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星》苏绣

5、第 5 章

　　曾静从梦中醒来，一看时间，不到四点。
　　怎么会做这样的梦？难道下午听了许成林的话，就以为陈妄当时是去找自己的？曾静觉得自己真可笑。
　　a市里的同学那么多，而且周婷婷也在a市，高中时就传陈妄和隔壁班的周婷婷是一对，陈妄怎么会来找自己呢？
　　这个年龄了，居然还会幻想这种事情，简直太可笑了。

　　曾静看到手机上有个好友申请，点开一看，备注上写着我是周慕宣，晚上你没来，是有事吗？
　　曾静猛地记起来，自己忘了什么事，晚上的相亲她忘记了，虽然她和她妈说了不去，但按照她妈的脾气，肯定没和对方说，以为自己只是一时气话。
　　好吧，虽然她是一时气话，但昨天她也是真的把这件事忘了。

　　不知道对方等了多久，曾静觉得很抱歉，添加了对方，想等着天亮了再给对方发条道歉的信息。
　　然而刚加上，对方就发了信息。
　　周慕宣：【你好，怎么还没睡？】
　　曾静愣了下，回道，【你上夜班吗？】
　　周慕宣：【恩，昨晚十点多来了几台手术，加班，刚出手术室。】
　　曾静越发觉得愧疚了，本来医生就忙，她还耽误人家的时间。
　　发了句【救死扶伤】，曾静想了想，又发了几个大拇指的表情。
　　周慕宣回了个大笑的表情，【本职工作，对得起良心罢了。】

　　曾静犹豫了会儿，给对方发了条信息。
　　【周医生，相亲这个事真的很抱歉，让你白等了，和你的交流中也能看出你是一位很优秀的男士，是我没有这样的运气，抱歉啊，我最近因个人问题没有心思考虑这种事情，不好意思，耽误你的时间了。】
　　又等了很久，没有回复。
　　曾静猜不到对方怎么想，虽然她觉得歉疚，但相亲这个事情她现在一点儿心思也没有，有些话早些说了早好，免得纠缠起来耽误对方的时间。
　　算了，曾静将手机放到一边，以后应该不会联系了吧。

　　迷迷糊糊中，曾静又睡着了。
　　这次一觉睡到天亮。

　　铃声叫得猖狂，曾静摸到手机，半睁着眼，点了通话键。

　　“喂，谁啊？”
　　“你好，我是周慕宣，我觉得作为一名追求者不应该这么简单放弃，我现在买好了早餐在你的楼下。”
　　曾静：？？？
　　曾静一下子彻底清醒了，这是怎么回事？这个人怎么回事？

　　**

　　许成林想这应该是最后一次见陈妄了，他俩自幼相识，胜似亲兄弟，小时候他爸妈总说你看看人家陈妄，你整天和他玩，也不学人家的一星半点。那时候许成林一边躲着他爸的蒲扇似的巴掌，一边趾高气扬道，“陈妄是我兄弟，他的就是我的，将来他有钱了给我分一半。”

　　陈妄穷得叮当响时，他俩有钱了就吃顿肉，没钱了就吃馒头腐乳，一块腐乳还抢着吃。
　　后来他俩的小公司走上正规不久，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他也把从林瑶打听的消息告诉陈妄，曾静还是单身。
　　如果不发生后来的事情，陈妄或许已经追到曾静了。

　　许成林想到昨天曾静的态度，她似乎对陈妄也不是如高中传言的那般讨厌啊。

　　许成林坐在特制的窗外走神，陈妄进来。
　　“昨天，曾静去找我了。”许成林说。
　　看到陈妄一震，眼眸微微睁大，一副惊讶的样子。
　　许成林不解，“你们不是见过了吗，她去找潇潇，刚好碰到。”

　　“她还记得我？”陈妄的眼里似有光一闪而过，很快又恢复成深不见底的深渊，他压抑着内心众多的念头，声音有些暗哑。
　　许成林更奇怪了，“她昨天不是和你交流过吗，她没说认识你？”
　　陈妄扯了扯嘴角，自嘲般笑着道：“我装作不认识她，她装作不记得我。”

