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一朝名显入宫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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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褚又被留了下来。内侍李思光带他进了甘露殿，里面空无一人。桌上摆着时节的瓜果和上好的六安瓜片，用兔毫盏盛着。黑色的茶盏里茶汤静静地
李思光道：“劳烦孟侍郎在此等候，圣上稍后便至。”说完，脚不沾地，飘飘然如一缕游魂游走了。
孟褚习惯地坐到桌前，拿起茶盏浅尝。圣上已经连着一个月，每有上朝，总要将他留在甘露殿候着。孟褚装作不知什么事，每次都与圣上谈天说地，品茶点香的糊弄过去。但每到下一次上朝之前的那段时间，都是最难熬的。
他不知道，圣上哪一天会发脾气。
“孟爱卿觉得朕这儿的茶可还能入口？”太宗皇帝慢悠悠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的李思光把大殿的门轻轻合上。甘露殿空荡宽大，显得孟褚跪在地上的影子格外渺小。
“罪臣不敢多言，但求圣上责罚。”孟褚虽然看上去带着些惊慌失措，但是声音却平稳得如古井无波。太宗也不慌不忙地坐到九爪腾龙的螺钿圆背椅子上，他掀开茶盏尝了口有点泛凉的茶汤，一言不发。
孟褚老老实实地跪在地上，头枕在手背上一动不动。
“行了，起来吧。”淳于侯手指点了点桌子，孟褚利落起身站到一旁。
“看你起来的很是利索，是跪的还不够久啊。”淳于侯道。他与孟褚年纪一般大小，小时候也曾在太学有过几面之缘。太宗正值壮年，通身帝王之气，面容沉稳严肃，很少有人敢忤逆他的意思。
但孟褚已经拒绝了两次。
“圣上明察，又有仁爱之心，罪臣感恩戴德，万死不辞。”孟褚又跪下。他膝上带着孟今宵给他准备的护膝。孟褚心里暗道：你在这宫里享受不了儿女亲情、天伦之乐，便来折磨我是吧？
但他心下明白，淳于侯对他现在依旧温和有加，并不是看在他们自幼相识的面子上，而是因为现在朝堂之上能完成那个“作用”的，只有他。
“今天留你下来，是为了你奏折里的事情。”淳于侯从一旁的三本奏章里抽出一本打开。
“你说说吧，这鸦片怎么治。”淳于侯将折子展开却没有看，而是揉了揉自己的鼻梁。
孟褚知道，其实皇帝也看出了鸦片的问题。这次他隐晦地在奏折里提了一嘴此事便被留了下来，足以说明淳于侯对此的重视。
孟褚不知如何开口，便把孟今宵讲的故事又给淳于侯讲了一遍。他便讲边观察着淳于侯的脸色，看到平时就面容严肃的太宗皇帝，现在的表情更是凝重皱眉。
孟褚知道，这次上书，大概是成了。
“这故事你是从哪儿听来的？”太宗坐在座位上，漫不经心地问道。他其实也对这鸦片生意苦恼已久，但朝中他知道的涉及鸦片交易的人就不在少数，在如此庞大的利益团体面前，就算是再雷厉风行，皇帝一个人也很难一下子就推动一个计划。
一个铲除鸦片交易的计划。
“回圣上，这是罪臣偶然间茶馆听书听到的。”孟褚答。因为有着不得已的理由，他绝不能把孟今宵说出来……
“你已连着半月，上朝后被朕留下了，还有闲情雅致去茶馆听书？”淳于侯问道。他知道孟褚说的是瞎话，而且自有办法听到真话。
