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时》姜月牙

6、第 6 章

　　顾思里到家已经八点四十了，意外的顾梦里今天居然比她先到家，不知道和封月琴说了些什么，两人都笑得前俯后仰，看到顾思里推门进来了，顾梦里立马收敛起了笑脸回了房，封月琴脸上也逐渐没有表情。顾思里早已习惯这个场面，自己的亲生母亲和她的继女远比和自己要更像亲母女。她淡淡地跟封月琴打过招呼后便也回了自己房间。
　　“听说下周一就月考了？”封月琴敲了敲门，端着水果和牛奶进来。
　　顾思里正在做题，知道是谁来了，头也不抬的“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我刚听你姐说，楼上沈教授的儿子在你们班？听说他是去年全国奥数比赛的冠军，你多向他学习学习。”封月琴边说着边在床边坐下。
　　顾思里听见沈时的名字，一愣，想起白天物理课上沈时帮自己“作弊“的情景，那时自己还觉得他是瞎蒙的，哪知道人家是真本事，又想起前几天中午路遥在食堂找沈时说话的情景。一个冠军，个亚军，原来两人早就见过啊。
　　“其实找你姐也行，不过她高三了，时间也紧，你别老是打扰她。你既然选了理科，就好好读，留给你的时间也不多了。“封月琴见女儿不说话，以为是她不想找沈时，继而说起大女儿来：”之前你要学理，我不同意，倒不是不相信你，而是觉得你读文科，能更有把握考个好大学，你说是吗？“
　　顾思里听了她的话更觉心凉。归根结底不就是更相信顾梦里不相信我么？我到底是不是你的亲生女儿？然而这些她都问不出口，她深深知道现在自己的一切都来源于顾家，那又有什么资格去质问已经是顾家人的封月琴呢？只能是比沉默更沉默。
　　“我说你……“封月琴难得有心想跟女儿谈谈，却被女儿冷淡的态度气到，于是语气也强硬起来：“那你看书吧，月考如果低于年级前100，自己掂量着办吧。”
　　年级前100？顾思里在心里哂笑，高一没分科的时候，自己就从没进过年级前一百。封月琴未免太高看了自己。然而想到下周的月考，确实又让她十分头痛。
　　“啊！”顾思里把笔一扔，捂住头胡乱抓了一把头发，满脸烦躁。她是宁死也不会去找顾思里请教的，然而现在能帮的上自己的……孙沫沫？孙沫沫现在在文科，何况成绩还不如自己，PASI；郭晓？郭晓似乎也就是个半吊子，有时候自身都难保，PASI……难道真要去找沈时？好歹是同桌，自己还知道了他一个秘密，多少算亲近了点儿，让他给自己辅导下功课，应该没大问题吧？如果他不愿意……没什么不愿意的，要是敢不愿意，就软硬兼施给他来点手段，总会同意的。思及此，顾思里似乎已经预见自己月考进了前一百扬眉吐气的场面了，一阵奸笑笑倒在床上。
　　顾思里是想得透彻，这边沈时不对劲了。和顾思里成为同桌已经有一周的时间，就像白天自己出乎意料的怕顾思里出糗而给她指点一样，他同样弄不懂晚上为什么自己要跑上去跟她打招呼。他有几次晚上在游乐场碰到过顾思里了，然而每次都是各自在各自的区域各自沉默，顾思里甚至都不知道那里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偶尔顾思里的心情好的时候，会哼哼小曲，这时沈时便会靠着老树静静的听，但那次数又极少。沈时不懂，一个在学校肆意张扬，热情聒噪的女孩，怎么会一到晚上回到家门口就像进入了一座牢笼，沉静寡言，郁郁不欢。