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矢》月下白头人

31、第三十一章-抽丝

　　“我和王立铭五年无名无分的婚姻，于我而言无异于牢笼，我一步步走向深渊，早回不了头，我...早已是个罪人。”
　　舒蔷望向窗外，悄声拭去眼角洇出的泪，重重吐出一口气，意图缓解自己的激愤，用着有些颤抖的语调继续道：“可是他，他...现在想置我于死地！他在南城控制了我的父母，他要威胁我，我...我已经没有办法了，只要一有警察靠近我，只要我乱说一个字，我父母...他，他们就...”舒蔷的语气越来越不成调，哭声道：“我爸六十多岁的人了，怎么经得起折腾...我不敢想这个结果...”
　　吴漾轻声叹气，他起身给舒蔷倒了杯温水，递给正在痛哭的人，温声道：“给，喝点水吧，你父母现在一定还是安全的，你要打起精神来。”
　　舒蔷接过水杯，温度传递手中，带给她一抹暖意，她逐渐恢复了平静，看向吴漾说：“吴医生，我知道，我过去不得已做错了很多事，甚至还牵连到无辜受害的人，这...都怪我，是我自己懦弱...我不敢得罪他，但是现在我真的...我要赎罪，无论需要我付出什么代价，我都可以，坐牢还是怎样，我都认了。”
　　舒蔷缓了缓，继续道：“现在这医院外面不仅有警察，还有王立铭的人盯着...我不能直接跟警察有接触，我...我父母还在他手里，我只能告诉你，吴医生...”
　　“王立铭自从接手荣聚以来，从我手里做过的假账，金额大到我已经不敢数出来了。”舒蔷将水杯放到一旁的桌子上，直起腰，认真说道。
　　“走账？”吴漾有设想过王立铭对舒蔷的暴力行为，却没想到两人之间是经济与法律上的牵扯，他有些惊讶的问。
　　舒蔷看到吴漾眼中的怀疑，她继续道：“我和他的婚姻关系是隐瞒的，是无效的，我...我当时年轻无知，轻易掉入他的温柔陷阱，也曾不知好歹真心喜欢过他，我才会傻成这个样子，被他欺骗，被他利用，一步步被他扯入地狱。”
　　吴漾望向眼前这个女人，面色憔悴，神情寡淡，依旧能看出五官底子是精致的，可她的人生...简直糟糕透了！吴漾不知如何评价，女人无疑是可怜的，可她...仅仅是可怜吗？
　　愚蠢又可恨......
　　“你真是傻...”吴漾毫不客气的说，现在不是怀旧的时机，他想尽快弄清真相，这才是破局之法，他继续问道：“人心不足蛇吞象，他是怎么让你走账的？这些钱的去向...你清楚吗？”
　　舒蔷也振作起来，继续道：“公司许多项目的开发经费和往来款项都会经过他手，他拦走一部分，账面，我...我给他平掉，这些钱的缺口他就会在项目上扣除。”
　　“扣除？怎么扣？”吴漾心中默然生出一种担忧，他皱着眉头问。
　　“现在市面上很多楼盘和项目被宣传的再好，其实偷工减料的事情也不少发生，左右再打通点关系，房子就能被成功验收，他就以这种模式复制了许多案例。”舒蔷继续道。
　　“他的钱拿去养别的公司，不过具体是做什么的，他保守的很严，我没有刻意去打听，我也是有一次无意间听到他给别人的电话里提到有一笔汇到海外的款项，还提到...提到了枪支走私之类的字眼。”
　　“枪支...走私？”吴漾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没想到这个人居然还有涉黑背景，不由得想起李矢清来，那六百五十万的长云剑，以及上次在拍卖会上他的反常，这些人都是冲着李矢清来的？吴漾心中的担忧演变成了一种恐慌，他一定要...一定要尽快...
