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花晨月夕登碧落 ...
-
孟今宵不禁噗嗤一笑:“哥,你这是打哪里来的?弄得满头都是花瓣。”她从交椅上起来,几步走到薛谢月的跟前儿问道。
薛谢月摇了摇头,试图抖落头上的花瓣,却未果。
孟今宵看着眼前的少年像是大狗一般有些笨的样子,又开始笑了起来。她踮起脚,伸手将薛谢月头上的花瓣一片片取下来。
薛谢月弯腰低头,眼神向下看着自己的鞋头。鼻翼间有少女身上飘来的些许清甜,像是莲叶,又像糖浆。他的眼神向上飘移了些,孟今宵踮着脚,一双脚没有衣袍的遮掩便露了出来。
脚比他的小太多,像是能捧在手心里一样。绢鞋侧面绣着嫩黄的不知名小花,鞋尖缀了颗小圆玉珠。鞋口用深一些的绿色滚了一圈边,用同色线缝着。
薛谢月的思绪越飘越远,他几乎快要生出睡意。十八年来,他头一次不需要酝酿,就获得了如此多的安全感和归属感,他差点就要以为自己也是孟家的一员了。
他不懂这种莫名的熟悉感是从何而来的,但他不想深究。他不明就里地想着些可有可无的东西,忽然被少女打断。
孟今宵拍拍他的肩膀示意:“好了,花瓣在头发里面,我取了半天。”
薛谢月摇头:“没事,多谢表妹。”
孟今宵不明白,这忽如其来的疏远称呼是薛谢月试图给自己心思筑起的一座围墙。她有些失落,转身走向自己的椅子,想继续吃点其他没有尝过的。
刚吃完的空碟旁放着的莓瓜酥山已经塌陷,周围汇成了一条护城河。孟今宵有些气馁,她喊了一声俸仁,吩咐道:“你把这些都端回去吧,放在这里都让太阳晒化了。”俸仁点头,一面往木箱里装着。
“你们拿回去把我没吃过的就分了吧。”孟今宵看着走出廊榭的俸仁,忽然想到什么,想小跑过去说。底下的裙摆有些长,她差点被绊倒,幸好是快跑到俸仁跟前的时候向前崴了一下。俸仁眼疾手快,两手牢牢将她扶好。
孟今宵道了声谢谢:“这些东西做起来也麻烦,放着口感也越来越不好,你们就分着吃了,也不浪费。虽然现在已经有些化了,但你回去拿冰镇一会儿再吃,应该也不差。”
俸仁仔细听着孟今宵的叮嘱,点点头:“今日的日头也盛,姑娘小心中暑。”说罢目送孟今宵回去后,才拿起刚才慌忙间放在地上的木箱向东走去。
薛谢月已经习惯了她对身边的女使仆从都宽待有加,与其说是主家和家仆,更像是朋友一样的关系。
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忽生出一丝羡慕。
薛谢月看着走回来的孟今宵,没来由地问道:“他会射箭吗?”
孟今宵有些疑惑:“你是说俸仁?”
