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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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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贤醒来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回头一看,狐妖已经离开了,留下乱成一团的被褥,果然是妖,也不知道整理一下。
江贤只能自己动手,或许因为被压了一晚,左手麻得厉害,过了好久才缓过来。
叠被子的时候依然能闻到那股淡淡的幽香,轻轻一抖,几团白色的毛发像棉絮般飘了起来。
江贤不敢想象这是从哪儿掉下来的,赶紧用手拍到地上。
推门出去,正好看见李大狗蹲在厨房门口,手里倒提着一只野鸡,让血从割断的喉咙流进一个大碗里。
看见江贤,李大狗对他一笑:“江兄弟,你起来了,厨房里我烧好了热水,你帮我舀一盆出来吧。”
江贤正出神地看着那碗鸡血,感觉喉咙格外干渴,听到李大狗的话,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应了一声,朝厨房走去。
受人恩惠,帮些忙自然是应该的,但不知为何,江贤总觉得李大狗那一笑似乎有些莫名的深意。
果然,在把野鸡浸到热水里拔毛的时候,李大狗的脸上又浮现出那种笑容,一直看着他,看得他有些不好意思,尴尬地回以一笑,问:
“李大哥,你看着我笑什么啊?我脸上沾什么东西了吗?”
李大狗嘿嘿地笑了两声,凑近一些,压低了声音说:“昨天晚上,没少折腾吧?”
“昨天……”江贤还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脸先蓦然红了,“你说什么啊,李大哥?”
“嘿嘿,还装不懂呢,”李大狗笑得更夸张了,低头看了会被自己几下子拔得光溜溜的野鸡,又抬起头贼兮兮地看着江贤,说,“我都看见了,狐仙姑娘昨晚进了你的房间,今天大早才出来,我还听见她叫了一声,这还是我第一次听见她叫出声来,行啊,江兄弟,真有一套,读过书就是不一样!”
江贤觉得自己此时的脸一定比厨房里的热水还烫,心里又急又愧,要不是李大狗对自己有恩,现在早就扑上去跟他打起来了。
“李大哥,你瞎说什么啊!”江贤忍不住站了起来,把脸板得比菜板还僵硬,“我堂堂秀才,况且人妖殊途,怎么可能和妖物有染,莫要凭空污人清白!”
李大狗看他两眼,冷笑两声,把拔光了毛的野鸡从热水盆里拎出来摔在菜板上,拿起又沉又利的菜刀剁了起来。
“你也别糊弄我了,你们读书人,说话一套,做起来另一套,我又不是不知道,说什么‘人妖殊途’,不一样香喷喷,滑溜溜的,也别装得读了几年书就跟我们粗人不一样,大家裤子脱了,不还是一样的货色?兴许你的还要大一些,难怪狐仙姑娘中意你,你一来她就找上门了,这么漂亮的美人,哪个男人能不动心,除非你是……”
江贤不用听也知道后面不是好话,两手捂着耳朵,转身就跑走了。
等到心里的气消下去,他才放慢脚步,发现自己已经到了村庄边缘的一条小溪边,在一块大石上坐下,心里蓦然泛起无限的悲凉,就像火焰烧尽后被风扬起的灰烬。
自己该怎么解释呢?恐怕不管怎么解释,都不会有人相信自己和狐妖共度一夜还能洁身自好吧。
这个名声上的污点,怕是永远也洗不干净了,幸好只是在一个默默无闻的小村子里,但万一传了出去,岂不是要被全天下的读书人耻笑?自己还能在士林中立足吗?恐怕连寒窗苦读,好不容易考上的秀才都要被除名吧。
他注视着溪水,希望能让自己的心平静一些,但那水流却是如此的湍急,把他的心如掉进去的落叶般不停地翻搅又拍碎,冲到遥远的地方。
不知过了多久,在溪水中被翻搅的成了残月破碎的倒影。
一阵作痛的饥饿感比名誉的烦恼更优先地占据了江贤的思绪,他站起身,跺了跺发麻的腿,往回走去。
远远地,他就看见周围其它房间都一片漆黑,只有自己住的那间亮着灯火,像是有人在等着自己回家,一股久违的温情让他几乎湿了眼眶。
难道是李大哥后悔误解了我,在等我回去,要跟我和好?
江贤加快脚步涉过泥泞的土路,推门一看,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
“你终于回来了,”狐妖把手里刚折好的一只纸狐狸放下,对他嘻嘻一笑,往桌上一指,炫耀道,“你看,我折纸的手艺不错吧,都是赵老汉教我的,他不喜欢女人,我每次去他那,他就教我折纸玩,我现在折得比他还好了!”
