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族]私奔》三鱼飞碗

52、风起

　　谁也没追上那台机甲，谁也没想到，一个军校生居然有驾驶机甲将一众老手甩开的能力，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台机甲彻底消失在他们的视线。

　　饶是谁也想不到，那个军校生内里是位三千年前的军官。
　　但以后也不会被谁察觉了。

　　一切都如那倏然升起的烟火，看似顺利地飞到遥不可及，在至高处昙花一现，就彻底散落，所有璀璨的热烈的都在这一刻风逝，再也无法追寻。

　　他未能翻越大漠，机甲如执着远徙却又已精疲力尽的鸟，在空中颠簸了几下，便在半途坠落。
　　好歹掉在了一处峡谷，让他的尸身不至于在黄沙里被遗忘。

　　顾瑜受不了自己身上血腥味，想爬出机甲，却连起身的气力都消失殆尽，皮肤继续皲裂着，血花即将盖满他全身，没有精神力的他被机甲内的重压压得喘不过气。

　　这台顶级机甲，将会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慢慢地，他开始感知不到四肢的存在，视觉，听觉，触觉似乎也在急速衰退。

　　顾瑜仰身望外，大抵他的眼睛真的要看不见了，飞沙都在他眼里幻化成了花瓣，透过那四方的窗，他看到无数赭红的花瓣和着光从峡谷顶端漫天落下，那是他生命里不曾有过的壮美。

　　葬礼的模样有了形状。
　　世界在他的眼眸里一点点变得黑沉，炎阳不再刺目，顾瑜终于能将它直视，只见它的光芒被峡谷拢成一束，不偏不倚与他错开，落在他身侧。

　　顾瑜闭上了眼。
　　虫本就是向死而生，顾瑜不怕死，他只希望太阳移动的时候，那束光能落在他的尸身上。

　　他不要墓志铭。
　　他的过去不值一提。

　　*

　　京辞带着虫在麦朵尼肖大肆搜索，他在西塞罗、克里希尔处两度扑空，他在茫茫大漠里惶恐，他总觉得这里的飞沙透露着至深的恶意，分明驾驶的是最熟悉的机甲，他的手抖却得不成样子。

　　终于，他在落满红白花瓣的峡谷里找到了那台被日光笼罩的机甲，他第一次对凄美感到畏惧。
　　京辞用力将舱门拉开，见到了那几乎能与血色花瓣融为一体的雄子。

　　他的心脏被生生地从胸膛剥离。
　　他甚至不敢认他。

　　要不是足够熟悉，京辞是如何也无法将这个面目都模糊不清的雄子与高岭之花顾瑜联系起来。
　　他小心翼翼跪下，俯身去捕捉他的心跳，在愈浓的绝望里他终于听到了微弱律动。

　　“没事了没事了。”
　　“我带你走。”

　　“都怪我来这么晚。”
　　他的声音里满是哽咽，他一丝不敢苟，谨慎地将顾瑜抱起，他多怕他就此碎了。

　　起身时，一枚耳坠从顾瑜手心滑落，他的耳垂早已血肉模糊，像是被谁大力拉扯过，而从伤口的角度来看，能做到这般的，似乎只有他自己。

　　*

　　一星期后，普厄乌雅。
　　“奥古斯都，你还要过去吗？”

　　连续一周的在帝国和普厄乌雅两头日夜奔波，京辞看上去憔悴许多。
　　他淡然道：“唔，总算把你们送到位了。我在帝国再待一段时间再走。”

　　“上次我们大规模搜索麦朵尼肖的行动虽然借了圣教党名头，但还是惊动了很多帝国高层，奥古斯都，帝国不宜久留。”

　　他知道自己说了等于没说，京辞还是要过去的。
　　毕竟那个雄虫还没醒。

　　想起顾瑜，黎七齐也是长叹了一声，命运多舛的雄子啊，希望他没事。
　　“克里希尔抓到了没？”京辞狠厉道。

　　“圣教党与异族联手了，所以，尚在抓捕中。”
　　“所有圣教党的，给我见一个杀一个！”

　　*

　　帝都医院。
　　京辞又一次碰到殷月时和纪追。

　　这两个军雌占据病房的两角，偶尔对视也是相对无言。
　　无视这两惨淡的神情，京辞来到病床前，看着浸泡在医疗液里，包得严严实实的雄子。

　　小殿下，你怎么还不醒啊。
　　是看不上这个愚蠢的世界了么？

　　可他还有句话没对他说。
　　醒来听听好不好。

　　房间里摆满了花，京辞看着很不顺眼，总觉得像丧葬现场一般不祥，是以见一次扔一次，久而久之，医院便不再把鲜花收进这间房。

　　毕竟这间病房里每天都有发疯的雌子。

　　*

　　医生通知顾瑜能从医疗舱中转到病床是在半个月后，而此时的顾瑜依旧没有醒。
　　“顾雄子身体损伤严重，以后，就算能站起来，也不能碰机甲了，好在曾治疗过昆团长，医院有治疗的方向，我们会尽最大努力不让顾雄子落下残疾。”