　　许成林闻言，叹了口气，“你俩，真的，都是死闷骚，你要是和我一样，说不定早就和曾静连孩子都有了。”
　　陈妄白了许成林一眼，“滚，就你，小心哪天鱼塘的鱼都变成鲨鱼。”

　　许成林知道两人见一面少一面，到最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似乎要说的话很多，可话到嘴边却觉得很多话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结婚的时候，帮我随个礼。”
　　“好。”
　　“陈妄，下辈子还做兄弟。”
　　“恩。”

　　**

　　半个月来，曾静一直想再去第二监狱看陈妄，但一个一个是电视台突然有个活动需要人手，时间紧，另一个是她心里的茫然、纠结，忐忑。
　　见了一面之后呢？怎么办？
　　曾静不知道答案，似乎这么拖着，陈妄就一直在某个地方。

　　周慕宣天天在她下班的地方等着。
　　曾静说过很多遍，两人不合适，但对方似乎就是听不进去，似乎认为曾静只是在拿乔。

　　曾静终于下定决心，得了个机会，打算借着给上次那个访谈再补充点素材的借口去第二监狱。

　　接待她的仍是吕安，黑阔脸，比上次看起来疲惫得多。

　　曾静走了一圈没见到陈妄，心里有些不安。
　　试着开口好几次，声音克制不住地有着颤音，“吕大哥，那个修缝纫机的人呢？就是陈妄呢？”
　　曾静顾不得被人看出什么，她的脸上，眼睛里都写着不安和急切。

　　吕安沉默。
　　曾静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仓惶的自己。

　　不会的，不会的。
　　曾静在心里呐喊。

　　曾静想起前两天许成林突然来找她，刚好碰到周慕宣，她问许成林什么事，许成林看了看周慕宣，挥挥手道：“没事儿，就路过来看下。”
　　“嘿嘿，男才女貌，还挺配，恭喜哈。”许成林说恭喜像是在说悼词。
　　许成林一向和她说话态度奇奇怪怪，曾静没有多想。

　　吕安的声音似乎从很远地地方传来，轰隆隆的，带着狂风和暴雨砸向她。
　　“已经执行两天了。”

　　轰——一阵巨大倒塌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钻进耳朵里，震破了耳膜，大脑一片空茫。
　　她站在一片灰烬里，茫然四顾，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仿佛陷入了一个漫长的梦境。

　　你有没有十多年来都喜欢着一个人，却因为胆小自卑始终不敢表白。
　　后来，就再也没有机会表白了。

　　**

　　曾静去找许成林问了陈妄墓地的位置。
　　许成林问她和周医生怎么样了，曾静看了他一眼，说没联系了。
　　“许成林，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曾静问。
　　许成林看了曾静好一会儿，突然夸张地哈哈大笑，笑出了眼泪，最后神色一敛，认真道：
　　“曾静，结婚的时候说一声，我还有一份礼钱要给你。”

　　曾静在陈妄的墓地前碰到了陈妄的爸爸，被人扶着，半边脸都是抽着的，像是中风后遗症。
　　他看到曾静，呜呜地哭着说了些什么，曾静听不明白，她也不想听明白。

　　听许成林说，陈妄至死也没见他爸。

　　曾静本以为陈妄的死对她远没有想象中的影响大，毕竟她都没哭，似乎也不是那么难过。
　　年少的动心能有多么深？
　　吃饭、采访、写稿子、睡觉、看电影、逛街等活动，一切正常。
　　只是风起的时候觉得有些凉，换衣服时突然发现居然大了一个码。

　　爸爸在视频里问，“最近有没有碰到什么事？”
　　曾静笑着道：“没有呀，一切都很好，我也很好。”

　　直到某一天，她走在路上，看到一个人影很像陈妄，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攫住，一股巨大的悲恸涌上心头。
　　她看着那个年轻的背影越来越远，终于忍不住弯下腰蹲在地上，死死揪着领口，几乎喘不过气来。

　　陈妄。陈妄。

　　迟到的眼泪肆无忌惮地涌了出来。
　　地上忙碌的蚂蚁四处逃散。

　　她仿佛从一个长长的噩梦中醒来，清晰地意识到，无论以后她以后如何回忆思念，这个世上再也没有陈妄了。

　　陈妄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