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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9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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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朝自太祖建朝以来,对茶叶的管控都十分严格,茶叶是属于朝廷的财产,每年茶农们都要向朝廷缴纳百分之四十的贡茶,剩余的留给茶商以供民间之需。
布朗山作为南方头号产茶大地,每年来收集茶叶的商人络绎不绝。其山上茶田虽广袤,但茶叶质量却良莠不齐,好茶劣茶的价值自然也是云泥之别,最好的一块茶田每年都赚的砰满钵满,最差的嘛虽是不愁卖,但一年到头来也只撑得上勉强糊口。
过几天收茶叶的茶商就要来了,茶民们都日日在茶田里采摘着最新鲜的嫩芽。谷家的茶叶外形鲜嫩圆润,条索紧细,当属这所有茶田中顶好的一家,只要采摘完毕那必然是茶商们眼里的抢手货。
荀毅看着茶田里长势甚好等待被买走的茶叶,开玩笑地对谷羽说:
“你家茶田比别家好出这么多,就不遭人眼红嫉妒偷采偷割专门搞破坏吗?”
谷羽说:“大家都人很好的,我们乡里乡亲的没那么多算计的。”
荀毅虽然是开玩笑的语气,但常年混迹于人情世故场的他明白树大招风,他害怕谷羽单纯善良遭人陷害,是在提醒她防人之心不可无。
古茶园面积广袤,茶叶密集,又是各家采各家,所以没个十天半把月是采不完的。知道日子是充足的,大家伙也不多忙,太阳一落便鱼贯回家,撂了箩筐去休息。
傍晚太阳的辉光还未尽数散去,天空的低处尚有沉落的淡绯,一牙淡淡的弯月已经浮在灰蓝的天幕,浅浅的黄,不给人冷感。
荀毅望着月亮,心中泛起纠结,山中地僻,虽在此快活但心中仍牵挂京中事宜,前几日找来一只村民们联系京中亲友的信鸽打探城中消息,果不其然王大人回信说京中有事要他处理,命他速速回去。
他该如何向谷羽开口,他答应了要在这里等她的。
我在旁边无奈地看着他,所以说男女之间还是不要轻易做出承诺,都是双方上了头,就允生允死,这世间变化太多,多少海誓山盟变成天方夜谭,女人记性好着呢,你若前脚刚答应她后脚又出尔反尔,那就等着背上负心汉的罪名吧。
入夜,这布朗山的温度比城里低了好几度,夜凉如水,空气也有些干燥,荀毅裹紧了被子,不让凉风钻得一点空隙。
将睡未睡之中,忽听得外头有人大喊,声声盖过声声,内容听不清,环境也感觉嘈杂起来,荀毅披衣起身打开门,就听得茶馆厅堂里叮铃咣啷的声音更响了,“快!快!快”只听得谷阿爷沙哑催促的声音。
荀毅房间在茶馆顶楼东南一隅,为方便客人赏光,打开窗户就能望到远处广袤但一块块被分开的茶田,而此刻不像往常一样似分块铺在月光下黑漆漆的绸布。
极目最远处,火光招摇,在最外最远的一块布上猖狂舞蹈,远处人声嘈杂,一片混乱。
茶田着火了,荀毅赶到时,茶田烧的正旺,邻里街坊都提着水桶帮忙救火,他四处张望,慌里慌张找那个他最担心的人。匆匆的救火人群往来中,他随意抓住就问,阿丰叔说谷羽冲进茶田救火了。
荀毅站在外围稍高一截的土梗上,看见火光的那一面有个瘦小的影子躺在另一方土梗,熊熊燃烧的火苗好像要把她吞噬,呛人的浓烟,炙热的大火,荀毅都顾不得了,借过旁边人的水桶从头浇下,疯了一样冲进火海把谷羽抱了出来。
荀毅组织大家一部分人用铁锹,扫帚等工具将火源两侧的绿叶和杂草铲除,另一部分人形成接力,全力接水灭火,大家相互配合,切断火源,有效遏制了火势蔓延。
经过几个时辰的强力扑救,终于成功将大火扑灭,荀毅又组织人对茶田周围进行了仔细查看,并在起火周围浇淋防止再次复燃。
村医说谷羽因情绪激动加之浓烟入肺陷入了昏迷休克,能不能醒来还有待观察。荀毅把她抱回茶馆,寸步不离地守着。他握着谷羽的手,眼泪似珍珠大颗大颗滚落,他不停自责,怪自己没能第一时间就挡在她面前保护她。
他喃喃自语又仿佛是在说给尚在昏迷中谷羽:“什么要事,什么公务,如果你醒不来,我就一直陪在你身边,哪儿都不去。”
目波说除了七岁那年荀毅为救他母亲四处寻医,他再也没见过他如此慌张过,那种害怕失去一个人的恐惧,那种害怕悲剧重演的恐慌,再一次侵入袭卷淹没他,面对想要保护珍惜的人,他有深深的无力感。
就这样,谷羽昏迷了三天三夜,荀毅就陪着她熬了三个大夜没有合眼,虽然阿爸和阿爷有时候也会让他去吃口饭休息告诉他互相轮班,一个人熬下去身体会垮掉,可荀毅哪有心思睡觉,谷羽一天不醒来,他便一天睡不踏实。
不过好在,谷羽醒了,她从昏迷中醒过来看见的第一个人就是荀毅,他见谷羽醒了,激动的抱住她,潸然泪下,谷羽为他擦干泪水,忙不迭的问:“茶园怎么样?”