“今天还有另一折子我也颇感兴趣，孟侍郎你应该也很感兴趣。”淳于侯又从桌上的另外两个折子里抽出一个来，念道，“有人说，你家女儿携带外男，去了眠云阁。”
孟褚心脏一停，差点没喘过气来。孟今宵并未给自己说她去过眠云阁。
眠云阁，万寻最大的鸦片楼。明面上是由秦州薛氏经营，但朝中稍微大点儿的官都知道，这眠云阁是两朝元老，右相中书令杜夕怀的手笔，是圣上的“眼中钉”、“肉中刺”。
朝中大官多少都有参与，杜党门生姻亲更是全部搅和其中，让淳于侯难以下手。只好命言官当这个“恶人”，参一本，就除一人的官职。朝中官员也知道皇帝和丞相暗地里不对付，但奈何你不入杜党，升迁便是难上加难之事。
选杜夕怀，就是升上去再被参下来；选淳于侯，能不能升的上去还是两说。
与其去琢磨高高在上的皇帝心思，不如做个人情买卖。不少人都这么盘算着，参与了眠云阁。
“你家女儿胆子颇大，现在让人寻了把柄，给你参了一本养女无方。你说说，这事情怎么处理？”现在换淳于侯四平八稳起来。
“臣没能教好女儿，罪该万死。请圣上治臣之罪。”孟褚偷偷将护膝推到小腿，“哐”的一声跪下。
“既然你教不好女儿，那便择日带进宫里，和朕的公主一同上课。”淳于侯七拐八拐，还是拐到了这半个月来，他们一直谈论的话题上去。
孟褚牙关一紧，他就这么一个女儿，入宫就等同入豺狼虎穴，稍有不慎就难逃一死。
他不愿自己的女儿活成深宫怨妃，只好咬咬牙赌一把：“回圣上，刚才的故事是小女告诉臣的。”他赌一把，天子深宫，容不下锋芒毕露的聪明人。
“哦？”淳于侯眼睛一亮，他摩挲了几下折子的纸页，仿佛很意外这个回答。
两人半晌儿都没有说话。孟褚的心却逐渐凉了下来。
“听吴谡说，英国公家的和你家女儿都在他府上学习，看来这老师请的倒是厉害。”淳于侯道，“过几日李珩从隋京回来了，就打发他到吴家一起上学。”
孟褚一惊：“圣上，太子殿下怎能屈尊到外臣府里求学？”
“我看你那女儿学得倒挺好。”淳于侯道，然后话锋一转，“这件事情不用再多提，朝堂上不是只有一个，孟家。”
孟褚心里更是一凛。圣上召他女儿进宫已不是一次两次，这半个多月来他每次被关在这里“面壁思过”不过也就是为这件事情。当朝太子淳于李珩生母身份显贵导致外戚专权，圣上只好提了右相杜夕怀，但现如今圣上大权在握，杜夕怀又与圣上暗中对峙，只好再挑一个“出头鸟”来。
而孟家就是这只鸟。
孟家自开国以来就是忠心耿耿，虽没什么大的业绩，但也一直风评不错。到了孟褚这一代已入朝为官四品，身份地位不高不低。但最重要的是，孟家只有孟褚这一个儿子，又只生了孟今宵这一个女儿。
淳于侯不想让自己的儿子走上老路，就要避开自己之前所遭过的难。外戚专权这个局面，他必然不会让它发生在自己最看重的继位者身上。
虽然孟家不是唯一选择，但目前为止，孟家是最好的选择。
“等入了秋，秋闱后宫里会开宴。听说你家来了个小郎君，我还未曾见过，你家女儿就随他一同，带进宫来让我瞧瞧。”淳于侯又摁了摁自己的鼻梁，敲了敲桌子。门外的李思光轻轻推开了门，身后跟着的年轻内侍扶着腿已经跪麻了的孟褚出去。
“弘景，这是对你和你女儿，最好的一条路。”孟褚身后高大的红木门缓缓合上，但那一道声音却没有办法阻隔。李思光在旁边打量了一下孟褚的脸色，道：“孟侍郎不必多虑，您与他们不同，待到秋闱便是喜事一桩。”
是啊，我与李羌不同，可我女儿，却未必与嘉贵妃不同。孟褚脸上的担忧丝毫未减，但他又很快挂起笑容道：“孟某多谢中人宽慰。”他直起腰身，仿佛一股清泉注入到了即将干枯的植物里，谢过扶着他的年轻内侍后，孤身一人走向宫门。
