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狐》谢忆阳

4、第 4 章

　　半本《论语》，已经被江贤翻来覆去地看了不知几遍，几乎要散架了。
　　刘员外家里或许会有些藏书，但江贤昨晚听了那些事，对其反感至极，白天刘员外的管家来请他去刘府做客，说这种破旧的茅屋不适合秀才住，都被他以最低限度的礼节拒绝了。
　　油灯越来越暗，江贤起身想要挑一下灯芯，窗户突然“唿”的一声开了，一阵怪风吹得他睁不开眼睛，只觉油灯明灭不定地闪了好一会。
　　很快风又停了，油灯的火舌长长地舔在空中，把房间照得比之前更明亮许多。
　　江贤也没多想，关上窗子又坐了下来，忽然闻到一股细细的幽香，不知从何而来，转头一看，身子顿时往后一靠，差点把桌上的油灯撞翻。
　　“你……”江贤面色发白，颤声说，“你来这里干什么？”
　　床沿上，昨晚见过的狐妖正随意歪坐着，两只没穿鞋的赤脚翘在空中，晃来晃去，见江贤被自己吓了一跳，像是小孩恶作剧成功般露出放肆而得意的笑容：
　　“我来看你啊。”
　　狐妖的声音清澈得像山泉，却无法让江贤紧张的神经宁静丝毫，他一想到话语中的含义，一颗心立时悬了起来，站起身一边退到门口，准备随时逃出去，一边说：
　　“无缘无故，你为什么来看我？”
　　狐妖的目光在他身上打量一番，忽然身子一动，像一阵风般逼了上来。
　　江贤一惊，左手去开门，却半路被狐妖抓住，往前一扯，匆忙间右手成拳就要打下去，却发现狐妖抓住自己的左手之后并没有咬，而是把袖子往上一褪，露出包扎的伤口，专心致志地看了起来。
　　“你干什么？！”江贤又急又气，左手一使劲便收了回来，袖子落下，再次盖住伤口后才觉安心一些。
　　“你别动，让我看一看。”
　　狐妖说着，又要靠近，江贤赶紧伸手一推，狐妖猝不及防，竟一跤摔倒，后脑勺磕在床沿上，“哎呦”一声，怕是疼得不轻。
　　“你没事……”江贤下意识要扶起她，刚上前一步却想起来这是个妖怪，讪讪地一甩袖子，说，“男女授受不亲，我不是轻薄之人，你还是赶紧回去吧，最好别再来这个村子害人。”
　　狐妖一手伸到脑后，揉着自己撞到的地方，抬起头，疼出泪花的双眼有些委屈地看着他：“我只是想看一下你的伤口好得怎么样了而已。”
　　“我的伤口？”江贤把左手藏到身后，疑惑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我受了伤？是你的狐狸鼻子嗅到血了吗？”
　　狐妖嘿嘿一笑，从地上站了起来，像是把刚才的疼痛完全忘了似的，揉了揉自己小巧的尖鼻子，说：
　　“我又不是狗，鼻子没那么厉害，而且你的伤口没怎么出血，当时就是我给你包扎的伤口，我当然知道了。”
　　这几句话，简直比昨晚李大狗说全村单身汉都和狐妖有染更让江贤惊讶。根据他从小到大听来的故事，妖怪不都是害人的吗？怎么会帮助人呢？
　　可是……江贤发现狐妖的白裙似乎被撕掉了一块，而包扎自己左手的布条好像和她的裙子是同一种材质。他垂下头看着自己的左手，想起来包扎的手法非常精细，甚至还打了个蝴蝶结，的确不像是男人会做的事。
　　难道……江贤使劲摇了摇头，把那个荒谬的想法赶出去，努力说服自己，就算自己的伤口真是这狐妖包扎的，她也肯定别有企图，说不定……她是贪图自己二十年未破的元阳！
　　一想到这，江贤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庆幸自己意志坚定，又擅长格物致知，不然险些要被这狐妖给迷惑，对她放下戒心！
　　“你没事吧？”
　　听到狐妖的声音，江贤回过神来，发现她正前倾着身子，脸几乎要贴到自己胸口，一双仿佛能把人的灵魂吸进去的大眼睛好奇地注视着自己，不过自己刚才沉浸在思绪中，都没注意到。