谷羽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着急看看茶田的损失,她被荀毅搀扶着去了茶园,看着灰戚戚一片被焚烧过的痕迹,她知道阿爸阿爷和自己的心血,就这么毁了。
她遏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崩溃地蹲在地上抽泣,荀毅的心随着她的哭泣微微颤抖。
她边哭边对他说:“你说的对,我应该小心小心再小心一点的,你说的对,防人之心不可无。”
荀毅走到她身边拉她起来抱住她,安慰她:“这怪不得你。”
他心疼的看着她,想帮她。
茶园起火可是非同寻常的小事,每年村里的财政收入有一大半都是谷家茶园贡献的,今年茶园失了火,收入怕是因此折损不少,村长决定彻查此事。
茶田主要被烧毁的除了谷家,还有李家,王家,另外莫家和寻家也有小部分焚迹,损失不算严重,这茶园百顷,是五十多户茶农的心血,为了防止悲剧重现,必须揪出凶手。
天气阴沉的好像为了烘托山里损失惨重的气氛,全村里的人站在一片空地上等待村长的训斥,后果有多严重自然不言而喻,大火不仅把茶田烧毁了,连同作案的痕迹,一并付之一炬,大家都站在这里干瞪眼。
几轮的纠察下来一无所获,也未查得任何蛛丝马迹,全村人早午两餐滴水未进,村长眉头紧锁,手背腰后在门前来回踱步,愣是干着急却一点没有办法。
“大家举手表决吧,谁的嫌疑最大,难道还指望凶手毛遂自荐,主动站出来领罚吗?”
王家的当家人率先站出来发话,他继续说:
“眼看茶商要进山了,这贼人分明就是见不得我王家每年卖的好,眼红妒忌便起了祸心,依我看嫌疑最大的当然就是每年卖的最不好的莫家了。”
莫家人听了急了眼:“去他娘放你的狗屁!真是光着腚看天,你有眼无珠,老子茶园也被烧了!老子也是受害者!野狗发疯也要挑地儿吧!逮谁咬谁啊,少给老子扣屎盆子!”
就这么急赤白咧地嚷开了,唾沫星子互相攻击,来回扯皮,两家人越说火气越高,看架势就要拳脚相向,一村人也站了队,马上就要演变成聚众斗殴。
在一旁的我看的兴高采烈,我从小没什么爱好,就爱看这种狗打架的情节,今天的格外精彩,反正也帮不上什么忙,我准备和目波打赌说看看谁能打赢,它却不参与,说我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我只好撇撇嘴,低声嘟囔着它和荀毅一样无趣。
“我知道凶手是谁!”一个声音打破了这场混乱,我循声望去,是荀毅。
众人纷纷停下来,目光汇聚到他身上,荀毅左手拿着一个袋子,右手牵着谷羽走了过来。
他先像大家介绍自己:“大家伙不要着急,我有办法,我叫荀毅,在户部尚书王大人手下办事,奇难怪案见过不少,那日茶园着火的事情我也亲眼目睹,今日大家若信的过我,便由荀某为大家纠出凶手。”
他高亢的声音把全村的人都唬住了,大家都不再争论,安静下来认真听荀毅说,他气场十足,这是我第一次见他如此胸有成竹的样子,真的是魅力四射,目波说这只不过是荀毅平常工作办案时的惯有模样,他早已见惯。
“我们京城王大人那儿有很多各地送来的奇珍异宝,放在府里时常被人忘记,他便送了我不少,来山里时本想随便拿个包裹装行李,不小心拿错了,拿‘真心真意’袋装了起来,如此宝贝用来装行李,真是暴殄天物,没想到今日在这里派上了用场。”荀毅举起手中袋子给大家看。
众人都吃惊,纷纷上前好奇观看,外观上看,这袋子和普通袋子没什么区别,甚至比普通袋子更为简陋。
“何为‘真心真意’袋呢?”村长也好奇发问。
“所谓‘真心真意’就是诚心诚意,心口一致,这个袋子就可以测试谁是真心,谁是假意,袋子是棉麻不透明的,里面有一颗珠子,测试之人将手伸进去握住珠子把玩几下再掏出,真心之人手中并无异样,可那撒谎之人嘛……”荀毅故意卖关子停顿了一下。
“撒谎之人会如何?”王家当家迫不及待地问,大家也都伸长了脖子,想见见世面。
“这撒谎之人,手中就会发黑,似中毒之状。如此,可辨真心假意。”
荀毅说完还让大家撒个慌伸进袋子去摸球,果真手都变黑了,大家都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感叹袋子的神奇,如此一来,便能很快找到真凶。
“当然,为整个测试的完整性,大家摸完珠子后不要把手打开,等所有人都摸完之后,统一听我指挥。”
谷羽让大家发誓自己绝不是纵火元凶,然后把袋子递到诸位面前让大家伸手进袋子去摸珠子,等待全部摸完,已经晓星初现,天幕暗沉。
接着,就是揪出凶手的关键时刻了,荀毅缓缓起身,不紧不慢地走到大堂门外,面对着这五十户茶农,统一号令:“现在,请大家打开手掌!”