已经接近正午，太阳刺眼的毫不留情。润白的地砖上落着李思光和年轻内侍的影子，年轻内侍忍不住说道：“孟侍郎是个好人。”
李思光已经悄悄爬上皱纹的脸上并无表情：“你要记住，天子皇宫，不需要好人。”
年轻内侍的目光又重新聚焦到远处已经小成一个黑点的孟褚身上。他捻了捻自己的手指，刚才摸到的孟褚体温低的吓人。
万寻的春天总是和夏天连成一片，让人感觉好像还没过够春天，夏天的炎热就像是藤蔓渐渐爬上了春意的围墙。
盛夏已至，最近天气炎热，董学究暂时停课，薛谢月却依旧要去上早功。
孟今宵没事的时候，就会时不时地去西苑看看种下的那几棵琼花树。也许是天天看的原因，孟今宵并没有察觉有什么不同，倒是当时绑上去的缀珠发带已经有些发旧。她重新换上了一条嫩黄的。
发带在绿色的枝叶间格外显目，上面绣着的雀鸟随风飞舞时就像真的一般，有时还会引来几只小雀叽叽喳喳同发带说话。
孟今宵不想给自己的园子里摆一堆东西，所以想练箭的时候就跑到西苑来。
“俸仁你看，我已经已经能把弓拉满了！”孟今宵很是兴奋，要知道她几个月前还拉不开这弓呢，现如今不仅能把弓拉满，还能射在靶子上，虽然准头不算太好，但也不赖。
俸馨最近和管家白鹿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总是早出晚归的，给孟今宵的屋子里添了不少东西。俸暖喜欢时节料理，孟今宵不想总打扰她，就带着总是在府里忙活的俸仁跑来跑去。俸仁虽无武艺在身，但也毕竟是男子，有时候力气大些也能帮孟今宵不少忙。
马场倒是不太常去了，孟今宵不喜欢满身大汗的感觉，更不喜欢晒太阳，就挑些阴凉的日子再去。
孟今宵不算纤细，身子上到处都软绵绵的，一连练箭骑马，这大腿和手臂上的肉都紧实了不少。
“我听说，眠云阁最近关停了好几次？”孟今宵今天没练几分钟射艺，就感觉肩膀酸困。她活动了两下肩膀，坐到一旁的带了开莲伞盖的交椅上。少女一身芽绿，就像是生在树上的新枝，生机勃勃的，显出一副活泼的样子。但孟今宵又带着股安静的气质，于是便把十分活泼变成了六分活泼四分文静，和长相倒有些相得益彰。
俸仁答道：“确实如此，宫里有旨，下半年的隋京入寻的鸦片数量要减半。”他从一旁放着冰块的木箱里一层一层取出些甜品小食。
孟今宵眼睛定在盘子间，挑选了一小会儿，拿起了莲子凉糕的小碟，小口尝起来。
“但就怕隋京发难。”孟今宵舔了舔嘴角，放下空碟子，合上眼睛向后倚靠。鸦片的事情绝没有如此轻易就能结束，隋京自从几年前的边城战败，与万寻签下条约，其中就有一条是每年上供大量鸦片。鸦片价格极高，堪称奢侈品，本可以用于医药熏香等，但不知是谁先发现了吸食的“升仙妙道”，便有不少人相继效仿。隋京就不断以此作为起点发展与鸦片有关的产业。细细算来，万寻虽签了利己条款，但却因这产自隋京的鸦片损失不少。
民间多有吸食鸦片者倾家荡产，如若不加以阻止，再到后来整个国家便也会如同上瘾者一般病入膏肓，难以医治。
“太子亲自上书，要求整治鸦片馆。”声音从背后传来，冷静沉着。
孟今宵回头一望，一身荼白绣石绿色飞云翻领胡服的薛谢月从月洞门走进，头上落了几片花瓣。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一朝名显入宫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