咽到喉咙下,“它除了监视探测,也能为旅者指明方向,希望能对您有所裨益。”
我似乎镇定自若地抬头,往那边看了一眼,游鸟停在白公主的肩头,在凯勒巩的凝视下,我平淡地转过头,听着篝火“噼啪”的声响。
……有什么好看的,图卡芬威。
我想我也不会预料到以后的事,在数百年后,这虚幻的白鸟引导诺多的白公主逃开南埃尔莫斯森林的迷障与陷阱,向青翠原野的七河之地驭马奔来,我方回忆起这篝火夜晚的微小赠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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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与蓝的王旗交错伫立于城堡之上,在宴会的湖畔,旗帜也同样叠立于两边。
我有些怀疑我听到的诺多王室的八卦,难道这都是谣传吗?其实费艾诺和芬国昐是相亲相爱的兄弟?
“真热闹啊。”艾格尼昂脑子里只有这一汤匙。
我:“希望待会儿不会更‘热闹’。”
我一直不太理解,就算这对兄弟的关系没有传闻中的那么差,那为什么弟弟会越过兄长来由他自己召开这次宴会?总不能说因为选的地方是他领地吧。
诺多精灵,真难看懂。
与会人员众多,除去诺多王室的三家族,还有统领法拉斯的奇尔丹,多瑞亚斯派来的玛布隆和戴隆,森林的辛达精灵,以及就是我们两个欧西瑞安德的绿精灵。
“……这些酒怎么就不够了?我可是把我酒铺里的佳酿都搬出来了!”
湖畔堆满橡木酒桶的地方,是那个曾在美丽安那里有过一面之缘的法拉斯民,名叫爱琳迪尔,她叉着腰和一个精灵对峙着,眉毛都飞到头发里了。
看热闹的多瑞亚斯使者幸灾乐祸地冒出来一句,“我看你铁定有私藏。”
爱琳迪尔暂时把矛头转向他,“闭嘴,戴隆,否则我就把你泡在酒桶里运回去给露西恩公主。”
“你就是夹枪带棒的,涉及到酒就一点就炸!”
旁边的红发精灵扶着她的肩膀,好像真的怕扔了一点火星到这个酒鬼的血液里立刻就炸了。
“嗯哼,诺多们不还说他们自己的酒更胜一筹吗?我看就是在放屁。”她开始无差别攻击诺多精灵,“我这可是全法拉斯,不,是整个中洲最好的酒,你们何不拿出自己的酒酿来比拼一下,看看你们的舌头有没有出问题。”
靠着酒桶闲坐的诺多精灵怀抱着竖琴,单手抵着嘴唇笑个不停,“我看你就是想找个借口在宴会前把这些喝个精光。”
爱琳迪尔打开酒桶盖,酒香立刻四溢吸引了不少目光,用酒勺盛起澄澈光泽的酒液,“哪怕是用眼睛看,用鼻子闻,这也是全阿尔达最好的酒。”
“你已经信口雌黄地说到全阿尔达了。”
爱琳迪尔端起酒勺,旁边那红发精灵伸手截了过来,看上去对她见缝插针偷酒喝的行为熟悉非常,他把酒勺放了回去,盖上了酒桶。爱琳迪尔震惊地看向他,“你怎么这样?”
湖边突然热闹起来,也打断了这场小吵闹,那水晶一般的湖水忽然向上喷涌出水花,激涌的水柱一次次地并列叠高,又一次次地落低,跟着排演的音乐节奏升落有致,还有五颜六色地光冒出来。
我看得眉头直跳,这是什么?喷泉表演?
精灵们还鼓起掌来,竟跟着歌唱载舞。
一切欢乐的前戏在诺多王的到来后稍加收敛,众精灵看着诺洛芬威-芬国昐走到他兄长面前,在两相注视后垂目俯身,行礼,以示自己曾经许诺的立场。
“这是自你英勇地穿越冰峡,我们第一次见面,阿拉卡诺。”
我远远地看着,芬国昐似乎怔愣住,他抬眼注视良久,便闭目后退一步,缓缓直起身。
没有我预想中的“热闹”,一切井然有序但不紧绷地进行着,先是庆贺,祝饮,交谈,在气氛正浓时,顺势一个个地介绍过各个国家、族群的使者或是领袖。
我有些心不在焉的心思还在那个法拉斯民身上,虽然美丽安王后没有和我明说过,但在那一次会面后,美丽安在来信中提及过许多次,他询问源源不断的噩梦时,她也写道“也许你应该结识爱琳迪尔,如今她正在贝烈瑞安德四处游历、计划未来,她应当能予你解惑”。
我也只是看过,并没有遵从美丽安所说去找她。很久以后她说我在享受这种谜题难解的状态,并惧于得到答案。
“……这两位,来自七河之地的亲族。”
我回过神来,抬头不经意地直视费艾诺的眼睛,他的视线用一种平静而久远的情绪估量着我,却让我有种莫名被烈火逼迫的窒息感,他的语调不像之前那么游刃有余,反而有种蓄势而意味深长的感觉。
“莱昆迪之王,埃莱利尔,以及他的指挥官,艾格尼昂。”
我瞪大了眼睛,惊愕溢于脸上,正当我要说什么时,他不紧不慢的声音打断,“我想诸位有疑惑,在莱昆迪先王德内梭尔战死后,并未听说欧西瑞安德有继承人,那么便借着这次联盟与友谊的宴会,令诸位知晓。”
我的脑子一团乱,还未等我组织出制止这场闹剧的语言,艾格尼昂已经越过我向前走去,他的面庞看上去庄重肃穆,他双手端持着我从未见过的书信,呈给费艾诺,“此是先王德内梭尔的诏令,以及绿精灵之王继位的国书。”
此时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最明白的就是艾格尼昂哪里是讨厌费诺里安,他都快变成费诺里安的狗了,费诺里安魅力就这么大?
玛布隆不知是代表了埃路·辛葛还是美丽安的态度,我觉得后者的因素更多,第一个站出来承认了王位的合法性,自然顺畅的就像提前串通好的一样。
我侧目打量着艾格尼昂,觉得他从神情到仪态都到了一种让我毛骨悚然的陌生感,他好像在舞台上极致而夸张地出演了属于他的角色,沉浸于这种状态。
而我也步入了这出剧的既定路线,没有发疯一般大怒,而是镇定自若地讲完场面客套话,表达绿精灵与诺多、与费诺里安友谊长存,唯有在接过那封“诏令”时,上面熟悉的魔法痕迹让我暗自失态,我回望东南多瑞亚斯的方向,好似能看见迈雅注视的双眼。
为什么?
我满腹不解。
爱琳迪尔似有所感,侧目与我对上了视线,她沉醉于酒意的双眼只需她想,就变得清明透彻无比,她对这一出戏剧怪异地没有任何反应,只会因酒和追寻的爱而生波澜。又是一瞬间,她变回了微醺喜乐的样子。
她把清明藏进了被酒与爱熏透的眼底。
如同那里湖中仙女与王子的亲昵交谈,只是不知她在甜蜜的外壳下是睡是醒。
我手中的信有千钧重,迈雅的魔法最终束缚了我,却从中寻得罅隙,聆听从命运泄露而来的低语。
造物主说,我之首生子女,我允许汝等以爱或利益去夺取据有这来自界外的礼物,奏出悲烈而壮美的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