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界》肖永康

17、失败的救赎

　　我赞叹那些逝去的亡者胜于苟活的生者。
　　比这两者更好的，是那些从未存在、从未见过阳光之下的罪恶的人。
　　－－－《传道书》
　　“列车即将到站……”
　　我下了车，突然想起《肖申克的救赎》里面的老布，魏清会不会想他一样习惯了监狱的生活吗，他会不会习惯了被囚禁呢，然后花毕生的时间去寻找下一个牢笼。
　　我一哂，觉得自己的想法真的很可笑。
　　这一次见面，他会和我说什么呢？
　　如果他知道因为我小青死了，他会生气吗？
　　我怕，怕他用失望的眼神看着我，然后彻底抛弃我。
　　但是，我知道，只要我愿意回来，他就一定会拥我入怀。

　　我无视地铁站里人们对我异样的眼神，一个人慢慢地走着，我想下一秒就见到他，又想这条街长一点。
　　我的大脑彻底混乱了，我在高兴和悲伤中来回跳跃，我知道，是我不能接受事实。
　　哥，你打死我吧。
　　我是罪人。
　　活着，太难受了。
　　我虔诚地祈祷着死亡，前往监狱的道路我早已在无数次地图上演习过，不能再熟悉。
　　车辆在马路上不停穿梭，有快有慢，人们或忙于前往某个目的地，在奔跑，在疾驰。或在零散地消磨时间，三三两两地站着，彼此分享着乐趣。人们有快乐，悲伤，焦虑，疲惫……无穷无尽的思绪飘散在城市上空，慢慢地随着我的前进，一切都在消散，袒露出世界真正的面目，冷漠。
　　冰冷的灰色高大城墙，血红色刺眼的大字，回头是岸。
　　世界排斥着罪犯，监狱的门口却给他们宽恕。
　　在庄严的权威下，我肮脏的灵魂无处躲藏。
　　我多么想洗刷这样的灵魂，配着无数在世间挣扎的生灵，请求上帝的宽恕，消散一切。
　　消散痛苦，也消散幸福。

　　出门太过仓促，我没有带任何证件，也没有什么证明。门卫不让我进去探望。
　　我蹲在门口，呆呆地看着天空。
　　我愿意做天边的一片云，虔诚而自由地飘过城市上空，忘记哀愁，接受一切祷告。
　　这是这五个月以来，我离他最近的距离。
　　蹲到脚失去知觉，忍不住地发着抖。门卫看我这样，不想我白白来一趟，答应替我传话。
　　我告诉他魏清的身份证号，以及其他信息。
　　“告诉他，小白走了。”
　　我有好多想要说的话，但是一开口就全都忘了。就连这一句话，后半句我的声音都在颤抖。
　　门卫进去了，我看着他的背影发呆。
　　像在等待礼物一样等待着魏清怎么久以来的一句话。
　　我说小白死了，其实是因为我想告诉他我也要死了。
　　我还想跟他说，他越狱吧，然后我们一起逃到国外去，我受不了了。
　　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我在信里说我过得很开心，其实是在骗他骗自己。
　　我一点都不开心。
　　我每天都在想象我们可以如何一起离开。
　　既然你是我在地府的同伴，那你就要陪我离开，我想要和你一辈子在一起。

　　门卫出来了，他的眼神却并不友善，语气不善：“监狱根本就没有这个人，你是来干什么的？”
　　“什…什么？”
　　“监狱里没有一个叫魏清的，你找错地方了。”
　　“就是……就是这里啊，没有来错地方，你再去看看，是不是看漏了，肯定是你看漏了！”我的嘴唇抖得厉害，我努力地稳住自己的声音，让自己不那么难堪。
　　他拒绝了我，我用哀求的语气求他再去看一遍，他看见我神经失常的样子，不得已，叫了另一个同事去看。
　　我看着手机，小王告诉我就是这里的，我的手在抖，点错了几个软件，胡乱切着平台，用了半天才拨出小王的电话。
　　“嘟－嘟－－”
　　对方终于接通了电话。
　　“小王，我哥的监狱地址是不是发错了？”
　　“没有啊，怎么了……你不会到找他了吧，我不是说不要去探望他吗，你哥怕你看见了他以后会放不下，叫你别去的啊！”
　　“我到了，他们说没有魏清这个人。”
　　“啊……你现在回来吧，他们肯定弄错了，别去了……我去接你……”
　　“你们是不是在骗我。”我打断他。
　　对面沉默了很久。
　　我多么希望那是真的。我多么希望他们没有骗我。
　　可是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看得出来，这是一场骗局。
　　如果我不来，我是不是会傻傻地等待几年，然后习惯社会，快乐地活着，忘记这一切。
　　“小白啊，哥跟你说实话吧，你也要学会放下，不要太执着，活着挺好的。”
　　“你哥哥当时，因为案件比较严重，还是亲生父亲嘛，他就……他就被判了死刑。”
　　这一刻，我接到了判决书。
　　可是我却意外地平静，没有说话。
　　“小白，你的信每天我都到拿。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好好生活啊，你哥那么爱你。他把资产全留给你了……”
　　“他的骨灰在哪里？”我的声音平静地吓人。我自己都感到意外。
　　“啊，在我这里，你明天过来拿吧。”
　　“我今天就过去。”
　　“好，年轻人想开一点，才十九岁，多好的时间啊……”说着说着他好像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找了个理由挂了电话。

　　门卫出来找我，我向他们道歉，说我自己搞错了，不好意思。
　　他没有说什么，让我赶快走。
　　我平静地惊人，还向他笑了一下。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生命之火彻底熄灭了。

　　天黑了，这次，我抱着一个骨灰盒回了家。
　　家里空无一人，只有地上残留的小青的血渍。
　　我拿拖把把地面脱干净了，可是，我好像给多了水，地好滑，我摔了一跤，再也没有人会在乎了。
　　我坐在地上，没有站起来。
　　潮水一般的委屈汹涌而来，我用力忍住泪水。
　　牙齿无意识地咬着手指，好疼啊。
　　好疼啊……

　　蜡烛烧完了，我们一起化作灰烬吧。
　　然后，我就可以见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