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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青林旧梦(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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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斩突然措不及防的被什么给怔住了一样,留给沈祸一张空白的脸皮,沈祸一时间摸不着头脑,又悄悄的瞥了一眼他。
“玄寂营新来的监军是宋……”顾斩噎了一下,眼底氤氲着浓黑,“宋少傅?”他一贯不爱隐藏情绪,可又偏偏要把情绪同无数的疑问一股脑压进心里,浑身上下的血液停滞一瞬又猛然回流,冲他脑门发胀。
“是啊,宋少傅在玄寂一月有余,营里伙食都改善了不少。他可是我见过长得最齐整的男人了,哈哈哈哈哈哈……”沈祸邀功似的回答他。
齐整,是真的齐整。涠都坊间有三大传闻,一是种下青林境内蓝田碧玉才华艳艳自断仕途的白书玉,二是晋王少年英才,是百年一遇的弓手,三是当今太子少傅宋毓,色如春华,一副美人骨相。宋毓在宫中任职时常有宫女奴婢跑去偷看,拖去责罚的没有千个也有百个,却屡禁不止。
“今夜庆功宴宋……少傅来吗?“顾斩张张嘴,还是一句话都没问出来,他头一回觉得自己词穷,有些干巴巴的提了提嘴角,脸上各种复杂的情绪含混在一起,看的沈祸莫名其妙。
“宋少傅肯定得来啊。”沈祸上下扫了顾斩一眼,“顾斩你今天吃错药了?小爷平常说话十句有八句你都能堵死小爷,你打了仗回来怎么突然转性了?”
顾斩有求必应,抬脚就踹,“你废话挺多啊。”沈祸立马撒脚丫子就跑,窜出去老远,一边跑一边嚎,声音扬得老高。
“我看你跟宋少傅有点私情!”
顾斩不知所谓的笑了两声,一路埋着头走到自己的营帐面前,深深吸了口气,私情?谁高攀得起他的私情?
怀虚当年出山收了两个徒弟,一个是定北侯之子顾斩,还有一个却不为众人所知。他冠绝天下,教的向来是名候将相之子,弟子皆是数一数二的奇才。
顾斩入泯山那天,独身一人带着行囊前去。怀虚时及平头甲子,一身素衣,胡须老长,拄杖在山门等候,仙风道骨,望而生畏。
他走到怀虚跟前正要行礼,怀虚却说,“等等你师弟。”
“先生并非只收我一人?”顾斩问。
怀虚摸着胡须,拍了拍他的肩膀,“那个孩子有八斗之才,老夫作他良师,他必成撼潮蛟龙,功成麟阁。”
顾斩在山门前远远瞧见了他的师弟。
少年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麻衣,分明不是什么达官显贵的儿子。他腰杆挺如劲松,肩上扛起竹竿,挑着干瘪的包袱。人生着汉白玉一样的皮肤,一双含情眼定定地瞧着前方。
及至跟前,顾斩才发现少年模样生得极好,即便一身陈旧,也像是从他爹收藏的那些字画里走出来的仙人一样,带着一身折不弯的君子骨。
“弟子宋毓,拜见先生。”少年的声音如绸,还带着渴水的干哑。
那是顾斩第一次见宋毓,他却没由来的觉得宋毓这个人生来不同俗世,绝对不会烂在市井巷口。宋毓风眼清亮,就算是蒙了尘也灼灼流华。
少年转过身,又朝顾斩做礼,“师兄。”
顾斩彼时不过是十六七岁的少年,在国子监时横行霸道,定北侯常年在外征兵打仗,母亲又卧病在床。他一向傲气,他看不起别人,别人也看不起他,生得一身反骨非要把靠近的人刺得浑身发疼,周围没有什么好友兄弟。
他受不起这样一句珍重的师兄。
顾斩把声音卡在喉咙里,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可在心底却久违地,变得柔软起来。他可以对这个师弟好,没有人非议,没有人阻碍。
那时的少年将军并不是一个性格怪异,吊儿郎当的纨绔子弟,他只是把自己裹了一层厚厚的壳。到底不过年纪轻轻,待人赤诚热烈,也和普通的少年一般。
“师兄。”宋毓在身后喊他,这一声喊得顾斩浑身骨头一软,他耳尖红得滴血,偏头看他。少年敛起那双含情目,笑盈盈的说,“拿不动了。”他扬了扬手里的竹竿,露出一截瓷白细瘦的手腕,晃得顾斩找不着北。
要是搁在往常,顾斩必定嘴角一挑,张嘴就是一串混账话,将人气得七窍生烟。但这次被摄了魂似的哦了一声,手就把竹竿接过来了。
哐当。
顾斩被惊得回了神,留神发现腰后的匕首掉了出来。他啧了一声,踩着匕首的一边把它翘飞起来,顺手就接住了。
营帐里没有点灯,透着一层昏蒙蒙的白。
桌案一旁传来翅膀扑棱的声音,鸟笼里关着信鸽,睁着黑豆大的小眼歪头看他。顾斩拿茶壶给它添水,一边骂了一句,“小畜生看什么呢?”
这人嘴皮子碎,一个人对着鸟也能说上几个时辰。他倒不嫌累,但凡鸟能说句人话,必定是吆喝老天爷把面前的人关进闷葫芦,最好几辈子别再开口了。
信鸽在笼子里跳了几下,顾斩瞥见它脚上绑着信筒,伸手把信筒取出来。信鸽是顾斩留在西沱的一只眼,观察着西沱的动向。
他看了信随手扔进火盆,阖了眼不修边幅的躺在椅子上。这营帐顾斩十天半月也不回来一次,帐内除了一张床,一桌案一把椅子,也没有什么其他东西了,冷冷清清的。
在北域几夜未阖眼,顾斩眼睛一闭就睡了个昏天黑地,直到繁星初露,夜色正浓。
“少将军!少将军!”这声音由远及近,到了营帐跟前。随后帐帘一掀,陈起就急急忙忙冲进来把营帐的灯点亮了,嚎得顾斩头昏脑胀,半天没清醒过来。“少将军您怎么还在睡啊!庆功宴都快开始了!”
顾斩被火光晃了一下,费力的眯起眼,“几时了?”
陈起像个老妈子似的,在营帐里打了好几个转,“戌时了!您快起吧!我去给您牵马!”他左右走了几步,帐帘一掀又冲出去了,将外面的寒风掀进来,吹得顾斩一激灵,清醒了。
他坐起来束发,看见地上滚落的双燕玉佩回想起沈祸手里那块,和自己的一模一样。
这玉佩是一对。
陈起在外面叫唤,“少将军,马给你牵来了。”他没来得及去捡那玉佩,大步从营帐里出来。火光在顾斩脸上留出黑色的剪影,他穿着一件云纹压金玄袍,直挺挺地站在马旁边。
“王质也在?”他突然想起来似的随口问了一句。
“毕竟是上头那位派下来的。”陈起摸不着头脑的回答他,“少将军问这个干什么?”顾斩一掀袍子就坐上马,十分敷衍的只听见了他要听的话,“嗯,也对。王质不来就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