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局》阮南粥

51、溺酒

　　时间进入十二月，某天，桃桃告诉左柚，可以在直播间抽取打卡的幸运学员了。

　　微博和番薯各抽取五名学员，当晚，她讲完正课后登陆了自己身为教学老师的账号，按助教提示，不算很熟悉的抽取了奖励。

　　说完最后一位学生的名字，番薯通知栏跳出一条预览消息。

　　左柚看着那条推送，慢慢忆起了存在于记忆深处的一个账号名。

　　就像是打扫废置已久的阁楼，某天还能从积灰的墙角发现已经破损的旧物。

　　她破天荒地在课堂上愣神了几秒，反应过来后，忙对着话筒嘱咐学生们回家注意安全，接着宣布下课，关闭了直播间。

　　手机通知栏的最上方静置着那条消息，左柚沉思两秒，还是选择点进去看。

　　女人的小号比几年前要冷清很多，再也不发自己的正脸照，也没有任何秀恩爱的照片。

　　她的几条笔记全都是“一个人赶海”“一个人看日出”之类的比较悲伤寂寞的论调，下面只有寥寥两三个人和她互动。

　　但这些激不起左柚的半分同情。

　　她该坐牢的，她想。

　　不管是对她的网暴还是和别人一起谋划的诈骗，她都无法推脱干净。

　　每每想到这左柚便感觉世界一片灰暗。

　　她过得确实是比之前好了，但那些本该受惩罚的人，也在她看不见的角落过着自己的生活。

　　可是凭什么呢？

　　凭什么她的善意要被利用，招致当年那些莫须有的罪名？

　　左柚气息喘得有些不匀，她坐在书桌前，再睁开眼睛时，眼里只剩一片淡漠。

　　就像是亘古无人迹的冰原，寸草不生。

　　这几年她的共情能力狠狠缺失，无论是看到过得好还是过不好的人，她都能心无波澜地忽略，石子投枯井般永远都是死寂。

　　她笑或者不笑皆是不走心，除了上课分走她大部分的精力外，其他事从来不放在心上。

　　关上电脑，左柚进到浴室洗漱，躺在床上后久久不能入睡。

　　好不容易睡着，做得却是类似于五年前的噩梦。

　　她烦躁地撑起身下床，点了床头上的安神香。

　　烟雾袅袅间，她从橱柜里翻出一串舍利子。

　　那是她几年前心态最差时，从佛堂的住持那里求来的。

　　戴在手腕上缓了会儿情绪，她才重新躺下，之后的一夜无梦。

　　翌日傍晚，左柚开车来林榆的出租房里吃饭。

　　林榆肚子还不太明显，穿宽松的居家服还看不出来什么。

　　不知是不是怀孕太折腾人，左柚感觉林榆带着婴儿肥的脸都消瘦许多。

　　“我来吧。”她接过林榆手里的青菜，示意她出去，“厨房油烟味重，你去外面等我。”

　　林榆扶着腰打了个哈欠，显然是睡眠不足：“肚里的崽子太能折腾人，自从怀孕基本上是吃什么吐什么。”

　　“你让你老公做点腥味小的，清淡的食物。”左柚低头切菜的动作很熟练，下意识接着说道，“他平时上班这么忙吗，这个点都是你自己做饭？”

　　空气里流动着持续的静默，只有一下又一下切菜的声音。

　　左柚没得到身后人的回应，有些好奇地回头，却看见对方微红的眼眶。

　　“你怎么了？”她忙放下刀具，用干燥的袖口擦擦她的眼睛，“别哭啊。”

　　“......柚柚”林榆抓住她纤细的手臂，有些委屈的垂下眼，“其实我们是奉子成婚，连老家的人都还没通知。”

　　左柚听了稍微有点懵。

　　“那你们...没做措施？”她脑子有些乱，完全无法从林榆的话中理清头绪，“不是，榆榆，你老公究竟是谁啊？还是你大四时候的那个吗？”

　　林榆扶着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脸色煞白地点点头。

　　“你们不是认识好久了吗？”左柚坐在一旁握住她冰凉的指尖，“这么多年，你们就没有好好规划一下未来？”

　　林榆愤恨地擦着眼泪：“因为他...前两年品行不太好，总是在外面找不三不四的女人。”她狠狠捶了捶自己胸口，似乎是觉得自己不争气：“我高中毕业和他在一起过，后来他出轨就分手了，再见是在京川，我当时以为他是特意来找我......”

