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时》姜月牙

5、第 5 章

　　五 作弊

　　封月琴果然没有对顾梦里私自更改顾思里分科意愿的事发表意见。接下来的几天，顾思里没再主动跟沈时说过话，沈时不懂女孩子的善变，自己也没有主动跟人说话的需求，于是两人成了一对冷漠的同桌。顾思里眼睛不好，看黑板上的字尤其费劲，每到这时候，她宁肯隔着走道问郭晓，也不肯去问沈时。
　　“顾思里，你跟郭晓又在嘀嘀咕咕说什么呢。“物理于老师是个年过半百的老教师，看顾思里跟郭晓交头接耳半天了，一个粉笔头就丢了过来，正中顾思里额头。
　　“老师，我们没……”顾思里捂着额头站起来想解释。
　　“没什么没？我眼睛看到的还能有假？你说，我刚才讲到哪里了？”物理老师声若洪钟。
　　顾思里殷切地看着郭晓，而此时地郭晓却埋头作鸵鸟状不敢跟她对视。顾思里做好了思想准备挨骂，突然旁边沈时把卷子递了过来，修长的指尖轻点了一个地方。
　　“是单选题第六题。”顾思里顺着沈时手指点的地方回答。
　　“好，那这题选什么？“
　　“额……“她知道关键时刻郭晓已经派不上用场了，于是咬着唇继续求助沈时。
　　“额什么额，知道就说知道不知道就说不知道。“物理老师地声音又提高八度，顾思里的小心脏跟着颤颤悠悠。
　　“选B。“沈时快速的在纸上写了个”B”，顾思里立马作答。
　　“哼，上课好好听讲，坐下吧。我来说下这道题……“物理老师转过身在黑板上边写边解说，顾思里鼓着腮帮子如释重负地坐下，看着眼前的试卷，发现只有刚才的单选题上写了个B，其余地方一边空白，犹如崭新，又对比了自己卷子鬼画符一般的文字和公式，几乎怀疑沈时是临时随口写的答案歪打正着了。她默默地机会试卷推回沈时桌上，有些难为情地开口：”谢谢啊。“

