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狐》谢忆阳

3、第 3 章

　　江贤走到屋外，看着冰块般澄静的夜空，感觉越发冷了。
　　身后一阵风响，回头一看，一道白色的身影从窗子里掠出来，晃入附近林中不见了，不知是不是江贤的错觉，那妖怪离开前似乎回头看了他一眼。
　　李大狗也从门里走了出来，到江贤身边一齐站定，这里地势颇高，可以将整个村子尽收眼底。
　　他看着月色下陷入沉睡的村子，叹了口气，突然问：“江兄弟，你白天在村子里见到多少女人啊？”
　　“啊？”江贤还以为他要说和妖怪有关的事，却没想到他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挠了挠头，回答，“好像……不多吧，村子里多是些男丁，女的……好像大多是些女孩和老妪。”
　　说到这里，江贤自己也不禁感到奇怪，是啊，村子里为何没什么女人呢？难道这些农妇也和知礼之家的夫人小姐一样深居简出？
　　“我们清江村，”李大狗缓缓说道，“是个穷山恶水的小地方，周围都是深山险滩，去县城的路也崎岖难走，很久以来，就是嫁出去的女人多，娶进来的女人少，不过这都还好，几年前，村里的大地主刘员外在县城里开了家店，说是专招女人去干活，月钱有半两银子！村子里的女人们一听，好多都赶着去城里发财了。”
　　说到这里，李大狗露出一丝苦笑，江贤猜到些什么，小心问：“难道，嫂子也……”
　　李大狗默默地点了点头，苦笑中带上了泪光：
　　“她没嫁给我之前，就是村子里最好看的姑娘，我每天天没亮就出去打猎，好几次被野猪伤到，就是为了让她过得滋润些，她说自己进城干几年活，攒下钱来，就回村置几亩地，以后我就不用冒险去山里讨生计，可以在家种地，她看着也安心些，可……她这一去就是三年，一点音信都没传回来过，我们每次去刘员外家问他要人，都被他的家丁打了出来。”
　　“怎么会这样？”江贤气愤地瞪圆了眼睛，“难道村正就不管一管吗？”
　　“刘员外就是清江村的村正，他说都怪我们没本事，自己都守不住自己的女人，活该打光棍……”李大狗说着，攥紧了的拳头微微颤抖着，“我们怎么能就这样甘心呢？”
　　江贤精神一振，抓住李大狗的胳膊问：“所以，你进城去找嫂子了吗，李大哥？”
　　李大狗点了点头：
　　“我收拾了行李，带上够吃半个月的干粮和村里好多人托我捎的口信，避开刘员外的耳目，捡山中小路进了城，找到了媳妇干活的地方，那楼竟然有三层，真是气派，简直像是神仙住的地方，看来刘员外真的没有骗人，在那里一个月别说半两银子，怕是二三两银子都挣得到，我们在村子里种田打猎怎么能比呢……”
　　“后来呢，”江贤催促道，“你进去见到嫂子了吗？”
　　李大狗神色一黯：“我刚想进去，就被一个人拦住了，我问他为什么不让我进去，他让我照照镜子，我哪有镜子这么稀罕的东西呢？就跟他吵了起来，快要动手的时候，突然听到我媳妇喊我住手，我向来是对媳妇百依百顺的，就住了手，然后就看到我媳妇从里面出来了。”
　　李大狗抬头看着月亮，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那是我这辈子见过我媳妇最美的样子，简直跟今晚的月亮似的，身上穿的，头上戴的，都是我没见过的好东西，我说，媳妇，你已经挣了这么多了，跟我回家去吧，她却跟我说，她再也回不去了，我问她为什么，她就哭了起来，把手上最寒酸的一个镯子摘下来给我，那是我家祖传的镯子，成亲的时候我娘亲手给她的，她叫我以后不要再去找她，不然就死给我看，然后就跑回去了，我想追进去，却被好几个人打了一顿，扔到街上。”
　　说到这里，幸福已经从他脸上消失，笑容却依然僵持着，就像水流干涸后皲裂的河床，痛苦赤裸得触目惊心。
　　“然后呢？”江贤问，声音轻得几乎自己都听不见。
　　“然后……”李大狗好像刚从梦中醒来般怔怔道，“然后我回了村子，刘员外发现我这几天不在村子里，又派家丁把我打了一顿，说再有人敢去城里的话，就把他打死。”
　　两人沉默了一会，李大狗的眼睛里突然重新焕发出光采，看着江贤说：“江兄弟，你读过书，见识广，你说，我媳妇她们真的在城里过得好吗？”
　　“这个……”江贤迟疑道，“我也不清楚，她们是在哪干活啊？”
　　李大狗低头思索了一会，说：“我不识字，但听好几个进那楼里的公子哥说，那里，好像叫做……秦楼，还是亲楼……”
　　“青楼！”江贤忍不住惊呼出声。
　　“是是是，”李大狗拍着脑袋笑道，“就是这个，青楼，还是江兄弟知道的多，在这什么……青楼里干活，我媳妇她们到底过得好不好啊？”
　　江贤霎时红了脸，嗫嚅道：“我……我也不太清楚……”他一抬头，迎上李大狗满怀希冀的目光，轻叹一声，“她们应该过得很好吧，不然怎么会不想回来呢？”
　　李大狗听了，脸上又泛起笑容，望着月亮，点点头，喃喃道：“那就好，那就好……”
　　江贤默默地看了他半晌，感觉自己似乎能够明白为什么他要袒护那个妖怪了，想必是失去妻子之后寂寞孤苦，被那妖怪乘虚而入吧，开口劝道：
　　“李大哥，你还是和那妖怪尽快断了关系吧，不然，它要吸你的阳气修炼，不需多久，你就会变得虚弱下来，甚至减损阳寿的！”
　　“妖怪？”李大狗愣了一下，片刻后才回过神来，笑道，“你是说狐仙姑娘啊，放心吧，我和她往来已经一年多了，我一点都不觉得自己的力气变小，身体变虚了啊，是你多虑了吧，狐仙姑娘怎么会害我们呢？”
　　“我们？”江贤吓了一跳，直直地盯着李大狗问，“难道还有其他人遭了这妖怪的毒手？”
　　“我们村里的单身汉基本都和狐仙姑娘有来往啊，她每晚都会来村子里，顺序不定，但大概一个月里，每个人能享上一两次艳福，”李大狗说着，开心地大笑几声，“从来没听说过谁和狐仙姑娘来往后身子变差了，倒是有好些个媳妇进城后伤心欲绝的人因为狐仙姑娘而振作起来，白天干活都更有劲了。”
　　江贤一时听得哑口无言，只觉得这一切太过荒谬，远超自己想象，焦急地劝道：
　　“李大哥，人妖殊途啊，那狐妖肯定是不怀好意……”
　　李大狗摆摆手打断了江贤的话：
　　“江兄弟，像我们这样穷苦的人，能和狐仙姑娘这种神仙般的美人同床共枕，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分，别说短些寿命，就是立时死了，也是心甘情愿的，天色不早了，我明天还要和几个老伙计进山里去设几个陷阱，看能不能抓到那只大虫，你也早点休息吧。”
　　说完，李大狗拍拍江贤的肩膀，转身回房去了。
　　江贤呆呆地愣在原地，月光落在身上仿佛一层薄薄的雪，带来刺骨的寒意。
　　他抬头望去，一片白云正从弯月前飘过，像极了狐妖在床上妩媚而天真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