　　“柚柚，你不知道，感情这种东西就像是投资，你投的越多就越走不出来，我总是想让他改变，看他变化那么大就越放不开手，生怕给别人做了嫁衣。”林榆说这些话时情绪已有些不稳。

　　左柚起身，让她头靠在自己怀里，替她捋顺凌乱的发尾，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如果是她的话，遇到另一半的出轨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吧。

　　因为她根本就没想着再找对象。

　　给别人做不做嫁衣的无所谓，她只看重片刻的舒心。

　　但出轨这种事情，只有零次和无数次的区别。想到这她表情有些严肃，掰着林榆的小脸道：“榆榆，你想好了吗，和这种人在一起会很累。”

　　“孩子都怀上了，我还能怎么办呢？”林榆脸蹭着左柚的掌心，眼神放空，“真到那一天再说吧。”

　　到真的无法走下去的那天。

　　但让两人都没想到的是，那天会来的如此之快，令所有人措手不及。

　　和林榆吃过简单的一顿晚饭后，对方有些困倦，左柚扶着她睡下。

　　把餐具放进洗碗机，她去门口等电梯时，旁边的上行电梯刚好出来一个人。

　　他五官隐藏在棒球帽里，青色狼尾像动物的毛鬃，又如同野狼锋利的爪牙。

　　和他侧身而过的瞬间，左柚淡淡开了口：“林榆已经被我哄睡下了。”她抄着衣兜转身，没有急着进电梯，话像薄雾般弥散在空气中：“你要是真的有良心，就把那些关系给我断干净，以后安安本本和她过日子。”

　　她情绪很淡地瞥了他一眼，似乎比男人还要游刃有余：“做不到就滚蛋。”

　　开车回西山枫林的路上，左柚有些心烦地打开车载音乐。

　　几首歌曲唱完，电台又播放接下来一周的天气预报。

　　“京川市气象台发布暴雪蓝色预警：从明日开始，受从北直下的强冷空气影响，全城会迎来气温骤降和局部的特大暴雪，建议广大市民延迟出行......”

　　左柚目不斜视地开着车。

　　暴雪么......

　　京川终于要下雪了。

　　*

　　隔天早晨起床，左柚拉开阳台的玻璃门，一股寒气扑面而来。

　　窗外凛冽的寒风席卷着大地，鹅毛般的大雪随风乱舞，交织成铺天盖地的雪幕。

　　她上午要去附近的高校参加一场教育研讨会，研讨会两小时结束，之后又去博雅参与策划学生们冲刺期最后的授课笔记。

　　一直忙到下午吃饭，她在食堂听到邻座几个老师的窃窃私语：“你看那个热搜了吗？”
　　“看了，是不是之前叫Blanche的那个大网红啊......”
　　“她是不是疯子啊...大雪天开车撞孕妇......”
　　“听说是情债，这事谁知道......”

　　左柚的汤勺突然掉进碗里。

　　右眼皮开始不受抑制的狂跳。

　　车祸，孕妇，情债......

　　她猛地站起来，几步走过去抓住那桌其中一位女教师的胳膊：“你们在说什么？”

　　那女教师也吓了一跳，有些磕巴地说道：“就，就是刚刚升上来的同城热搜。”边说边划开手机找出页面：“就是这个新闻。”

　　左柚看到新闻号发布的短短几秒钟的视频，脑子嗡嗡地响起来，几秒钟之内，她像是与整个世界隔了一层玻璃，什么也听不到。

　　视频里倒在血泊里的孕妇，身上还戴着自己前几日刚给她买的格子围巾。

　　眼眶像是渗进滚烫的岩浆，大颗大颗的泪砸在地上。

　　她身边没有多少爱她的朋友和亲人的。

　　单单是沈月淮，就夺走了她两个曾经对她而言很重要的人。

　　她当即迈着大步往食堂外走，埋头吃饭的老师们看着这个从来都宠辱不惊的美女老师，连背影都带上一层破碎的美。

　　“老，老师！”桃桃看自家老师情绪不对，忙拿着饭卡和车钥匙跑出食堂，边追边说：“您去哪，我开车载您去！”

　　大雪天，她实在怕她出什么意外。

　　左柚边走边掏出手机，忍着呜咽与恨意，拨通一串电话，电话响了几秒被接起，她冷冰冰地朝着对面人说道：“你妹妹开车把我闺蜜撞了。”

　　“她现在在哪家医院你知道吗？”

　　得到想要的答案，她垂眸睨着通话界面，红唇吐出几个字：“要是我闺蜜和她孩子有什么事——”
　　“我就算是告到破产，也要把你妹妹送进监狱。”

　　当左柚走进医院，看着病床上了无生气的林榆时，她终没忍住，还是滴下泪来。

　　一种很久违的情绪攫住她的心头，类似撕心裂肺的痛。

　　她很久没有迸发出这么强烈的情感了，让她从一个麻木的人重新变得可以感知这个世界。

　　这些年苦苦建立的围墙，正在无声无息的倒塌。

　　此时，隔壁病房走出来一个轻伤的女人。

　　她的脸比前几年还要浮肿，似乎是面部整容后没有好好恢复的后遗症，是一个比真人芭比要夸张万倍的存在。

　　女人抓着留着青色狼尾发的男人的胳膊，哭着不停地摇晃。

　　左柚这才想起来，他们就是当年视频里的那对情侣啊。

　　林榆一直支支吾吾对她隐瞒自己男朋友的身份，原因竟是在这。

　　如此狼狈为奸，同恶相济的两人。

　　在沈月淮往病房这边走时，她没忍住，把包甩在一边，迎上去抬手狠狠给了她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