　　“嗯。“沈时毫不在意地回复，顾思里却有些受宠若惊，又忍不住多看他几眼，仔细看了他手里地书，又十分诧异：“你胆子也太大了吧？物理课看课外书？”顾思里是给点甜头就往上窜的，完全忘了自己已经几天没搭理过沈时的事情，盯着沈时手里的那本十分陌生的书又说起话来。沈时指着封面“物理学“三个字，看了她一眼，示意她他是在物理课上看物理学，顾思里无语地看着他，而沈时对自己刚才贸然的给她作弊的行为有点后悔，又觉得好笑，那一也下不知道哪根弦出了问题，竟然不忍心看她被骂出丑，以前的他哪怕别人马上要被凌迟了，大概也是不会管的，然而一想到顾思里刚才被老师批评时得一脸惨痛，又不自觉地勾起了嘴角。
　　他是在笑？顾思里没放过沈时的每一个表情，今天真是太奇怪了，沈时居然帮了他，还回了她的话，居然还会笑？？她看了看讲台上说的激情飞扬的老师，低头在纸上写了一会，推到沈时桌上。
　　“你觉得我很好笑？“沈时看着纸上潦草的几个字，没有理她。顾思里却不放过，手肘碰了碰他，示意他回复，沈时无奈提笔简短的写了写，顾思里迅速的将纸抽了回去。
　　纸上只有两个字：没有。没有，那你笑什么？顾思里一肚子疑问，不懂这个人的脑回路，抬头看着黑板上密密麻麻的粉笔字，犹如一堆小蝌蚪般在自己眼前晃荡，既看不清，又看不懂。她也不敢再找郭晓问问题，看着自己试卷上一道道没有正解的习题，想到顾思里藐视自己的无情嘴脸，不禁打了个冷颤，于是对即将要到来的月考感到十分惆怅，在一通胡思乱想里终于强忍着支棱着双眼终于坚持到下了课。
　　“哎呀小里里啊，实在是对不起你了啊，刚才我不是有意不理你的，这物理老头太可怕了……”郭晓凑过来十分谄媚的拉住顾思里的胳膊。
　　“没事啊。“顾思里没打算跟她计较，原本也是自己主动找郭晓问问题的，人家不想被牵连也是人之常情。
　　“不行不行，这显得我郭晓也太不地道了，这样，晚上KFC，随便点，我买单！”
　　“算了吧，”顾思里小心的从郭晓怀里抽出自己被禁锢的双臂：“我晚上食堂吃，吃完还得回来晚自习呢。你要想补偿我，不如帮我多讲几个题。”
　　“哎呀，这个时候讲题多煞风景，不瞒你说那些题我都瞎蒙的，还有，上什么晚自习呀，咱们吃完KFC，顺便去参李思维的粉丝见面会，我好不容易才托人弄到三张票，叫上你那闺蜜孙沫沫，姐带你们见见世面……”郭晓兴冲冲地计划着，顾思里连忙拒绝：“千万别，你要去你去啊，我可不敢逃自习，我妈要知道我不上自习去参加明星见面会，非打断我的腿不可。”
　　郭晓又磨了一会，见顾思里依旧态度坚定，最后只得悻悻然回到自己位子上唉声叹气。顾思里揉了揉自己被郭晓掐的有些痛的手臂，看沈时还是端着书坐在一边看着，连姿势都没有半分变化。周围地同学吵吵闹闹，人来人往，只有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薛定谔的生命物理学讲义》，这么奇怪的名字，我以后写本书是不是要取名《顾思里的人生哲学》啊？“顾思里想让他脱离那个封闭的世界，边开玩笑边从沈时手里抽出那本厚厚的书随手翻看。
　　“……一个人的每一天都可视为人类进化进程中的极小组成部分……就好比一尊似乎永远无法完成的雕塑上的一道斧痕。正是这样的无数道斧痕，汇聚形成了人类进化中的巨大变化……①”顾思里看着书本上的字，个个字都认识，结合在一起却又那么晦涩难懂，她有点能理解为什么沈时总是格格不入了：“这都是说的什么啊，什么物质啊意识啊，又是物理又是哲学的，这绕来绕去得死脑细胞啊。“她小声嘀咕，继而又想起两人好像并没有熟到可以干涉人家读书自由的地步，立马乖乖得的把书还给沈时：”不好意思啊，我好像话有点多……你别介意，继续看，待会上课我给你打掩护。“她做了一个请自便的手势，态度谦卑又恭敬。
　　“你……是想要看？“沈时不太懂她这一系列的操作是什么意思，平静的从她手里接过书，有些迟疑地开口。
　　“啊？”顾思里不知道他从哪儿看出自己有想要深入了解的想法，小心措辞回答：“我这个人吧，读书速度比较慢，别人能一目十行我一行得十目，而且你也知道，我现在理科成绩实在是太差了，还有一周就要月考了，我心里一点底也没有……”
　　“那就是不想看。”沈时简明扼要的总结，摘下眼镜，揉了揉发胀的眉心，又把书收进了抽屉，拿起包起身。
　　“哎，你生气了？”顾思里见他又变成之前冷淡的样子，急忙跟着站起来左手扯住沈时的衣袖，一脸赫然：“我不是不想看啊，哎呀我是看不懂……”
　　“……“沈时垂头看着顾思里拉着自己的手，女生纤长白皙的指节，不经意触碰到自己手臂内侧，隐隐带着柔软的温度，他眼眸暗了下来，低沉着开口：“我要去医院。”
　　“啊？哦。”顾思里连忙放在手，也不敢说什么，眼看着沈时消失在教室门口。
　　“精彩哦。“把一切净收眼底的郭晓小声拍掌：”难怪你不愿意跟我去粉丝见面会。来上自习多好啊，美人在旁，无心玩乐啊。“
　　郭晓最是爱起哄，顾思里懒得理她，心想的是沈时去医院的事情，自己小心守护着生怕别人知道的秘密，被他自己堂而皇之的说了出来，能随口说出来的病，应该不是大病吧？她松了口气，又有些怅然所失。
