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客》乃也

6、雪原的风暖了

　　“师叔，该换药了。”
　　仅睡了一个时辰，沈朝一便被岑原也叫醒了。岑原也也不忍心打扰师叔良好的睡眠，奈何到了换药的时辰，她也没有办法。
　　沈朝一在岑原也的搀扶下慢慢坐起，自己脱了衣裳，光洁的后背露出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疤。岑原也小心撒着白色的药粉，道：“回灵山后我去找师父要些祛疤的药，定然不让你留疤。”
　　“反正长在背上，祛不祛除都没关系。”
　　“不行，这么漂亮的背，怎么可以留疤？”
　　沈朝一咻地红了脸，耳根都熟透了，这等异样被岑原也尽收眼底，她像是没看到一般，慢慢缠好绷带，替沈朝一披上衣裳，道：“师叔，顾小姐一直很担心你。”
　　“请她过来吧。”
　　顾小姐和岑原也前后进屋，沈朝一瞥见岑原也手中多了一个托盘，里面有一双筷子，一个碗，想来是给自己准备的吃食。
　　“道长的伤可好些了？”顾小姐问。
　　沈朝一朝她微笑：“好多了。”
　　待她二人走近些，沈朝一看清了碗中之物，原来是一碗加了些蔬菜的清粥，清香袅袅，看着颇为可口，沈朝一竟然觉得自己有些饿了，肚子颇为合时宜地叫了起来。
　　顾小姐愁苦的脸上终于展露笑颜，说：“岑道长每日都叫人煮了粥，就怕沈道长醒来饿了没得吃呢！今天终于没有白煮了。”
　　每日都为自己准备着吃食，就怕她想吃却没有。这等细致体贴之心，真的十分难得。在这个世上，除了师父，没谁这么照顾过沈朝一。
　　望着近身的小师侄，沈朝一感情有些微妙，心里好似燃起了一簇火，暖烘烘地烤着她。
　　岑原也坐下便细细吹着手中那碗略烫手的粥，作势要喂她，沈朝一有些不好意思，忙道：“我自己来吧。”
　　沈朝一接过瓷碗，稍微吹凉，小口吃完了整碗粥，而后非常自然地将碗递给了岑原也，而岑原也也非常自然地接了过去。交接之时，岑原也的手碰到了沈朝一那冰凉的手指，像是被火舌燎了一般，沈朝一的手指烧了起来，这无异于给心中那一簇火加了把柴禾，那火啊，越烧越旺。
　　岑原也起身往桌旁去放碗，沈朝一瞧着顾小姐的脸色不太好，关切地问：“看你脸色不太好，定是那夜落水又淋雨受了寒，可有服药？”
　　“喝了两副，渐好转了，都是小毛病。倒是你，才更叫我们担心呢！”
　　“让你们挂心了，我心中很是过意不去。”
　　“道长怎么这么说，要不是为了救我，你也不至于受伤。”说着，顾小姐颇为自责，“都是因为我。”
　　顾小姐说，都是因为自己，沈朝一才会受伤。
　　岑原也说，都是为了她，沈朝一才会受伤。
　　沈朝一心想，受一次伤，卖两个人情，特别是岑原也这个情，卖得特别值。她对岑原也改观了不说，还收获了一份心安，至少这下子，岑原也决计不会想要杀自己了，否则，这些昏迷的日夜，沈朝一早就死了无数次了。
　　然而沈朝一忘了，这次重逢，岑原也一开始就没打算杀她，反而是去帮她的。
　　沈朝一安慰道：“我是被妖兽击伤的，你不要自责。”
　　“可若你不去送我，也不会遇到怪物。”
　　“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嘛？”
　　顾小姐还要说什么，被突然走过来的人打断了，岑原也春风和煦般地问：“师叔可要躺下？”
　　“饭后确实又有些困乏，你扶我躺下睡会儿吧！”沈朝一十分感谢岑原也的询问，她正好可以以此为借口，中断和顾小姐的话题。
　　顾小姐十分有眼力见地说：“沈道长好好休息。”
　　“顾小姐，等我好些，我再送你一程。还请你暂时住下，养好身体。”沈朝一望着顾小姐，很是真诚。
　　“好，那便麻烦了。”顾小姐不想拂了沈朝一的好意，她也想看着沈朝一身体好些了再走，便答应了她。