　　舒蔷继续道：“是的，我也怀疑自己听错了，任我再怎么天真，我也不敢信他会做到这个地步！我一直以为他只是贪些钱，没想到他还......后来，我有些担心，就自己偷偷去查了他的私人账目，我查到在那个时间段确实有一个海外账户的收款方，也就是因为这个，被他发现了，才...才让他对我起了杀心！”
　　提到那天的车祸，舒蔷情绪有些激动，她继续道：“我没想到他是这种人...我总以为他好歹会顾念一些情分，当我知道自己查私账的事情被他知晓那天，我慌不择路开车想远离他，可他竟然直接对我开的车动手脚..于是造成那场车祸！”
　　舒蔷又重重吐了口气，恢复平静，继续道：“可他没想到我没死成，如今在医院里，暂时脱离他的管制，无论我的结果会被如何处罚还是判刑，我都认...”
　　“我知道的就是这些了。”舒蔷整个人如泄了气一般。
　　吴漾将舒蔷的话快速在脑海中梳理一遍，他在筹划着些什么...如果这些话都属实，王立铭已经不单是经济犯罪了，危险的信号不停传输进吴漾的脑海...这件事要告诉李矢清，拍卖会上梁申和王立铭既然已将李矢清视为眼中钉，他们下一步会不会有更过分的举动？吴漾不敢往深处了想...他要告诉李矢清小心提防，可他又不想这人去冒动涉险。
　　警察...吴漾想到一个人——张稼业。
　　“人做错事是要付出代价的，做对的事自然也有福报，舒蔷，你生活在一个公平有秩序的社会里，你要有这个信念。”吴漾面对舒蔷一字一顿的说，随后问道：“你查王立铭私账的时候，还记得那个海外账户吗？以及，你帮他做假账，有没有证据留存？”
　　“做账的账面都平了，即便是查也很难查出来，而且，他后来提防我，账面的事他自己处理的，不过那个海外账户我记得很清楚，我这就写给你...”
　　吴漾找来纸张，舒蔷簌簌落笔，很快将写好的纸张递给吴漾，哀声说道：“就是这个账户，吴医生，麻烦你，还有谢谢你...”
　　“不必谢我，我在做自己认为该做的事情罢了，你多保重，好好养你这条腿，如果王立铭再次出现，你还和之前表现的一样，不要有反常的举动。”吴漾以为舒蔷要说的完整了，准备交代几句离开。
　　“谢谢，我真的...谢谢你，吴医生，我现在能依托的人只有你，你也一定保重。”舒蔷望向吴漾正欲转身的背影追着说道。
　　吴漾走至门口，倏然想起李矢清的话，他低头望向地面上白的有些泛黄的地板，忍不住多说了一句。
　　“你知道吗？在你楼下相距不过一米的病床上，曾经躺着一个叫李壮的脊柱骨折病人，他正是在王立铭负责的工地上受伤的，我不知道你所说的为了平掉账面缺口能成功复制的案例是什么，我只知道，他在那个工地上从高处摔下来险些没命，一段钢筋差点插进他的肺，好不容易捡回来残疾的半条命，他却因为钱的压力，因为无处申诉赔偿，自杀了...”
　　舒蔷听到吴漾的话，愣住了。
　　吴漾顿了顿，抬起头直视前方，目光是坚定，他说道：“如果这件事的因果和那个项目的偷工减料有关系，那你记住，王立铭和你身上又多背了一条命......”
　　哐。
　　病房门被关实，吴漾已经离开了，舒蔷望向窗外，她泣不成声，那是悔恨的眼泪，她恨自己愚昧、痴傻、懦弱......阳光照进来，映在她脸上的泪珠，晶莹剔透。
　　要好好活着吧，用余生，去赎罪。

　　......