就像一年前的自己。其实他没有跟顾思里说实话，事情并没有他说的那么简单，他也并没有好一点。当年事件死亡的，除了保姆，其实还有他的爷爷奶奶，如果那天不是自己吵着闹着要去超市买玩具，那么也不会有那出悲剧。或许是忘了，又或许是太过胆怯，八岁的沈时选择隐瞒了这个真相，然而这些年，真相就像一座大山压在他的背上，压得他越来越喘不过气，医生跟他沈知远说他没办法好了，除了癔症，他又患上了轻度抑郁，他总是无法向父亲吐露出当年的事实，病情也越来越重。是啊，他不敢讲，他只有父亲了，他惧怕他的怪罪。他宁愿自己死。
　　沈时摘下手表，棕色的表带下，掩盖着一道道划痕，深的，浅的，新的，旧的……数次头痛欲裂的时候，连止痛药也缓解不了，它总是毫无预兆的到来，有时候是深夜，有时候是午间，甚至在学校的时候，他没办法忘记自己突然痛的在教室里打滚的时候，周围一圈又一圈的同学惊叫着不敢上前，又相拥着指指点点，再清醒过来后，曾经的天之骄子，便成了别人眼中的怪物。
　　美国的医生对沈时的痛症束手无策，沈知远也只有这个儿子了。他想起有个旧友，在国内南雅医院心理研究中心享誉盛名，几经辗转联系上后，他把儿子的资料发给了老友，老友愿意全力一试，刚好有星大的邀约，便带着儿子来了星城。沈时听从父亲的好意，多年来的治疗让他和父亲都已经筋疲力尽，南雅已经成了他们最后的希望。而在这里遇见顾思里，或许是偶然，又或许是必然，他无法预见她和他曾经的那些同学有什么不同，她最终都将会是他短暂生命里的过客。沈时并不相信顾思里说的不害怕，她只是没见过自己发病时的样子，如果看到了，应该也会跟那些人一样趋之若鹜吧。想到几次自己面对顾思里时奇怪的情绪，或许是应该离她远一点了。
　　第二天，两人各怀鬼胎的到了学校。顾思里想着有求于人，就要拿出求人的姿态来，一大早便买了一大袋早餐怀抱着跑到教室，终于等到人来了，便拿出准备的食物来摆在桌上：“小笼包和油条，牛奶和豆浆，都还热着呢，你要哪个？“
　　沈时昨晚睡得晚，现在是真头痛，看着满桌的食物更是一点食欲也没有。
　　“我不吃。”他闭着眼捏了捏眉心，把一桌子的东西推到了顾思里那边。
　　“不吃不行，早餐一定要吃的，必须选一个。“顾思里不能接受出师不利的事实，又把食物推回沈时桌上。
　　“我在家吃过了。“沈时无奈的睁开眼，还是想拒绝。
　　“吃过了？你吃的什么？那就喝牛奶。“顾思里没有要放弃的意思，直接把牛奶吸管拆开又插了进去，递到了沈时嘴边，顺着他微张的嘴就塞了进去。
　　“俗话说，拿人手短吃人嘴短，你喝了我的奶，有些事就该帮帮忙了……“顾思里满意的看着沈时喝牛奶，忽视了他的满脸不情愿，拍了拍手准备跟他说明自己的请求。
　　“呦，喝你什么奶了？给我也喝一个呗。”郭晓挎着包笑得不怀好意。
　　“你今天怎么来这么早。”顾思里小声抱怨，并不想在郭晓面前说出自己要求助沈时的事。被她这个大嘴巴知道了，那全校都得知道了。
　　“这么多早餐，沈时不吃我吃了啊。”郭晓也不管顾思里说了些什么，笑嘻嘻的拿过豆浆和油条就准备开吃。
　　“哎哎哎，你吃小笼包。”顾思里在油条迈入郭晓的血盆大口之前及时制止：“我自己都还没吃呢，你就吃小笼包吧。”
　　顾思里不管郭晓，拿过油条小口地嚼着，又侧头看旁边的人，耳朵里塞着耳机，已经打开了另一本她书名都读不全的英语书，牛奶也摆在了一旁。她想起自己的目的还没有达到，又不好再打扰他，旁边郭晓还扯着自己叽叽喳喳的说着自己昨晚见面会的事，眼前月考就近在眼前了，她愈加急躁起来。