薛谢月点点头。孟今宵想了想有时自己射箭的时候,俸仁若是在旁边也会提醒几句的样子,道:“可能是会的。”
她捋了捋刚才跑飞起来的头发,心中的烦闷似乎在消减。也是,他来也不到半年,和我生疏这很正常。孟今宵想道,毕竟不是亲生的兄妹,可能他心里也会有些芥蒂,但日久生情不就好了,总归是人,不会是块石头吧。
自己开解了会儿自己,孟今宵心情好上了许多。她转头看向薛谢月:“哥哥你先在一旁歇息歇息。”今天没练多久就格外酸困,孟今宵怀疑是自己的姿势有问题,不想分出精力再想心中烦闷。她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襻膊,从架子上拿起挂着的弓,继续练习。
薛谢月站在原地没动,他感受到了孟今宵之前有些低落的情绪逐渐恢复。但自己依旧烦闷,这有些不公平,他认为。但究竟为什么不公平,就算不公平又怎么样,他还没想明白。
孟今宵感觉到自己身后传来了一股檀香的味道,她的心忽然就沉静了下来。夏日带来的燥热和烦闷像是被一个清凉透彻的罩子封闭在了外面,里面只有她和清爽的空气。
“前臂要完全打开,不要耸肩。”一双带着些温热的手轻轻放在了孟今宵的手臂和肩膀上,“用力但不要紧张。”孟今宵闻言放松下来。薛谢月的呼吸声从她额头侧面吹过,发丝挠得她心里也痒痒的。
“重心不能太靠后,要落在两脚之间略往前移,双脚站稳,用力均匀。”孟今宵左右两个脚调整好,眼睛准备瞄准时,又不自觉地重心向后去。
却稳稳地靠到了薛谢月的胸膛里。
孟今宵后背传来了热意,她平静下来的心开始有些慌乱。孟今宵下意识准备转头往后看去,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又轻轻握住了她的双手,这个动作吸引了孟今宵的注意力,她一时间不知道是该看后面还是该看前面。
“瞄准不要太过久,过于追求精确或者放箭的动作,势必会影响箭的走向和落点,影响准头。”薛谢月心里突突直跳,心跳声堪称震耳欲聋,从胸膛传到孟今宵的后背,连带着也影响着孟今宵的心跳加快。
“射箭,要讲究水到渠成,不要过分在意动作。”薛谢月看出了孟今宵的紧张,他的目光放向远处,手稍用力握住孟今宵的双手,“放。”孟今宵闻言松手放箭,心里没来由地一阵爽快。
羽箭发出鸣叫。薛谢月松开手,没有看结果。
“每次射完以后,看看箭的落点、箭尾的朝向,回……回想自己刚才的动作,就能查出错误。”他往后撤了几步,满脸通红,差点儿破音。
其实就算是亲兄妹,刚才的距离和动作也有些不妥。但薛谢月不想管当时脑子里回响着的德音的话,等到清醒过来,他又有些懊悔。
他害怕孟今宵觉得自己是鲁莽之辈,不知礼数,小家做派。
薛谢月看向面前少女的后脑勺,没想到孟今宵猝不及防地转头。他连忙用手虚扶住自己的脸,手指都被脸颊熏的热了起来。
“这么准!我这几个月就只射过两次靶心!”孟今宵兴奋地给薛谢月指着。薛谢月顺着指尖望去,对面的靶子红心中间牢牢插着一根羽箭,箭尾笔直,不歪不斜。
“哥,你真厉害。”孟今宵真心地称赞道。她心里没有杂念,现在只有满心的敬佩。她知道薛谢月的不容易,也看到他每天早早去吴家练早功的样子。
她希望努力的人能得偿所愿。
“你一定能成为万寻最好的将领。”孟今宵双手握住弓,坚定不疑地说道。那份肯定震到了薛谢月,他愣在原地说不出话。
德音带着人,从管家白鹿那里取了按月的熏香和当季新做的衣服,回到西苑。
他看到孟今宵也在,便领人行礼问好。
“你刚才说是太子要整治鸦片馆?”孟今宵点头,忽然想起刚才的话题,便问道。她记得游戏里当朝太子叫淳于李珩,虽然她没怎么玩过这条支线,但下一任天子文韬武略都是佼佼者,再加上对于此事的态度。孟今宵不免增了几分好感。