　　靠近后也能更明显地嗅出，狐妖身上氤氲着一种平淡而耐人寻味的香气，像是春天某个骤雨方歇的夜晚，一阵凉风推开窗户，带来不知来自何处的花香，竟让江贤一时有些失神，直到狐妖靠得更近了，暖暖的呼吸喷在他的脖颈上，引起一阵酥痒。
　　江贤的脸霎时红了，赶紧后退半步，发现自己的心跳得几乎撞疼了胸口，顿时又惊又怕，暗呼这狐妖的媚术好厉害，自己读了十多年的圣贤书，竟然都差点着了她的道，一甩袖子，冷着脸说道：
　　“黄鼠狼给鸡拜年，谁知道你安的是什么好心！就算帮我包扎了伤口又怎样，你难道指望我为了报恩，就跟他们一样和你上床睡觉吗？”
　　这回倒是那狐妖愣了愣，歪头想了想，说：“既然你和他们一样想睡觉，那就睡觉吧。”
　　说着，她便回身爬到床上，往棉被里一钻，从另一边冒出头来，对他说：“你进来吧。”
　　“你……”江贤头一次见到这么寡廉鲜耻的行径，被气得不轻，转过身看都不想看她一眼，指着门口说，“你快从我的房里滚出去！那被褥被你这么不洁的妖物碰过，我再也不会用了！”
　　那狐妖倒也不生气，哦了一声，从床上下来，却不立即离开，转身把被褥都抱了起来，身子轻轻一旋，似乎就要化作一阵风离开。
　　“等等！”江贤连忙喝止。
　　狐妖刚旋了一圈，立即停下，差点打了个踉跄，这回轮到她一脸疑惑，问：“你还有什么事吗？”
　　“你……”江贤指着她怀中的被褥说，“你想当面做贼吗？快把东西给我放下！”
　　狐妖挠了挠头，不解道：“你不是说再也不用这些被褥了吗？村东头的张乞丐每天都在破庙里睡觉，没遮没盖的，我拿去给他用啊。”
　　“你……”江贤被噎得差点一口气喘不上来，转念一想，自己跟一个妖怪较什么劲，叹了口气，颓然道，“你把被褥放回去吧，这是李大哥的，我不用也不能拿去送人啊。”
　　狐妖又哦了一声，把被褥往床板上一放，灵巧地钻了回去，只露出一个头来看着他：“你真的不进来一起睡觉吗？”
　　“我从小读圣贤书，是不会受你这妖物引诱的，”江贤傲然地扭过头，冷冷道，“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狐妖微微颔首，沉思了一会，忽然笑了起来，拍手说：“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江贤好奇道，难道这个妖怪也会反身自省，迷途知返？
　　“我明白你为什么不想和我睡觉了，”狐妖得意地说道，“你一定是不喜欢女人，喜欢男人！”
　　“我……”江贤仿佛遭了雷劈般愣在当场，微张的嘴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怎么样，我猜中了吧？”狐妖更得意了，两只眼睛笑成了月牙，蓬松的大尾巴从被子里钻出来，摇出了残影，“你别担心，村西的赵老汉也好这口，我这就带你去找他！”
　　说着，她便要从被子里钻出来，江贤连忙止住她：
　　“等等！我不喜欢男人，真的，我喜欢的是女人，如有撒谎，天打雷劈！”
　　见江贤赌咒发誓，狐妖又把身子缩回到被窝里面，困惑地看着他：“既然你喜欢女人，为什么会不想和我睡觉呢，难道你……”
　　见狐妖两眼发亮，不知又要说出什么荒唐话来，江贤赶紧主动解释道：
　　“我好歹是个读书人，就算你是个人，也得三媒六聘地娶回家，我才能跟你圆房，更何况你是个妖怪，我是不可能和你同床的。”
　　狐妖听了，似乎对这个解释不太满意，嘟囔一句：“别人都没这么讲究，就你事多。”一翻身，面朝着里面睡下，不久便传出小兽般轻微的呼噜声，竟睡熟了，那条垂在外面的尾巴却还不老实，像西洋钟一样左摇一下，右摆一下。
　　江贤保持着警惕看了一会，很快便觉得困意如潮水般袭来，回到书桌前坐下，吹灭油灯，两手交叠，靠在上面睡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