　　送走了顾小姐，岑原也关上房门，转身正巧和沈朝一对视，两人对望片刻，眼中皆是复杂情绪。望着师叔孱弱的病体，憔悴的病容，岑原也内心触动，整个人化作春风，不疾不徐走向她，说：“师叔，我来扶你。”
　　“多谢。”沈朝一在她帮助下躺好，又见其为自己掖好被子，十分感念，道：“你也累了这许久，早些休息吧！”
　　“我想在此守着师叔。”岑原也真诚而热切地望着她，搞得沈朝一无所适从。
　　“你日夜守着，身体哪里吃得消？我已经没事了，你放心去吧。”沈朝一是真心担心岑原也太过操劳，身体受影响。
　　“守着你我安心些。“岑原也温柔的看着她，沈朝一思虑片刻，拍了拍床沿，道：“到床上睡吧，别坐凳子了。”
　　岑原也没想到对方会这么说，大为意外。
　　想来师叔这么心疼自己，过往的错处，应该真的已经被原谅了吧？但是沈朝一越是这么坦荡大方，岑原也就越是不敢越矩半步，生怕忍不住越界又惹人生气，再哄不回来了可怎么办？岑原也犹豫斗争良久，苦笑道：”我在一旁打坐调息就好。”
　　岑原也盘腿坐好，率先入定，沈朝一望着她，逐渐睡着。
　　素琴送的灵药效果出奇的好，睡了一觉，沈朝一精神好了大半。窗口的阳光明亮得很，风中携着桂花得香气。屋里不见人影，沈朝一披了一件外袍，自行下床洗漱，完毕后趴在窗台，嗅着清风，看过往行人，听凡尘俗音。
　　门开了，沈朝一闻声回头，见岑原也端着清粥停在了门口。
　　微风吹动沈朝一轻柔的发丝，衣袍也随之上下飘动。金光勾勒着她完美柔和的轮廓，脸上绒毛都看得清清楚楚。温暖的阳光将她整个人包裹住，又像是她本来就会发光，既是天上高不可攀的仙人，也是凡尘之中捧于手心的一块护着暖着的绿宝石。而她的笑容，正像冬日的暖阳，普照着被寒冷封锁的每一处大地。岑原也远远凝望着，大为心动。
　　来自远古的春风忽然吹散她心中多年惨淡的愁云，破碎封闭的心门重开，将这满怀春风与灿烂阳光悉数揉进胸怀，填补上了那四处破漏的心防。
　　岑原也知道，她将再也移不开眼，这一生都将追随在此人身后。
　　许多年前的清晨，岑原也着单衣，拖着瘦小的身体在风雪中狂奔，气喘着站在天地一片雪白、寒风猎猎的大风岭，目送沈朝一下山。
　　红日初现，两道孤独的身影立于茫茫风雪。沈朝一裹紧朱红的斗篷，消失在雪更大时，最后留下一串深深的足迹。
　　风大了，岑原也也更疯了，她跑下山岭，望着空寂雪原中那串即将被雪覆盖的足迹，一个脚印一个脚印踩上去，企图用这种愚蠢的方式留下点什么。
　　雪原的风暖了，岑原也再次爱上了沈朝一，在心中暗下誓言，绝不会像从前一样放她走了。
　　“师叔怎么稍有好转就下地了，竟还吹起了风！”岑原也略带责备地关上房门，放下托盘，将人从窗边拉回床上，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
　　沈朝一无奈地笑着：“我有那么弱不禁风吗！”
　　岑原也双手奉上一碗粥，道：“还是谨慎些为好。”
　　沈朝一喝完粥，拿起岑原也手心那枚准备好的丹药，送水服下，随即感叹：“这丹药也太灵妙了些，若能再见她们，一定要问问配方！”
　　“师叔可还要睡会儿吗？”岑原也一边整理着茶杯和碗筷，一边问。
　　“精神好多了。”沈朝一说，“我调息片刻。”
　　由于重伤未愈，沈朝一的灵力仍有些滞阻，一时半刻难以恢复到往日模样。见状，岑原也便拿出长箫，坐在窗台，奏响乐音。曲声不似以前那般凄楚哀怨，满含着深情与强盛的灵力，包裹着调息打坐之人，助她打通阻塞的灵脉。
　　午后，太阳西斜，岑原也靠窗睡着了，沈朝一脱下外袍给她盖上，自己则只穿一件单衣。岑原也被这微小的动静唤醒，赶紧将衣衫给师叔披回去，道：“哪有病人把衣裳脱给好人穿的？”
　　沈朝一被这句话逗笑，望着楼下川流不息的人群，说：“在客栈待得烦了，我想出去走走。”
　　“再过一日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