书桌上,赫然摆着几十个纸折玩具,除了狐狸,还有山羊,老鹰,毒蛇,野猪等等,不一而足,每一个都惟妙惟肖,多姿多彩,有的在潜伏捕猎,有的在合眼休息,有的在和同伴玩闹,若没有密切地观察过,再加上反复练习,断然没法折得这么灵活生动,每一个都仿佛有生命一般。
而折纸的材料,显然来自那本现在只剩薄薄几页的《论语》,一本书落到这个下场,也算“物尽其用”了。
似乎注意到江贤的脸色不对,狐妖敛起笑容,乖乖地端坐着,偷偷抬眼瞧他,问:“怎么了吗?你怎么不说话啊?我折得不好吗?”
“好,你折得很好!”江贤咬牙切齿地说。
狐妖听到夸奖,没心没肺地笑了几声,但发现对方的脸色越发阴沉,吐了吐舌,垂下了头。
江贤做了几个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转头看向墙角,以免看见狐妖再生气,冷冷说:“你走吧,我不想再看见你。”
狐妖循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到一只蜘蛛正把撞到网上的苍蝇一圈圈地用吐出的丝包裹起来,过了一会才意识到他是在对自己说话,轻声问:“为什么啊?”
为什么?江贤的嘴角泛起讽刺的苦笑,一个人要跟一个妖绝交,竟然还需要理由吗?我从小寒窗苦读,谨言慎行,长大后又不畏艰险,游学四方,就是为了在士林扬名,将来金榜题名,光宗耀祖;你一介妖物,在山野中茹毛饮血也就罢了,还与不知多少乡野村夫滥交,毫无廉耻之心,要是坏了自己名声,误了自己前程,你担待得起吗?
江贤轻咬牙关,深吸几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他知道自己要是把心里话都说出来一定会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要是被隔壁的李大哥听到,不知又要传出什么流言蜚语,转头扫了一眼桌上的折纸,给自己找到一个借口:
“这本书是我从别人那里借的,你把书撕坏了,我怎么还给别人?”虽然他知道老郎中应该不会太在意这本垫了十多年桌脚的残书,甚至可能现在都忘了借书的事,但还是忿忿地继续说,“你擅自闯到别人家里来,还弄坏了别人的东西,简直无礼至极!我这里不欢迎你这种客人,请你以后不要再来了!”
狐妖听着,头越垂越低,最后下巴抵在了胸口,两颗豆大的泪珠从眼眶里滚了下来,“啪嗒”摔碎在手背上,轻声道歉: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不喜欢,我把这些折纸拆开,夹回书里就好了。”
说着,便要动手将刚折好的那个纸狐狸拆开。
江贤看了她梨花带雨的脸庞一眼,心里莫名一阵抽痛,摇了摇头,声音不觉轻了许多:
“不用了,我……你还是快点离开吧,算我求求你……求求你了。”
狐妖的手一颤,缓缓把拆了一半的纸狐狸放下,没有再化作一阵妖风,而是缓缓起身,朝门口走去。
她经过身边的时候,江贤闭上眼睛侧过头去,不忍看她,挨了一天饿的肚子却突然不争气地“咕咕”叫了两声。
江贤攥紧了手,听见狐妖的脚步似乎顿了顿,接着便是开门和关门的声音,一阵夜风在门外吹过。
过了一会,江贤才睁开眼睛,房间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他走到桌前,看着那些灵巧的纸折鸟兽,感觉它们似乎也在看着自己,在狐妖刚刚坐过的位置上坐了下来,拿起前半身子依然完整,后一半已成废纸的纸狐狸,呆呆地看了半晌,忽然注意到视线边缘有个陌生的东西。
那是一个白色的拳头大小的果子,有点像桃子,外皮又光滑得像李子,在油灯照耀下,似乎笼罩着一层彩色的光晕。
江贤回忆了一下,之前好像没见到桌上有这个果子,难道是狐妖刚才离开的时候留下的?是因为她听见自己肚子饿吗?
江贤拿起这个从未见过,但一看就不是俗物的果子,一股幽香飘入鼻中,和狐妖身上的香味是一样的,是因为被狐妖随身携带所以沾染了这个气味,还是狐妖因为吃了这个果子才有这种香味呢?
江贤不知道,但他知道这个果子一定是个好东西,因为他原本没什么食欲的胃此时正兴奋得几乎抽搐,口水从嘴角不断涌出来。
他把果子塞入口中,两三口吃了个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