“嗯,我听姑父说的。”薛谢月道。孟今宵知道鸦片的事情应该已经引起重视,但后续的事情她现在也无法插手,也只能放下。于是没再多提此事。
“姑娘,我方才回来的时候看到俸涵了。”德音吩咐其他人将领的物品归置起来后,提了一嘴。
孟今宵果然眼前一亮:“自从我落水之后,还没见过俸涵。”她转身把弓挂回架子上,向薛谢月道别,小跑着出了西苑。
德音看到孟今宵完全消失在视野里后,面无表情地向薛谢月说道:“小娘子久养深闺,不谙世事,还望薛小郎君时刻谨记,不辜负主君看重。”薛谢月脸上的红他又怎么会看不明白,虽没有孟褚的吩咐,但他为这孟府唯一的小娘子担忧。
薛谢月虽为夫人秦州娘家旁系所出,但只有之前随孟褚去了秦州的这几个人知道,他是从小被抱养过来的。这样根子上来历不明的人,即便主君看中,也不能掉以轻心。
但薛谢月不知道自己从小以来收到的歧视和亏待到底是为何,他只以为是自己的出身不好,却从未想过自己在旁人眼里,从来都只是一个“野种”。
薛谢月没什么反应,他点点头,转身进了书房。薛谢月心情不好的时候喜欢临帖,因为看到他自己那不算好看的字以后,就能暂时忘掉烦心事,而被自己的字迹所困扰。
日头渐盛,中午的阳光格外刺眼。园子里的下人们都躲到回廊里乘凉。这时候若向外望一眼,就一点树上的绿色都仿佛甘泉一般能解渴。万寻的夏天虽然炎热,但还不算太难捱。
往常薛谢月写上三四张,心就能静下来。但今日不知为何,字写得倒是比往常好看些,但他心里比万寻的夏天还有些难捱。门外的德音提醒他用午饭,薛谢月没什么胃口,随意吃了些就又回了书房。
德音也没说什么,只是吩咐厨房多做蔬菜,少动荤腥。
这边的孟今宵匆匆跑回西苑,就看到假山石旁边的亭子里有个女子背对着她坐着,手里拿着扫书的小苕帚在整理书册。
“俸涵?”孟今宵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亭里的女子回过头来。
孟今宵呼吸一滞。好看,太好看。俸涵就像是画里走出来的女子一般好看,一身淡青色交领襦裙,上襦青绿下裙青白,配着殷红的裙带。头上簪着个金银混丝的芙蓉花簪。浓眉如远山,薄唇如牡丹浅红。
“俸涵见过姑娘。”俸涵福身问安。她向来注重规矩,和主家只称“奴”而不称名字,但这次回来后,俸暖千叮咛说姑娘不喜欢这样,她才改过来。
孟今宵道:“你回来就好,我自从落水,脑子便不怎么灵光,要是有什么说错的你别介意。”
俸涵心里有些惊讶。她和孟府的其他下人不同,旁人最好不过出生在普通人家,但她的父亲是个秀才。母亲家里有间铺子,卖些胭脂口脂一类的东西。平日里日子过的倒也舒心宽展。但自从父亲染上鸦片,家里一日不如一日,最后落得个卖身葬父的下场。
有时候俸涵也觉得自己很可笑,明明一切都是按着父母教导的规矩来的,但就是没有个好结局,好像每一个人生节点她都走错了。
俸涵临走的时候,母亲哭着拉着她的手,说让她去了主人家里要懂规矩,不要忤逆主家意思。所以即便之前的孟今宵有些嫉妒她的容貌,她都默不作声。孟今宵其实待她也不错,但有时在外遇到其他公子郎君眼睛直贴在她身上,便会心里不快。久而久之也就不喜欢带她出府。
于是俸涵就自请负责东苑的书籍整册,成天就在园子里收拾收拾书本,偶尔出去采买一些孟今宵要的新书。
府里也常有男仆从给她递话,但她从来没有应过。有时她觉得一个人过一辈子挺好,不用看人脸色,不用守这些规矩。但又觉得自己太过天真,她因为容貌惹过不少事情,但幸好孟府上下没有人看不起她。顶多有些人在背后嚼她的舌根子,但她觉得无妨。
自己最后的结局,好不过做陪嫁丫鬟随着孟今宵出嫁,坏也不过被发落出府卖为奴隶。总归这一生不由她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