　　终于早读铃声响了，郭晓吃完早餐滚回了自己的桌前开始瞌睡，前后的同学们也都开始早读，顾思里觉得机会来了，于是悄悄摘了沈时左边的耳机趴在他耳边小声说：“你能帮我补习下理化么？”
　　突然紧靠的距离，温热的呼吸，女孩的唇不小心碰到了他的耳垂。沈时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无数烟花在脑子里炸开了，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他的耳朵。
　　“你……你的耳朵，好红啊……”顾思里对于刚才的触碰也是心惊肉跳，捂着嘴看着沈时瞬间充血的耳朵脱口而出。她还没想到色诱这一招啊，还没想过要牺牲色相啊。他为什么脸红？他害羞什么？他该不会以为我是故意想占他便宜吧？觉得我不自爱？倒贴？神啊，这是什么尴尬现场。也不知道他听见自己的请求没有……顾思里不敢再看沈时，也不敢再提要他帮忙的事，拿起一本英语书竖起来挡住自己的脸试图掩耳盗铃。
　　彼时沈时已经冷静了下来，看向一旁装鸵鸟的人，他伸出两只手指夹住她高高竖起的书本往外抽，无奈顾思里拿捏的死死的，他稍稍用力，终于把书从她手里抽了出来，顾思里见阻挡自己的工具被抢走了，啊的一声抱住脑袋趴在桌上装死。沈时去扯她胳膊，这次顾思里用上了吃奶的劲趴着就是紧贴着桌子不起身。
　　沈时无语，他俯身在顾思里耳边以牙还牙：“把耳机还给我。”
　　半晌，顾思里一只手捂住头一只手颤抖着从桌下伸了出来，小小的耳机乖乖的躺在她的手掌上，沈时犹豫了一秒，伸手拿走了耳机，小心的没有碰到顾思里。顾思里心里松了口气，又有些怅然所失。
　　中午顾思里把自己想找沈时补习的事告诉了孙沫沫，孙沫沫安慰她：“谁说奥数冠军理化就一定会好了？指不定人家还不如你呢，求人不如求己，思里，一次月考不好没关系，还有时间，咱们迎头赶上就行。而且，你要是第一次月考就进了前100，那我怎么办呀？“
　　顾思里听了孙沫沫的话哭笑不得：“你说的轻巧，顾思里等着看我笑话呢。而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妈，我要是考砸了还不知道怎么折磨我呢。“
　　“那哪样算考好呢？年级前100就算好了？咱们学校高二理科班可有八百多人呢，难道100名开外的其他七百多个都该去捡垃圾了？”孙沫沫支着脑袋问她。
　　“也不能这么说……”顾思里陷入了沉思。自打读书起，自己被封月琴灌输的都是必须好好读书的思想，何况有顾梦里珠玉在前，虽然自己怎么都追不上她，但好歹一路过来没有差太远，如果考不好……不能有如果，就算咬碎了牙也不能考不好。
　　“我有办法了。有个人一定能帮你。“孙沫沫突然灵光一闪，想起一个人来。
　　“谁啊？“顾思里一脸疑问，孙沫沫认识的人就那么几个，据她所知也没有成绩特别出彩的啊。
　　“你先别管，跟我走就是。“孙沫沫扯着一脸懵的顾思里一顿狂奔。
　　D中的校训是“严格、勤奋、求实、创新”,校园里更是不乏勤奋的学生，总有几个中午或者晚上不休息躲在厕所学习的，学校为了避免此类事情发生，于是规定图书馆中午午休时间和晚上9点前都正常开放，以便学生们有学习的地方。孙沫沫便是带着顾思里来到了图书室。