　　几位军雌静默地听着，艰难地消化着这个事实。
　　纵有心理准备，真正听到时还是难以接受。

　　报应也好，苦难也罢，它来就来吧，可为什么，这全部的一切要加之于这个孩子身上。
　　多不公平。

　　而此时，顾瑜醒了。
　　“殿下。”京辞率先发现顾瑜睁开眼，一个箭步在他病床边蹲下，温柔轻唤着。

　　纪追殷月时紧张靠近，小心翼翼道：“小瑜。”谨慎得好像怕声音稍大了些会让顾瑜不适。
　　可顾瑜没有任何反应，连睁开的双眸也是空洞无神的。

　　医生过来，“顾雄子五感受损，是听不到声音也看不见东西的。”
　　“他需要休息。”

　　这位教授看着这几个声名在外的大军雌强忍泪水的样子也是心中一酸，叹气道：“诸位先出去吧，我要为雄子再做个检查。”

　　*

　　顾瑜发现自己恢复触觉，是某次醒来，感觉手被什么东西钳着才意识到的。
　　他手指动了动，趴在他身边小憩的京辞瞬间惊醒。

　　“殿下醒了？”
　　“顾小瑜？”

　　见顾瑜没反应，京辞意识到顾瑜只是恢复了触觉，但他还是欣喜若狂，至少顾瑜在恢复。
　　顾瑜反握住着京辞的手，似乎在思考自己攥了个什么东西。

　　发现那是只手，顾瑜想，是谁在他身边？
　　很快，他就知道是谁了。

　　顾瑜感觉脖颈一湿——有谁在吻他喉结。
　　他触觉彻底回来了，京辞这个混账，以为他认不出他吗？

　　顾瑜轻轻捏了捏京辞手心。
　　他想知道京辞是不是在说什么。

　　可惜他听不见。
　　他感到自己的手被京辞用十指相扣的方式捧起，心里有点微妙的欢喜，于是他咳了咳干涩的嗓子，京辞迅速意会，抱着他坐起来，一点点给他喂水。

　　“京辞。”
　　“我在我在。”仅管知道他听不见，京辞还是悉心回答着。

　　顾瑜握着京辞的手，专注地“看”着。
　　醒来后第一个“见”到的虫是京辞，他很高兴。

　　“嗯，”良久，顾瑜沉吟了一声，温声说：“好像一直都不是很顺利呢。”
　　他将所有的疾风骤雨以淅沥润泽的方式道出。

　　顾瑜将头往前搁，不出意外地靠在了京辞颈窝。
　　京辞半抱着他，一手轻抚他脑后的乌发，压下所有心痛，道：“啧，我搁这看来是白搁了。”

　　“我你要不要？”
　　“嗯。”顾瑜装作能听得到他声音的样子般作出回应。

　　京辞觉得他感觉他上半辈子不流眼泪，都是为了攒在这几天流尽。

　　顾瑜在他怀里再次入睡。

　　*

　　“奥古斯都，昆德拉查到你头上了！”
　　“克里希尔那狗东西那天认出了我们，他大爷捅帝国军部去了！”

　　“奥古斯都！你继续待帝国会出事的！”黎七齐一声比一声焦急。
　　“好，等他看得见了，我就走。”

　　“……哎！”他以前怎么没看出来，奥古斯都还捏马的是个痴情种！“你心里有数就行，我必须提醒你，你要是出事了，就真的和顾雄子没有未来了，你也不想让顾雄子难过对吧。”他甚至学会了反将一军。

　　“……我心里有数。”
　　未来啊。

　　原来他不是不愿意思考明天，他只是不愿意思考没有顾瑜的明天。

　　*

　　顾瑜能站起来时已是一月以后。
　　那日正好是普瓦图帝国的诞生日。

　　他被虫皇维吉尔特邀到皇宫参加宫廷盛宴。
　　和上一次出现在众虫面前没有区别，他依旧是虫群的焦点，满室堂皇都向他俯首称臣，虫皇维吉尔怜他看不见，亲自下来将他揽至身侧，顾瑜未谢绝他的好意，却也没让他搀扶，只表示自己可以。

　　他的坚毅让所有虫跌破眼镜。
　　同情的、怜悯的、看好戏的注视在他面前连出现的资格都不配拥有，他用绝对的勇敢告诉所有虫，他永远是他们要仰视的存在。

　　一个虫的骄傲与他拥有的多少没有关系。
　　而他目光黯淡大抵也是因为瞧不上那些空洞的繁华吧。

　　宴会过半，一列军虫倏然闯入，快速将游离在外围的京辞包围。
　　“京中校，请和我们走一趟。”

　　看他们全副武装的样子，京辞耸肩，“好啊。”
　　宴会中心，众虫议论纷纷。

　　“那是京辞吧？他被军虫押走了？难道星网上说的是真的？”
　　“他真的是星盗？不会吧，那也藏得太深了。”
　　“如果是，那必须严惩！”

　　宫灯的明媚终于照进了顾瑜眼里，他在这一刻重见光明，他一眼望见了被押着往外的京辞，京辞也在看他，对视的瞬间，京辞立马意识到顾瑜视力恢复了，他放肆地笑着，对着顾瑜嘴唇一张一合。

　　他说了什么？
　　顾瑜望着京辞失神。

　　他提步想过去，却被殷月时纪追一左一右按住了肩膀，顾瑾，宋言，维吉尔，殷云乔等等虫拦在了他的身前，他眼睁睁看着京辞的身影彻底消失。

　　顾瑾偷偷倒了杯酒塞到他手里，顾瑜接过尽数浇在了脸上，酒液顺着脸颊落下，再掉进酒杯。

　　有的樊笼金碧辉煌，有的桎梏以爱为名。
　　他受够了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