令人大吃一惊的是,几乎所有人的手上都沾满了黑色。
底下一片哗然,窃窃私语中带着害怕,都说沾黑的人才是撒慌的人,难道大家都在撒谎吗。
村长也纳了闷,难道这放火事件是大家集体所为?这太不可思议了。
荀毅仔细观察着每一个人的手,忽然他发现有一个人的手里没有黑色,手掌洁白干净,他突然紧紧抓住那个人的手,凶手就是他,正是刚刚在莫家跟前叫嚣的王家大当家,王亮辛。
众人都面面相觑,百思不得其解,不是说撒谎的人手中才会沾黑嘛,怎么手掌干净的人倒成了凶手了。
其实,哪里有什么“真心真意”袋,荀毅只是故意说撒谎的人摸了珠子手上就会沾满黑色,而他专门吩咐谷羽在那珠子上涂满黑墨水,那那个真正放火的人心里肯定有鬼而不敢摸那个珠子,双手自然干净如初。
真相大白了,原来那个最不可能放火的人就是纵火之人。王亮辛承认了。
王亮辛坦言陕西一种茶大户在城里卖茶叶,隔壁生意兴隆害他店里总是冷清,听闻是因为抢到了谷家茶叶,宾客便纷至沓来,一时间心生嫉妒,巧的是店里一拣茶小妹是王亮辛侄女,从她口中得知王家种茶人和谷家在同一茶田,便给托拣茶小妹给他十两黄金诱他不让谷家卖茶。
之前茶祖节捣乱放跑牛的也是他,村里有规定谁把祭祀神物丢了是要罚一年不许卖茶的,本想着牛丢了村长会责怪谷家,不曾想谷羽把牛找了回来,他便产生不得不烧茶田的想法。为了免遭大家怀疑,他也对自己的茶田下了手。
谷羽的身体气的发抖,又失望又讽刺地对他说:“所以你为了十两黄金,为了不被怀疑是放火之人,不惜把自己家的茶田也烧掉,那可是你们王家世代的心血啊,我今天算见识了,王叔你还真是做大事的人。”
谷羽不明白自己看的比生命还要重要的茶田,竟然有人为了十两黄金就轻易把它摧毁,她是如此相信他们,相信他们每一个人,她以为山里的人都和她一样珍惜它,爱护它,原来不是这样。
荀毅安慰她:“名利之诱人也如此,概莫能外也!开看一些吧,谷阿叔经营有方,你又聪明能干,我相信不出两年,一定可以恢复如初。”
听说之前王家就因为嫌弃自己的地在河流里侧而导致水分供给不足,还有谷家茶树高大遮挡自家阳光的事情闹过一回,谷阿爸大气没有和他们一般见识反而答应和王家交换茶田位置。
从此王家茶田茶苗长势甚好,年年都能产出叶香芽佳的好品种,王谷两家也至此相交甚好,王家每年逢年过节都会给谷阿爸送自家做的糕点,茶馆里茶叶不够他也会送些过来,只是没曾想这王亮辛此回又干出这等猪狗不如之事。
目波跟我说常恨人心不似水,等闲平地起波澜,这王亮辛就是最好的例证,谷家帮他,他却又要害他。
我想了想,却依旧不以为然,人心虽翻覆,但有那些经过时间淬炼形成的永恒的个性,不能仅以此个例就来表达对人的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