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残像》弑夏

2、贰

　　盛夏，清晨。

　　酷暑里难得的凉爽时刻，莫过于清晨时分，校队的男孩子们正绕着球场一圈一圈地跑着，白色的球衣映衬着每一张洋溢着无限活力的年轻脸庞，是那样的生动。曾经有个人也会对着我绽放出这样单纯而快乐的笑脸。就是那个笑起来比其他任何一个男孩子都要好看的家伙教会了我踢球。传球、盘带、远射……每一个带着弧线的进球都让我折服。记忆里他留着及耳的发迹，低下头的时候可以看得见后颈露出的一小截麦色皮肤在阳光下泛着温暖的光晕，踢球的时候不喜欢说话，总是倔强地抿紧嘴角，总是叫我“暮”。

　　他到底是谁啊？那个站在球场上就变得飞扬跋扈的少年，我还记得他的耀眼夺目，却想不起他究竟是谁，我按住额角想了想，那个会叫我暮的人……不就只有亓渊吗？才不过一年的时间而已，我居然连这个都要忘记了，我感觉嘴角扯出个类似苦笑的表情，按在额角的手却再也放不下来了。双脚就这样停驻在球场边上，隐隐作痛。我知道再也不能够踢球了，我记得我以前总是不明白亓渊为何要放弃足球，可是当我自己放弃时，似乎比亓渊还要决绝，尽管我的双腿常常会因此而隐隐作痛。

　　我们终究还是不能一直遵守一个游戏规则，这就是你想要告诉我的么，亓渊？

　　秋分，秋思。

　　凯瑟最近常常趴在笼子里一动不动，半闭着双眼，像是在经历一场漫长的沉思，又或许，它还在想念着它的主人，想念那些脊背被轻抚的日子，它开始吃很少的东西，有时候什么也不吃。晨暮每天三次地往亓渊家跑，他希望凯瑟能够尽快地好起来。亓渊走后，晨暮尽己所能地照顾凯瑟，仿佛感受到晨暮身上留有亓渊的气息，凯瑟慢慢对他友善起来，乖乖地任晨暮把它放到肩上，晨暮学着亓渊的样子，用指尖抚摸它的脊背，却再也看不到凯瑟颤抖着尾巴闭起眼睛的模样。果然还是不同吧，那个总是在微笑的人，连宠物都能分辨得出他不同常人的温柔，自己竟然和凯瑟是这样地相象，仿佛等待主人归来的忠犬般顽固地守望着渺茫的希望，可怜又可悲。

　　从宠物医院回到家，已经接近晚上9点。客厅里坐着妈妈要好的同事，我知道她通过妈妈当中介已经买下了隔壁亓渊家的房子，再过几天可能就要搬过来了吧。两个家庭主妇热烈的话题在我进入玄关的刹那嘎然而止，母亲看向我的眼神里带着些微的顾忌和不安，而我只是平静地跟长辈打过招呼就钻进了房间，状似无恙。

　　门关上的几秒钟后，客厅里兴奋的讨论又响了起来，我握紧颤抖的手指，和衣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不用听也知道她们在说什么，一年前亓渊家发生的变故曾经一时占满了各大报纸社会版的头条。事情原由一场高考例行的身体检查，亓渊的父亲发现了自己引以为傲的儿子居然是妻子婚后不忠的产物，身处市政高位的亓父一面小心翼翼地遮掩着，害怕丑闻暴露被对手抓到把柄，一面抑制不住遭受背叛的羞辱和愤怒，急于与妻子离婚。当年靠年轻和美貌换取优渥的生活环境和令人羡慕的社会地位的女人失去了婚姻的契约书就意味着失去了一切，而年华逝去更是对她最大的嘲讽。亓父的强硬坚决让她陷入绝望的深谷，继而由绝望演变为扭曲的癫狂。

　　那个带着百合花甜腻香味的早晨，当人们寻着尖叫声赶到亓家的时候，看到的是身受重伤倒在玄关的亓父，浓郁猩红的液体渗进他身下的木质地板里，如同盛放的花朵，妖艳得刺眼。而那个失去理智的凶手，整个扑到了自己儿子的身上，十指深深陷进麦色的颈项里，少年平日里温和的面容已经涨得青紫，双手紧紧抓住身上的T恤，露出白色骨节的手指几乎要把那层薄薄的布料撕破，可是却全然没有抵抗……

　　亓父很快被送往医院抢救，送算保住了性命，亓渊在他的床前守了三天三夜，不眠不休。他的母亲背着杀夫弑子的罪名被投进了监狱，三个月后被转往近郊的精神病院。

　　从开庭审理到终审判决，亓渊都一直平静地看着那个站在被告席上的女人，眼里甚至没有一丝波澜，他脖子上狰狞的淤痕渐渐消失，细腻温润的肌肤完全看不出曾经被暴力施虐过的痕迹。他还是那个温和有礼的少年，可是我知道不一样了，我说不出那些差异在哪里，我只知道那些疼痛从皮肤上渐渐流失了，却缩进了他身体的深处，那个深度我看不到，这让我愈加惶恐。坐在亓渊身旁的时候，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抓住他的手指不放，外出的时候也会下意识地想要抓住他的衣角或背包肩带才会觉得安心。直到有一天身边响起吃痛的闷哼声，我惊疑的放开手看到亓渊把手指放进嘴里吮吸起来，那上面有一道紫红的血痕，原来我在不知不觉见把他的手指都掐破了。我的不安已经严重到了这种地步了么？我歉疚的低下头，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头上传来熟悉的温度，我抬眼看到亓渊晶莹闪耀的的瞳仁，那里面是盛不下的笑意，他揉乱我的头发，又用手指把它们梳理整齐。

　　“走吧。”

　　我站在原地呆楞地看着他转身走在前方的背影，那么用力地瞪着他，眼睛疼得不断流出冒着热气的液体。

　　我的亓渊又回来了，我自以为是地这样相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