　　驶向市区方向的外环高架上，一辆黑色的闪电车速忽然降了下来，李矢清接通了电话。
　　他本打算直接去找吴漾的，往常这个点，他赶到市区的医院时，刚好是吴漾下班的时间，迎着落日晚霞，陪着吴漾吃顿晚饭再将人送回家，也是他最惬意放松的时刻。昨晚吴漾一个主动的电话，给了他重新出发的勇气，有些时间没见到吴漾了，他很是着急。
　　“李总您好，我是赵严，您吩咐我去查实的事情，已经查到些眉目，我应该向您当面汇报的，不过事态有些紧急，关系到您和荣聚的合作...”赵师傅在电话另一端毕恭毕敬，一脸正色说道。
　　遇到阿玲母子这天，李矢清吩咐赵师傅将人安顿了，并且去查实李壮在工地上出事的原委。
　　“嗯，长话短说，我在开车。”
　　李矢清直接将还在说开场白的赵严打断。赵严的能力李矢清是认可的，部队退役，有勇有谋，做事滴水不露，李矢清很是看重，生意之外的事，他更愿意交代给赵严，不过...人确实是啰嗦了些。
　　“好的，李总，我找到之前和李壮一起在工地的工人探访查实，这个楼盘确实在建筑过程中有些不合规的地方，部分使用的建筑材料是低于报批标准的，按报批要求，这个楼盘应该是大面积使用钢结构，可是，有几栋楼却使用的是钢机构与木结构的结合...另外，按照这个楼盘其中一个使用新型墙体材料的宣传卖点，使得这个楼盘的售价高出区域市场价，但实际上使用的墙体材料只是普通混凝土砌块。”赵师傅一口气将自己所查实的情况一一汇报。
　　“哦？看来是打算偷天换日，继续说。”李矢清开着车稳步向前行驶。
　　“李壮出事的那天，在一个正搭楼板的楼顶处理木结构，据当天在场的工人描述，李壮像往常一样搭建，却不当心踩断一段木材，这才从楼顶跌落，不过好在那栋楼刚刚起步，跌落点不是高处。”
　　李矢清听到这处，眉头倒是皱到一起，他疑问道：“正常用作建筑材料的木材，会被轻易踩断吗？”
　　“这倒不会，毕竟是建筑用材，不过也许是李壮当下不当操作造成的。”赵严老实回答道。
　　李矢清却冷哼一声：“这楼盘如此不合规矩，偷天换日，却也能报批交付了，那其他的楼盘呢？”
　　赵严等李矢清话毕，紧接着说道：“李总，这正是我要向您电话汇报的原因。我去查实了荣聚其他已报批项目，并且探访负责项目的施工队，发现也有类似的情况，所以这才向您紧急汇报，您的生意合作，还请您慎重考虑。”
　　“做得好。”李矢清的目光显露寒光，一字一顿说道：“我会慎重考虑的。”
　　电话挂断，李壮出事的始末果然如他所料。
　　他等不及要见到吴漾，不过他记得吴漾曾嬉笑着对他说过的话：先打电话，人在过来，这才是找人的正确方法。
　　李矢清听话照做，电话很快被吴漾接通，不料，传过来的却是吴漾着急且快速的脚步声。
　　“吴漾，你在...做什么？很忙吗？”李矢清有些不明的问。
　　“不忙，你是不是又来我们医院了？”吴漾喘着气回答，语气在疾步中显得有些严肃。
　　“对，我在去的路上，就快到了，你饿不饿，晚上想吃什么？”听着吴漾的声音，李矢清的情绪才缓和下来，脸上挂着一抹淡笑，不过吴漾的声音倒是严厉的紧，李矢清摸不准吴漾现在的状态和想法，试着转移话题。
　　“别来了，以后都别来医院了。”吴漾快速地边走边说，直奔停车场。
　　李矢清头皮一紧，顿感不妙，脚下油门减缓，将车停在路边，心中升起一股恐慌，整颗心都揪在一起，难不成吴漾看出了他的想法？难不成真的...厌弃了他？
　　他惶恐，小心翼翼的问：“怎么了？”
　　“有危险，去我家，在我家等我，我电话里解释不了。”吴漾钻进驾驶座，关门，扣安全带，一气呵成，对着电话那头接着说道：“我现在也回家，先不说了，一会见。”
　　李矢清还没从大悲大喜的情绪中转圜过来，机械般开口：“啊？好，好啊，我现在就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