　　封月琴说是每天晚上来接她下自习，却是从来没来过，幸好学校离家走路也就几分钟路程，一路都是居民楼和街道，也还算安全。顾思里高三下课比她晚，下了晚自习，顾思里便一个人晃晃悠悠的往回走。天已经完全黑透了，零星的路灯陆续排列在扫路两侧，昏黄的灯光将人的身影拉的细长。走进了小区，一堆跳广场舞和乘凉的大爷大婶们聚集在一起，又到了顾思里的固定性社死时间。
　　“王爷爷好，陆奶奶好，李婶，张姨……“顾思里打起精神一个个打招呼，仔细地分辨着，生怕遗漏哪一个，明天又要被打小报告到封月琴那里，又被挂上”顾家的小女儿一点礼貌都不懂，见到人都不喊的呀“的罪名。终于穿过了这边聚集地，她深呼了一口气，走到了楼下边，却并不打算马上上去。转理科这段时间，让她对自己产生了强烈的怀疑，努力了十来年，到头来连靠瞎蒙的郭晓都比不上。她有些沮丧，踱着小步子慢吞吞的走到了小区的游乐场，呆呆地坐在秋千上荡啊荡，四处张望，突然看到不远处的树荫下隐约有个身影在盯着自己，顿时有些毛虎悚然。
　　“你……你谁啊？“她装作系鞋带蹲下来摸了块大石头藏在身后，小心翼翼地后退。
　　那人不说话。她一鼓作气转身打算逃跑，那人居然朝她径直冲了过来。
　　“来……唔……“她还没来得及呼救，就被对方捂住了嘴巴拖到了大树下。
　　“跑什么？”伴着沉重地呼吸，那人在她耳边轻声说着。
　　她在惊恐中抬头，看到那人含笑的眼睛。
　　“你吓到我了！”她又羞又气，瞎抹了一把嘴唇，他地手掌冰凉的触感犹如还在嘴边。
　　“……我是想过来跟你打招呼。不然你又要三天不跟我说话了。“沈时难得多说了几个字，像是玩笑，又很认真。他仔细的思考过了，应该是开学那天，自己没有回应顾思里的问话，所以她才生气了，后来几天不再搭理他。尽管他不需要一个热情的同桌，但隔着沈知远这层关系，他并不想和这个邻居闹得太僵。
　　“我哪有。“顾思里被戳破心事，羞愤的低下头双手捂住脸，又呐呐的说:”你不是去医院了么？“
　　“嗯。“沈时在另一边的秋千上坐下。
　　顾思里觉得今天的沈时格外有“人味“，平时都是自己孤独的在这里坐一会就走，今天又多了个伴，于是更加欢喜：“你的病好点了吗？“
　　沈时没说话。
　　顾思里又觉得是自己多言了，吐吐舌头，准备换个话题：“我……“
　　“好多了。“沈时突然开口。
　　“哦……好多了就好，好多了就好。“顾思里责怪自己不该提这个话题，多少还是尴尬，又解释说：“其实……你如果觉得我话太多或者问了什么奇怪的问题，你就不要回答就好，没关系的。”
　　沈时沉默了片刻，突然笑了一下：“没什么不好说，我都习惯了。是癔症，精神病，好点了，也没那么容易好。”
　　“啊……”顾思里听了沈时的话，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沈时却继续说着：“我八岁之前都是在美国，有一次保姆带着我去超市，遇到几个暴徒，我亲眼看着一群无辜的民众被暴徒乱枪打死，杂乱的尖叫，哭声，保姆把我藏在收银台下，我眼睁睁的看着她的头被击穿，鲜红血从黑洞里流出来，她到死都还睁着眼，满脸的血……”
　　“你别说了……”顾思里有些心疼。
　　“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我时常会觉得头痛，就像那颗子弹打中的是我的头，我宁愿是打中的我的头……”沈时还在轻声喃喃自语。
　　“你看着我。”顾思里蹲在沈时面前抬头看着他，目光坚定:”你看，现在你已经十七岁了，你还好好的活着，她把你藏起来就是想让你好好的活着，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病，没那么容易好，可是总有一天会好的。“
　　沈时看着面满脸担忧的女孩，除了医生，他没跟别人说过这些，连沈知远也不知道。然而她问，他就答了。或许是不想再看到她失望的表情，或许又是早就需要一个人来倾听。
　　“谁跟你说我十七了？“顾思里坚定的眼神让他内心滚烫，他有些不自在，低咳了一声，态度恢复了一贯的冷淡：“我说我有精神病，你不怕？”
　　“……怕……怕什么啊？你这个病病发的时候会是会打人还是杀人？都不会吧？痛的是你自己，我怕什么啊？”顾思里觉得沈时的问题太奇怪了，她只觉得他可怜，为什么要怕呢？
　　沈时盯着女孩的脸，清澈的眼睛目光如炬，小巧的鼻梁旁边点缀着几颗雀斑，粉嫩的嘴角旁嵌着一颗浅浅的酒窝，笑的时候微微的凹陷让人忍不住想去戳一下。怎么只有一颗酒窝？沈时心里想。而顾思里被沈时看的有些不好意思：“你……你老是看我干嘛？”
　　“……你头发上有条虫子。“沈时看了半晌终于说话。
　　“啊……”顾思里闻言吓得跳了起来，脑海里已经浮现了一只一拱一拱的软乎乎的绿色生物体，又不敢伸手去碰头，只能哀求着沈时：“你帮我弄掉啊，我最怕这种软体动物了……”
　　沈时看着顾思里眼里的盈盈水意，故作严肃地的伸手在她头上碰了碰。
　　“拿掉了么？”顾思里地声音隐隐带着哭腔。
　　“嗯。”
　　“丢在哪儿了呢？”顾思里低着头在一片黑暗里搜寻，沈时迈着大长腿往前走。
　　“真的有虫子吗？你是骗我的吧？我又没在树下，虫子怎么会掉我头上呢……“反应过来地顾思里想追上沈时，一路下跟在后面喋喋不休地追问着，月光下斑驳的身影逐渐重叠。

作者有话说

　　①、摘自《薛定谔的生命物理学讲义》