　　午饭时间刚过，偌大的图书室零零散散已经坐了不少人，孙沫沫拉着顾思里轻手轻脚地走到一个边角，看到前头桌子旁坐着宽阔背影，悄悄地走上前，拍了拍那人地肩膀，那人转过身来，是高三学生会长孙云泽。顾思里见状一惊，孙沫沫指了指外面，然后又牵着顾思里又走出了图书室，而孙云泽竟然乖乖的跟了出来。
　　“哎呀，还是外面空气好，这图书室也太憋屈了，我连大声呼吸都不敢。”孙沫沫出了图书室大门就是一阵感叹。
　　“沫沫，你这是哪一出啊？”顾思里看着朝这边走过来的孙云泽，有些不明所以。
　　“你等着看呀。”孙沫沫一脸神秘。
　　“看什么呢？喊我出来干什么？”孙云泽将孙沫沫的头发揉的一团糟，语气亲昵。
　　“哥！”孙沫沫不高兴被他弄乱了头发，嘟着嘴抚平，又拉上顾思里：“思里，孙云泽你知道吧？学生会长呀，学神呀，以后让他给你补习，没进前100就找他算账。“孙沫沫拍着胸脯说的一脸豪横，顾思里却很尴尬，平时她也算是遵规守纪的好学生，和学生会基本是搭不上边的，突然要让着学生会长帮忙辅导功课，感觉有点承受不起。
　　“你怎么才告诉我他是你哥呀。” 顾思里小声问孙沫沫，看着对面高一个头的孙云泽不知所措。
　　“堂哥。”孙沫沫笑嘻嘻的回答她。
　　“你好，我是孙云泽，你是顾思里吧？顾梦里的妹妹？我和你姐同一个班，之前听沫沫说过你很多次了，我这个妹妹不怎么让人省心，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孙云泽礼貌的开口，并不介意两人的窃窃私语。

　　“啊，没有没有。”顾思里连忙摇手：“还是她照顾我多点儿。我是没想到你是她哥哥，不好意思啊。”她不知道怎么称呼孙云泽比较合适，才接收到的消息让她有些懵圈，暗自使眼色给孙沫沫让她说说话拯救一下尴尬的气氛。
　　“你害羞什么呀思里，”孙沫沫一把搂过她：“我哥就是你哥知道吗？他成绩就是好，你以后找他补习就行了，我保证我哥能把你教育好。”孙沫沫说话总是让人遐想，顾思里和孙云泽都有些无语。
　　“是这样的学长，因为我理化成绩不大好，马上要月考了，想找人帮忙突击一下，沫沫就想到了你，但是我知道你们高三比较忙，是我们没有考虑周全，你不用听她的，我还有别的办法的……“顾思里小心斟酌着开口，马上被孙沫沫打断：”你还能有什么办法？找你那个等着看你笑话的姐姐？还是再去找沈时热脸贴人家冷屁股啊？“孙沫沫毫不留情的戳破顾思里现在的艰难处境，顾思里她是肯定不会求他帮忙的，沈时那里一下还真拉不下脸了，现在看来似乎唯一的人选真的就只有孙云泽了，可是人家会愿意帮忙吗？
　　孙云泽似乎看透她内心的想法，笑着开口：“沫沫说的对，虽然我没她说的那么厉害，但是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帮忙梳理一下，你们刚分科，遇到些问题是很正常的，每天中午和晚自习过后会在图书室看书，你要是有时间可以把你的问题都带过来，我帮你参考一下。”
　　孙云泽短短几句话，简直说到顾思里心坎了。稀里糊涂的来了理科班，又稀里糊涂的上了一个多星期的课，每天都有做不完的试卷看不完的习题，可却不知道是在瞎忙些什么，一点收获都没有。
　　“那……就拜托学长了，我明天中午来找你。”顾思里发自内心的感激孙沫沫和孙云泽，她现在就像是飘落在海里的浮萍，没有方向，而他们就是无望苦海里的指路灯，牵引她走出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